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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一口袋灵魂上路 作者:谢友鄞-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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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抱丁惊诧得把脖子一伸,说:“呼小尾,你吃差食了吧? ”

    张抱丁发现,呼雨躲在屋里,瞅这边乐,顿生疑心。张抱丁一纵马,撵上呼小
尾,伸手拽他,说:“上来。”

    呼小尾手一拨拉,往后一跳,像被惹恼的猫,弓起背,叫嚷:“够了! 我够了
!”

    张抱丁仿佛被电击中,呆住了。

    呼小尾跃上官道,扯开大步前进。

    呼雨走出屋,说:“孩子大了,你再搂着抱着的,人家嫌硐碜! ”

    张抱丁恼羞成怒,指戳着呼雨,骂道:“杂种×的! 你掰生俺爷俩儿! ”这是
张抱丁最不能容忍的! 呼雨也叫起来:“你骂谁?!老子也是胡子快耷拉地的人了! ”

    张抱丁双腿使劲,夹得马团团转,破口大骂:“忤逆! 你跟谁称老子? 老子把
活活一个大姑娘赏给你,你连一声爹都没叫过。”

    张抱丁越吼越委屈,越吼越愤怒:“你他妈是大逆不道的叛逆! 你他妈该千刀
剐万箭穿剁成肉泥点天灯! ”

    呼雨脸气白了:“谁是你亲生养的? 你养过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指出一个
来呀? 别他妈张口闭啊忤逆不嫌寒碜! ”

    张抱丁气血冲顶,“嗷”地一声,纵马冲过去,将呼雨撞得飞起来,摔落在石
桌上。“唉呀! 骨头折了! ”

    呼雨号叫。

    呼张氏和金枝、玉叶奔出屋:“咋了,咋了? ”

    呼雨说:“完了,完了! 骨头碎了! ”

    娘儿仨慌忙去扶呼雨。呼雨叫道:“不行! 疼,疼! ”

    呼金枝说:“爹,哪儿折了? ”

    呼雨说:“我听见‘咔嚓’响! ”

    呼玉叶从呼雨身后抠出几爿碎瓷片,拿给呼雨看:“爹,茶壶碎了。”

    呼雨眼睛一亮:“大清早,谁把茶壶端出来了? ”

    谁都没注意到这把茶壶。昨晚茶客撤得晚,收摊时,忘收拾了。呼雨滑下石桌。

    呼张氏问:“没事吧? ”

    呼雨坐在石凳上,摇摇头,气呼呼瞪住张抱丁的背影。张抱丁驱马卜官道了。

    张抱丁撵卜呼小尾,爷孙俩默默无言。呼小尾蹿得跟马头一般高,有黑胡楂儿
了,日子过得真快呀。

    张抱丁摸不准外孙了,心里有点怯。呼小尾主动说:“姥爷,咱们走吧。”

    张抱丁想下马,牵马走,犹豫一下,仍旧骑在马上。爷孙俩一个马上,一个马
下,出街口时,呼小尾走得快了,好像要甩掉张抱丁。

    张抱丁看见,吴府的小姐吴黛伦,从腰街口出来,抄近道,走上官道。吴黛伦
自己上学,不骑马,不乘车,不用人护送。吴黛伦戴顶奶黄色凉帽,红色绸带飘拂
;穿一身天蓝色学生服,腰线清晰,乳房惹眼。

    她抬起一只手,翡翠手镯绿泼泼闪,捏住宽宽的帽檐,站在官道上,扭身瞅他
们。她在等呼小尾。她在朝这边笑。

    张抱丁说:“她比你高儿级? ”

    “高两级。”

    “她比你大。”

    “大两岁。”

    “才大两岁,像个……”张抱丁没有把话说出口。

    呼小尾说:“姥爷,你回去吧。”

    张抱丁勒住马,嘟哝道:“要种地了。”

    “可不是。”呼小尾说。

    张抱丁说:“我得去地里看看。”

    “你去看看吧。”

    爷孙俩心里明白,张抱丁没有一垄地。张抱丁心里难过,“护送”仪式从此结
束了。张抱丁拨转马,耷拉下脑袋,慢慢向回走去。

                         七  张抱丁一手托两家

    张抱丁一心操持政务了。伪满洲国粉墨登场后,儿皇帝的触须,并没有真正伸
到辽西和内蒙交界地。

    大碗乡乡公所,就性质来说,像民间社团,有它行,没有它也行,谁来了都承
认,谁来了都不正式承认。吴长安说得明白:当铺开不下去,就开乡公所,给吴家
做挡箭牌,别什么混账都来找我! 如今,官道上具有古典风度,令人起敬的骑士几
近绝迹。一些怀揣“腰别子”,土制火药枪的家伙,骑着劣马,在辽西和内蒙问流
窜。他们脸脏得像从灰堆里扒出来的,眼睛糊满屎巴巴,神情委琐,行踪鬼祟,不
敢明火执杖打家劫舍,顺手牵羊做个损贼。他们的地位、品性和能耐,介于乞丐和
流氓之间。甭说吴府不接待,张抱丁也羞与这些尔西为伍。

    呼家茶馆却热闹了。下三烂的骑者们,经常在露天席上落座,呼雨像三孙子似
的侍候他们。喝完几碗茶后,没有给钱的,他们没有钱,有笑脸,甚至一条腿弯_ 
卜来,给老板赔个大礼,就结了。末后,呼雨发现,碗少了一只。

    睁—只眼闭一只眼吧。

    张抱丁也来喝茶,张抱丁也是喝茶不给钱的主儿。张抱丁感叹道:社会动荡,
地方冶安状况恶化,我有责任。张抱丁一把这么大的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叫呼雨
恶心! 呼雨说:“听你这口气,好像你是县长,旗长。”

    张抱丁说:“谁的账我都不买。”

    张抱丁对付县政府和旗政府的官差,大碗乡人没有小佩服的。按说,汉、蒙分
治,县、旗并立,县理汉事,旗管蒙驽,本应各不相扰。可是这里汉、蒙杂居,狗
扯羊皮一嘴毛,搞不清。县府下令烧荒开地,种粮食;旗府严禁败坏草场,要养牧
牲畜。张抱丁把两种告示贴在一起,抓耳挠腮道:“叫我听谁的? ”

    围观布告的人们说:“难死猴哥了! ”

    “一根牛尾巴,只能遮住一个牛屁股。”

    张抱丁说:“你没有地,不种庄稼,粮税照收;你没有草场畜群,大牲畜税照
收,有理没理各打五十大板,大碗乡人要被剥下两层皮了。”

    乡亲们抓住张抱丁的手,搂住张抱丁的肩膀,说:“一女不能许两家,老抱子,
你得给俺们拿章程呀! ”

    张抱丁拂去一双双手,倒背起自己的一双手,抬脚踱进乡公所。

    县府官差前脚刚到,蒙旗官差后脚跟进来。县差刀条脸,瘦得像只螳螂;旗差
肥嘟嘟大脸盘,两条眉毛隔得过远,一副天生惊讶的模样。各为其主,他们俩一瞅
对方,眼睛绿了。张抱丁用很新式的方法,跟二位一一握手。县差和旗差都觉得不
自在,印象深刻。张抱丁说:“到兄弟这一亩三分地,就是到家了,先住下。”

    张抱丁安排两位官差下榻西屋火炕,他去东屋,住囚室。县差跟过来,说:
“嗨,兄弟,咋能让你住这疙瘩! ”嘴朝西屋一努,“叫那家伙过来。”

    张抱丁说:“蒙系人倔,他得翻脸! ”

    县差说:“一身膻腥味,我受不了。”

    张抱丁说:“那你过来,我去西屋。”

    县差直眉瞪眼地脱下鞋,一只光脚踩在草垫上,用鞋底朝墙上“啪”地一拍,
一只蚰蜒稀烂,血溅得斑斑点点。“你就不怕我翻脸? ”县差问。

    张抱丁双手一摊:“你说咋住? ”

    县差道:“你过去,睡中间。”

    张抱丁说:“那盘小炕,放不下仨人。”

    县差穿上鞋,说:“你是不是汉人? ”

    张抱丁说:“汉人。”

    “纯汉人? ”

    “纯汉人。”

    县差拍拍张抱丁的肩膀:“甭理那个老蒙古! ”

    张抱丁心里说:我还不想理你呢。“是他找j 二门了。”张抱丁道。

    县差说:“找上门也不理他。你管汉人的事。”

    张抱丁说:“我是大碗乡的乡公所所长,汉人的事管,蒙人的事也得管。”

    西屋叫起来:“老张! ”

    张抱丁颠到西屋,旗差盘腿坐在火炕上,吩咐张抱丁:“去,给我起两棵大葱。”

    旗差随身带着酒葫芦,要下酒菜。张抱丁去后院菜畦,摸黑薅下两棵大葱,拎
进屋,问:“洗不洗? ”

    旗差说:“沾水就没滋味了。”

    旗差抢一样掠过大葱,在炕沿上咣咣摔打,又用手撸一把葱根上的残泥,“吭
哧”咬一口,葱汁喷溅。

    张抱丁眼睛眨闪,心想,真牲性! “要不要大酱? ”

    “有酱? 没有娘们儿,你会做酱。你会活呀! 舀一碟子来。”

    旗差大葱蘸大酱,喝烧酒,问:“你来不来? ”

    张抱丁见旗差喝七十度烧酒,跟喝白水一样,连忙摇头。若跟他拼上,非被他
灌死不可! 旗差嘴朝那屋一努,道,“把他提拎过来,陪我喝。”

    张抱丁没接这个茬,问旗差:“一会儿咋睡? ”

    旗差说:“我喝完就下炕,我睡东屋,你们俩睡西屋。”

    张抱丁一怔,没想到旗差这么好说话。“不好意思。”张抱丁搓手道。

    旗差说:“旁边有人我睡不着。”

    张抱丁笑了。不过,他还是对旗差生出好感。这个蒙族人直性,却不霸道。

    县差进屋,大葱酒气熏人,蹙蹙鼻子,主动招呼旗差:“兄弟,你乐意住东屋,
好啊,你胆大。我怕闹鬼。”

    张抱丁问:“闹啥鬼? ”

    县差道:“屈死鬼。”

    张抱丁说:“你们县大牢才有屈死鬼。”

    县差说:“哪个庙都有屈死鬼。”

    旗差笑了。当然有鬼,屈死的是冤鬼,横死的变厉鬼,善鬼是老弱病残,死了
就死了,心平气顺,与世无争。屈死鬼恨心大,老想勾人性命做替身。旗差喝上酒,
不怕鬼,朝葫芦里吹口气,马上用耳朵贴住葫芦嘴听音。随后,用手指朝葫芦细腰
处一抹,说:“喝到这儿了。”

    张抱丁笑道:“你神! ”

    旗差又咕嘟咕嘟喝起来。

    县差打起哈欠,瞌睡虫传染,旗差果然中了县差的奸计,举起双手,伸个懒腰,
骨节嘎巴嘎巴响,说:“下炕。”

    旗差屁股一拧,把脚放下炕,吩咐县差:“过来,扶我。”

    县差觉得受了侮辱,都他娘给人当差,肩膀头一般齐。论衙门口,咋瞅,县府
也比旗府嘴大,县差不理他。,不能得罪喝过大酒的蒙系人,张抱丁招呼县差:
“咱俩扶他。”

    县差不动弹。

    张抱丁心里恼火.汉人心眼多,还死要面子。人家主动下地狱,把天堂让给你,
你烧炷香送鬼都不肯? 张抱丁朝县差吆喝:“过来! 到我的地面了,听我的。”

    旗差坐坐不稳,站站不起来,摇摇晃晃道:“做,做事不由东,累死,也不中。”

    县差鄙夷地笑了,和张抱丁一左一右挟住旗差,像绑架般,将旗差拖出铺炕毡
的两屋,经过灶间,进入脏拉吧唧的东屋囚室。旗差嘟哝道:“到地了? ”

    张抱丁说:“到了。”

    “撒开我。”

    “能站稳? ”

    “放开! ”

    俩人松手,旗差像界碑般轰隆倒在草铺上。张抱丁和县差吓一跳! 忙蹲下,扳
过旗差的脸。旗差闭住眼睛,嘴吐白沫,打起呼噜。

    第二天,三位公务员进入前厅议事。

    张抱丁捧出大碗乡人丁财产簿,这是经吴长安指点,乡公所为对付县府、旗府
做的。

    “查吧。”张抱丁把厚重的簿子往审案台上一暾。

    县差翻开一页,说:“我眼睛花了。”

    张抱丁估摸他不识几个字。

    旗差说:“你念。”

    张抱丁肯定旗差更不认识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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