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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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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教授,硕士导师,也没改掉带“把子”的习惯。愤怒了,普通话就不够表达了,嘴里吐出
四川话,“把子”也跟着钻了出来。把那“老子”、“妈妈的”“杂种”说得象刚泡熟的“
跳水”萝卜一样,脆嘣嘣的。

    穆向红看着亦琼背影,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说倒霉,我还得让你倒大霉。她在心里发着
狠。穆向红只上过两年小学,父亲是农村的大队书记,他把上大学的推荐名额给了自己的女
儿,并在填表的当天发展女儿入了党。她学习跟不上,读不懂那些原著,这也确实难为她,
连认的字都不全嘛。她心里不免又自卑又窝火,嫉妒吞噬着她那尚不健全的心智,使它变得
卑琐。怎么恰好班上学习最好的亦琼在她这个组?害得她象一面镜子一样天天在出自己的丑
。她想起上次搞社会调查的事。

    一月份系里组织学生到南桐矿区搞社会调查编写教材。规定一个小组选一个,由两个教
授作指导老师,老书记是其中的一个指导老师。辅导员提出二组让穆向红去,系里审定名单
时,老书记提问了,怎么从来不见亦琼承担任何写作任务呢?她学习好,应该让她到实践中
去丰富理论嘛,工人出身,自己也是工人,这也是我们培养的苗子嘛。辅导员显得很难堪,
说,名额有限,我想应该让二组的党小组长先去,张亦琼就下次吧。老书记说,这不是选先
进,这是写教材,得讲质量。我担心穆向红完成不了。老书记向来说话直来直去,辅导员不
说话了,也不说不让穆向红去,也不说让张亦琼去。老书记停了半晌说,这样好了,穆向红
去,张亦琼也去,增加一个名额不就解决了?这个名额是我要增加的,就归我指导吧,不增
加王教授的负担。哈哈哈,皆大欢喜。他自个儿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大笑起来。

    穆向红想着亦琼成绩好总是得任课老师的宠,心里不是滋味,好在她政治面貌不行,不
是党员。哼,班上两个学习好的女生都不是党员。老书记还说要培养亦琼入党,要她这个党
小组长多关心她。这种人是不能入党的,入进来会如虎添翼,我穆向红更要靠边站了。她入
党首先在我这里就通不过。我会有办法抵制的,她还有哥哥关押的问题,别以为没人知道!
好吧,既然我运气不好,跟你亦琼同在一个组,那我就要时时处处把你跟我绑在一起,叫你
不得动弹。

    1976年4月,政治系的学生结合学党史,到贵州开门办学搞步行拉练,走红军长征
的路。每两人一组,一人背褥子,一人背被子,两人合铺。穆向红把亦琼和自己编在一组。


    坐了七小时的火车到遵义,在遵义党校住下。广播里正在播出北京天安门广场发生“四
五”反革命事件,一群反革命暴徒借清明悼念周总理进行反革命演讲、宣传。这就是震动全
国的“四人帮”在台上时对人民群众的最后镇压,当时被定为反革命事件。政治系拉练的空
气一下子给搞得紧张了,不许乱说乱动。穆向红让亦琼倒大霉的机会来了。

    穆向红急急忙忙地到辅导员那里说亦琼看不起她是农村同学,不愿和她合盖一个被子,
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分裂。

    辅导员当即在全系大会上批评亦琼闹不团结。不要在国家动荡的时候,来搞一唱一合。


    亦琼大吃一惊,这可是政治问题呀,她散会后找辅导员声明,她不是搞分裂的人,穆向
红说的事是没有的,这是政治陷害。明明是两个人合用一床被子和褥子,是班委会编好组的
,她不愿和穆向红又和谁呢?岂不连她亦琼自己都没得睡的吗?

    辅导员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我了解情况了,你就不用介意了。

    亦琼也就算了。不料辅导员在班委会上讲,谁知张亦琼说的是不是真的呢?他仍在班委
会上把亦琼当闹不团结的典型来批评。亦琼知道了,她对辅导员的作法很不满意,一个人,
不论他是老师还是学生,怎么能够对人没有一点基本的信任和信义呢?怎么能当面是人,背
后是鬼,要她不要介意,又背后搞她的小动作呢?这才是“笑官打死人”,“软刀子杀人—
—不见血”。她的牛脾气上来了,“当面鼓,对面锣,不要背后使绊脚”。这回她一定要找
穆向红当面对质,说清楚。

    当着老师的面,亦琼对穆向红说,你是党员,我是群众,我们凭良心说话,你给老师讲
的是事实吗?

    穆向红用她那别致的方音抑扬顿措地纠正说,我们不能凭良心,良心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我们要凭党性。

    亦琼忙说,好好好,不要良心要党性。我就怕你不凭党性说话,才给你降一格要凭良心
。既然你还知道有党性,那么我问你,凭党性说话,你给老师说的是事实吗?

    穆向红把头一昂,是—事—实!她心里在发出哼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这回是被我
踩死定了。

    亦琼傻眼了,竟还有这样不要良心要党性的人?其实这也是亦琼自己不策略,把事情看
得太认真。这种当面对质,对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在老师面前搞挑拨是非呢?何况对方还是
蓄意制造这个谎言的。

    亦琼觉得一股气直往脑门冲,她伸出手,上前“啪啪”给了穆向红两耳光,嘴里说,你
就是这样不要良心要党性,我要教育你这种两面派党员,你要记住,挑拨是非就要挨嘴巴!


    穆向红心里正在得意,不提防挨了耳光,她捂着脸扑到辅导员身上大哭起来。辅导员恼
了,他扶住穆向红,站稳身子,指着亦琼喝道:张亦琼,你太不象话,竟然当着我的面打人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全年级停止拉练,就地整顿,不把这股歪风邪气整下去就不走了!

    老书记代表系领导也随队参加拉练了。老人听说亦琼打人也很生气,他连晚找亦琼谈话
,你打人不对,一定要承认错误,承认了就是好同志。

    他又去找辅导员,要以大局为重,不要搞大批判,这是文化革命的做法,亦琼承认错误
就行了,好好把这次拉练搞好。

    这个老头子,上次当着系领导的面,要亦琼参加编写教材,说是穆向红不如亦琼学习好
,他当辅导员的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事实。可是他没想过自己刚刚从“牛棚”里解放出来,
就以为什么都可以说了算了,在迎新会上大放毛主席“大学越办越大,越办越向下”的噘词
,都体谅他是老干部,由他说了,现在又想包庇亦琼蒙混过关可不行。他只是开门办学领导
小组的副组长,我是组长,就要开张亦琼的批判会。

    负责打前站的老田悄悄找到亦琼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打人不对,一定不要再和老师
同学对抗,免得犯了众怒。就承认自己打人不对,一定要记住低头认错,下矮桩。下得越矮
越好。

    亦琼看了他一眼,她想起上次“小偷事件”他也是这样台上不说台下说的。

    老田说,我是好心,不愿看到别人对你落井下石。我不是卖老资格,我比你多晒十几个
太阳,我见得多了。你相信我,就一定承认自己打人不对,别的你可以什么都不承认都不说


    老田那句“你相信我”把亦琼打动了,她说,好吧,我承认。

    全年级65个人,情况很复杂。有49个党员,多数都是农村同学,文化很低,象穆向
红一样,多是大队书记、生产队长的子女,他们除了有政治资本,别无优势,自然对成绩好
的城市同学有仇恨。还有一部分是县区干部,小学校长什么的,班委会就由这拨县区干部和
小学校长把持着,他们和成渝两地来的干部学生有矛盾。县区干部和农村同学形成农村派,
城渝干部和城市同学形成城市派。班委会想制服那些心怀不满,野心勃勃的城市干部,这下
终于在亦琼身上找到了突破口,拿亦琼开刀,把整个城市派都打击了。亦琼和穆向红就成了
这城乡之争的两只棋子。农村派使劲长穆向红的威风,城市派怕引火烧身,不敢靠近亦琼一
步。

    亦琼又一次站在众人面前接受批判。当年为不愿下农村,她被罚站高板凳。这次为打人
,她又受批判,没有站高板凳,而是在党校的大宿舍里,全年级同学和老师坐在周围的床板
和凳子上,她笔直地站在中间的空地。

    批判她的话,翻来复去都是说她不改造世界观,只专不红,才发生了这样的打人事件。
穆向红靠着有老师和班委会的支持,在那里指着亦琼的鼻子批判她不改造世界观。亦琼知道
自己被人抓住辫子了,她记住老书记和老田的话,要承认,要下矮桩。

    她很诚恳地说,我来自工厂,家庭是工人,本人是工人,工农一家人,我打了自己的贫
下中农姐妹,这是我感到很痛心的。我打人不对,我错了,我违反了纪律,我向挨耳光的穆
向红和全体同学、老师赔礼道歉。

    接连三天,亦琼都站在房子中间的空地,反复说,我打了贫下中农阶级姐妹,我打人不
对,我破坏了纪律,我公开道歉……

    穆向红在那里吼,她的世界观有问题,她的哥哥也有问题!

    她提到了哥哥,真是太奇怪了,哥哥的事,她谁也没讲过。亦琼两眼直视着她,仍然一
脸威仪地说,我打了贫下中农阶级姐妹,我打人不对,我破坏了纪律,我公开道歉……

    她把给同学、给老师、给穆向红本人的道歉次数都记在本子上,说一次画一笔“正”字
,别人的批判她也认真记在本子上。她就站在众人中间,满脸诚恳地记下别人批判的话,然
后向大家道歉,再记上道歉的字数,本子上划着一排“正”字。有这样接受批判的吗?莫不
是她还想秋后算账?那些想给她上纲上线的人,话到嘴边又缩回半截,怕亦琼都给记下来。
亦琼倒没想到秋后算帐的事,她只是用这方法来表示她的虚心和诚恳,并遏制那些打胡乱说
的人。

    她就这样口头承认,口头道歉,书面检查是一个字不写的,她才不让这些人装档案呢。


    小便把她憋呀憋呀,胀得腰痛。她说,我要出去方便。穆向红跳出来说,老实点,不许
逃避批判。辅导员不开腔,默认了亦琼是逃避批判。城市同学都不敢说话,人人自危,害怕
战火烧到自己头上。亦琼最终也没能中途去上厕所。她现在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么一帮人手里
,她只得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现在是该她低头的时候,她就得低头。

    她想起从图书馆借出的《18世纪法国哲学》里,有一段启蒙思想家伏尔泰的话,“一
切享有各种天然能力的人,显然都是平等的;当他们发挥各种动物机能的时候,以及运用他
们的理智的时候,他们是平等的。中国的皇帝,印度的大莫卧儿,土耳其的帕迪夏,也不能
向最下等的人说,我禁止你消化,禁止你上厕所,禁止你思想。一切种类的一切动物彼此之
间都是平等的。”可惜她的同学都没有看,她的老师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资产阶级有
上厕所的平等,无产阶级认为上厕所也要突出政治,不能逃避批判。

    批判会一开就是半天,亦琼散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厕所冲。接连三天,小便就这样憋
呀憋呀,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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