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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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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娇笑道:“大人,预备好了。”
    小鸥把玉箱中的文房四宝取出,细心地给华鉴容磨起墨来,不一会儿便墨香满室。华鉴容不慌不忙地看着大家,一直等到小鸥抬头道:“大人,行了。”才起身握笔。小鸥旁若无人,也不给华鉴容用镇石,自己用手臂压住宣纸。众人都集中着看华鉴容所题何字。只有她,美滋滋地朝着华鉴容的侧脸瞧个没完。
    我看不下去,拉着赵静之下了楼。到了外面,赵静之道:“太尉真乃丘壑独存。”
    我不说话,静之又道:“刚才你和我下楼的时候,我看了上句的题字。”
    “是什么?”我没声好气地问
    静之徐徐说道:“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华鉴容独自一个人站着我背后补充。
    “赵先生,你们打算去哪里?”他问。
    赵静之谦和地说道:“想去秦淮河边走走。”
    华鉴容嘴角一勾:“十里秦淮,桨声灯影,只是红袖招客,倒怕少些雅趣。”
    赵静之仅付之一笑,毫不反驳。
    我却道:“太尉公说这话,真是可笑。都是女子,红袖招客与红袖添墨,有何区别?大人自己心里有俗,才会觉得他人俗。”
    华鉴容在大庭广众的闹市,居然握起我的手,道:“好啦,我俗。但是邀你泛舟莫愁湖,也不是俗到无可救药了吧。赵先生也去吧。”
    赵静之退了一步,婉言道:“谢谢。我是北方人,不惯乘舟,唯恐头晕。今天且容我告退,留着肚子去吃几个金陵肉粽吧。”
    华鉴容也不挽留,忙道:“也好,也好。”
    望着赵静之的背影,他朗声说道:“这个人相当有趣。”
    我抢白他:“你才发现吗?你对远薰视若无人,对静之倒刮目相看。”
    华鉴容回答:“他不同。周远薰……恐怕是心比天高。”
    月上柳梢头,华鉴容拉着我往莫愁湖畔走去。
    风清月白,莫愁湖的逶迤绿水,恰似一片琼田。
    画船悠悠,笙歌处处随。
    我刚才被夫子庙的游人挤得够呛,华鉴容在旁一边殷勤给我打扇,一边掏出手巾给我擦汗。我要回避,他却仍然扣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抹过了我的脸庞。
    “你是女人,倒从来不爱花啊粉啊的……”华鉴容笑了笑,带我上了湖心亭边上的一只小舟。
    我静坐船上,诧异地问:“船家呢?”
    华鉴容却挽起袖子,笑眯眯地说道:“我就是。”
    轻舟划水,远处传来女子的吟唱:“河东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莫愁,是我朝女子常用的名字。只是,身为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生子,之后万种烦恼,皆由此生。譬如我,嫁了览那样的郎君,育有竹珈那样的娇儿,又怎可“莫愁”?我思索着,心下莫名酸楚。
    夜色撩人,萤火闪烁于半开的菡萏之间。华鉴容停下来,坐到我的对面,忽然道:“之所以不要舟子,是因为你我同舟,绝对容不下第三个人。”
    我看着他的黑眼明亮如火,心里一跳,倒对不上话。
    华鉴容从舱内取出了一个酒壶,一盘粽子。玉壶莹洁,粽子小巧,分外可爱。给我们俩一人斟了小半杯,说道:“这是雄黄酒,喝了驱邪的。”
    我笑了:“你总不见得就想和我对月饮酒吧 。”
    华鉴容低着头,光艳的脸上带着狐狸般狡猾而惑人的笑:“我倒想这样……人在舟中便是仙,可惜……你愿意吗?”
    我温柔一笑:“为什么不?只是好比顾恺之吃甘蔗先吃尾巴我喜欢渐入佳境。你先谈烦人的事,把雅趣放到后面吧。”
    华鉴容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回答,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潮。
    我问到:“湖南考生的条陈说了什么?”
    华鉴容正色道:“他们的意思很明白,若要久长,徐而图之。苛政猛于虎,虽治贪官,法度不可过苛。”
    我叹息说:“我们的革新也的确性急了些,一时间很多法令都无法贯穿。官员中分为三种人,第一种利用职务,适当取些外快补充官饷,维持自己阶层的生活,其行为和儒家道德情趣也并不相悖;第二种搜刮自肥,穷凶极恶;第三种自负清高,一芥不苟取他人。第一种人,是最大多数的。如果这些人也成为改革的矛头,帝国的根基都会动摇。第二种人,声名狼藉,我们这几个月已经捕杀大半,所存的不过是漏网之徒。第三种人,虽是清官,但也并不应提倡。所以,对国内文官的改革,目前还是应该转为树立科举的威信。士族子弟,崇尚清显,那么就让他们去做秘书郎之类的清官好了。浊官事杂,为大部分士族所不齿,实则掌握钱粮实务,我们就可将出身低微的人们放到这些位置上去。如此五年,就大概有了一个规模。到那时,你我就会轻松很多。”
    华鉴容点头道:“国家安定,也不该计较对一人一事的公允。为了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小部分人,总是理所当然的。你要是可以宽心,我也就高枕无忧。”
    我又道:“关于考绩,目前的制度恐怕还是顾不周全。”
    华鉴容回答:“全国有七百多个县,监察院只可能在大节目上斟酌一二。即使能够考察得具体,那么按照革新的人伦标准,几个合格?斥退大量官员反而会使人寒心。所以,你就装些糊涂也好。”
    “鉴容啊。”我叫他一声。
    “我在呢。”华鉴容应道。
    “你不怪我吗?仔细想来,好像是我把你推到了这座冰川上。你本来是大贵族,风流的典范,年轻贵族都视你为领袖。这样一来……我们得罪许多人。你也许要惹上骂名,其实却是因为我的执意。”
    华鉴容一笑:“说这话没意思,虽然你是皇帝。我当然不怪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哪一回怪过你?难不成因为一场风云变革,我就转性情了?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你的改革,我好像也是一个得利者。正如以前你所说的,我现在是第一执政。机会永远和风险相伴,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我觉得暴风骤雨过后,对国内的士族采取一些安抚非常必要。倒是军事上的革新,必须要快,要赶在南北战争之前。我算想通了,这些才子们上书,说得虽好,到底还是书生气。官场远比他们在书本上读到的要残酷……但我也不能驳他们一片热心。我这样买名声,谋私利,陛下你不怪我才好呢。”
    华鉴容望着岸边的芳草长堤,忽然显得很疲惫。几条小船从我们的近旁划过,笑声管弦声不断。我也知道他劳神,但没有我们的辛苦,俗世的男女怎么可以享受闲情逸致?我唤他:“你还记得我们俩小时候跟着父皇母后泛舟太液池么?”
    华鉴容笑靥灿烂:“当然记得。他们在船头赋诗,你靠在我的膝头,让我剥莲子给你吃。 “
    “对。”我忍不住笑了,“但是,你不肯让我多吃。因为莲子性寒,你怕我吃坏了肚子。”
    华鉴容接道:“你一耍脾气,我就没辙,只好让你吃个够。结果你果然闹肚子了,我让母亲好一顿罚……”
    我摇头不语,难为他记得清楚。我笑盈盈地拿起酒杯:“这一杯敬你,太尉大人,你辛苦了。”
    华鉴容一干而尽,接着就望着我发呆,好像脑海中仍充斥着久远的回忆。
    碧山晚云下,鸥鹭闲眠,华鉴容分外沉默。最后我开口:“我们,该回去了。”
    华鉴容走到船头,摇起桨来,才打趣道:“同舟共济。我一个人在出力呢。”
    “你瞎说,我一直在你身边,我说过的。”我凑近他,和他一同坐在船头。黑与白的衣衫混合在一起。
    我把剥好的小粽子拿在手上,凑到华鉴容的嘴旁:“谢谢你,带我来莫愁湖。”
    华鉴容乖乖地咬了一口。我笑出声来:“阿福喂鱼喽!鱼儿,鱼儿,再吃一口。”
    这条“金鱼”果然又吃了一口,我们孩子一样说笑着,回到岸边。
    六月到来的时候,我带着宫人们到栖霞山下的避暑山庄“华林园”歇夏。我已多年没有来过,但看见万千翠竹,飞瀑甘泉,还是感觉心旷神怡。
    虽然到了这里,我的政治班子仍然照常运作。建康城里每一个变化,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之所以选择在今年到这里来,也是借此向那些因为改革而寝食难安的人们表示,我除了是一个有强硬手段的帝王,也是一个追求世俗生活乐趣的普通女人。
    西域的使节送了一匹来自大食国的
    宝马,我带着亲信们前去观看。周远薰好奇地说道:“这匹马姿态真是高雅。”
    我鼓励远薰:“你不妨试试。”
    “我火候可不到家。”
    赵静之抚摸着马的鬃毛,表情很是欣喜。我问:“这马如何?”
    赵静之赞叹道:“好马,波斯马虽然并非纯血,但耐力最佳。”
    那个远国使节一头红色卷发,汉语说得很是流利。我笑着问他:“这次你来南朝,觉得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使节微微一笑,深褐色的眼睛显得机警而悠远:“小臣见过不少人物,但对太尉华大人印象最深。我一生当中,从未见过容貌更美好的人。大人离开时候,我的僚属无不延首目送。他神情高澈,不刻意讲求庄严而使人自然起了敬意。如果把人比作宝剑,他可以说是陛下的'干将'。”
    我很赞赏这个使节的辞令,随手一指赵静之,问道:“那此人如何?”
    使节看了赵静之很久,笑道:“云中白鹤。尘世外的人物,不可测。”
    晚宴上,周远薰踏着鼓点,跳了一曲西域的舞蹈。月光下,他如醉一般手持一只夜光杯,翻飞腾跃,舞姿曼妙,但从始至终,杯中之酒没有洒出一滴。
    那外国使节拍手叫好,我正想听他品评周远薰,周远薰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
    “那匹马,是要赐给太尉公吗?”周远薰问我,
    “不会。太尉很奇怪,恋旧。他一直喜欢自己的那匹老白马。这些年千里骏马倒是赐了不少,都只是圈养在他的马厩里了。”我道。
    看周远薰脸上红扑扑的,我道:“你不要着凉。”
    周远薰看着赵静之等人和那些使臣说笑,又问:“陛下,怎样才能驯服那样的烈马呢,真的用鞭子?”
    我回答:“不用,其实牲畜和人一样有感情。只要爱护好马匹,用时,它就不会辜负你。从这点上说,马比有些人还要强些。”
    第二天夜里,周远薰还是生病了。我去看他,只见他烧得滚烫,满脸痛苦。留了几个宫女照料,我也不太放心,道:“赵静之先生住在附近,去请他来照顾。”
    小太监立刻跑了去,回来却道:“陛下,赵先生不在。问他的同乡们,也都说不知道去了何处。”
    我见了周远薰的样子,也不忍心走掉。远薰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况且当年我产后昏迷,他也守了我很久,不禁令我恻隐之心大动。
    半夜时分,远薰突然叫起来:“母亲,母亲……”梦游一样睁大眼睛,我安慰道:“你在做梦呢。不要怕……”
    远薰紧紧地抱住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古怪地望着我。风吹草低,墙上黑影蠕动,他居然劈头盖脸地吻起我来。我大为尴尬,一时气急,但看他烧得不轻,只是挣开了事。
    周远薰倒在床上,眼泪直流,人还是昏昏沉沉。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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