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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羊-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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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山脉用一片土地在想你。
  在这里生活久了,已使我能够平静地面对一切,包括爱情。你第一次吻我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你,我觉得你实在有些大胆。你要好好爱我!
  你的娜娜
  8。27
  路子:
  你好!
  来信收到了,却一直没有回。不是不想回,而是有些东西一时很难以文字来表达,也就只有一遍遍读你的信了。
  你过得好吗?
  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总是难以沉静下来,很难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我想对你说的是,烟你能不能少抽些?我不要求你戒,我知道你们跑昆仑山的人没烟仿佛不成,但我看不惯你那么不要命地抽烟,那是一种自我摧残,对别人也不好。希望你能听进去些。
  天冷了。我想为你亲手织一件毛衣,但我笨,不会。爱就是那么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好在我还有这种想法和认识。我想,你的毛衣一定不少,但你要记住,这件是我送给你的!
  祝你暖和。
  你的娜娜
  10。27
  路子:
  你好!
  我现在海拔三千多米的三十里营房想你!你能感觉到吗?
  我最想对你说的是,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的幸福。今天是元旦,举国欢庆的日子。但下午两点时,有一个汽车兵,他开的汽车坏了,几乎要被冻僵了。人命关天,我们医疗队把他抬上救护车,我没怎么犹豫就解开了衣扣。我是这里的协理员,虽没学过医,但以前从书上看到过这种救护方法,没想到今天在我身上变成了现实!
  你能理解吗?当我看到一个几乎同我一样年轻的生命,在我的怀中复活过来时,我不知该有多么兴奋。看见那个汽车兵红着脸向我说“谢谢”时,我就差没蹦到慕士塔格冰峰上去了。之后我想,也许只有到了这种地方,异性之间的情谊才如此纯洁。我甚至忘了严重的高山反应。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我头痛得几乎快要爆炸,吃进去的一点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但我想,我一定能够挺住的。刚才,一个战士来我这里要药,我给了他,但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嗫嚅着问我能不能让他多待一会儿,同他说说话。我答应了他,但他却没话说了,我忽然觉得他实在是太可爱了!
  不早了,我们下次再聊吧。新年快乐!
  给你一个吻
  你的娜娜
  1。1
  路子:
  好!
  今天,我们参加了一个小兵的追悼会。小兵因流感引起了肺水肿,才十九岁。他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我们的视线里,没有鲜花与他做伴儿。他穿着军装,一面小小的国旗盖在他的胸口,醒目地鲜艳。嘴唇同先前一样裂着口子,口子里还残存着血痂,他的脸色要比以前好看些,惬意并且放松,不再发青发紫,似乎还带着梦的微笑。听说他一到高原就掉头发。他很担心掉光了头发找不到媳妇,天天照镜子,把剩下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大家都笑他这个“臭毛病”,到临死还没改掉。
  我没有哭,只是在送走他后面对雪山坐了很久。我想,这片永冻土之所以能拒绝衰老与死亡,就是因为我们的战士为它献出了青春和生命。
  我从小兵的班长那里得到了他的一张照片,我想我会将它保存到永远的。你一定要为我祝福,祝我平安地活着!
  你的娜娜
  4。4
  听着这些信,那些前来参加婚礼的路生的战友全都哭了。李明超走过来抓住路生的手说:“我把女儿嫁给你,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但现在我要你一定好好爱我的女儿!”
  ……
  想到这里,路生哭了,他想他太对不住他的雅洁娜了。

第三十二章
  120
  路张氏就那么死了,那天她在狐狸鼻子墚上坐着坐着就被一阵风给刮了下来。等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断气了。她死的时候,手伸在空中,指了又指,她手指的是她住的那间房子的西北角,从那个西北角向外延伸,便会伸到——新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这使路张氏伸在空中的手臂发了火——有些急躁地挥动着,仿佛要击垮那个房子的西北角。然而,即便是路张氏这样,依旧没人想到那个占中国国土六分之一的叫新疆的地方。于是,那空中挥动的手臂,很快便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像一棵被人放倒了的大树那样,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胸脯上。
  路张氏就这么死了。人们说她死的时候有人看见狐狸鼻子墚上忽然冒出了两只狼的耳朵,像两个高音喇叭向金羊塬播放着什么声音,人们说这个女人怎么把狼引到金羊塬了,但人们去看时,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路张氏就这么死了。她从狐狸鼻子墚上滚下来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把喉咙给割破了,她因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没给自己的儿女留下一句话便死了。这对路张氏自己和他的儿女们来说,是一件遗憾无比的事情。
  生老病死都属自然现象,再遗憾路张氏也得走,更何况她活了一百多岁,也到死的时候了。用金羊塬人的话来说,这算是一件“喜事”。因此,前来悼念路张氏的人当中很少有哭的,他们都笑着走进路之珍家的院子,接着,默默地在路张氏的灵前低头站上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一转身走到人群里又笑开了。他们一般都是笑着说一些诸如“这老太太真能活”的话。这使路张氏的死几乎没有了悲伤的气氛,尽管王平川和俞珠儿还有路之焕都哭得很伤心,甚至是号叫着,但却没把哀伤的情绪传染给那些前来悼念路张氏的笑着的人们。和这些不太悲伤的人们一样的是路在贵和路之珍,一个是死了妈,一个是死了奶奶,但他们居然没掉一点眼泪星星,更让人不可理喻的是人们告诉他们路张氏死了时,他俩竟然说:“别吵了,让我们把这盘棋下完!”仿佛路张氏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大伙儿开始大张旗鼓地为路张氏操办丧事了。背砖垒灶架铁锅搭帐篷,俞珠儿望了那灶台那铁锅那帐篷一眼,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发起毛来。她觉得铁锅张着大嘴向她讨米讨面,帐篷的肚子瘪瘪的,向她讨活肥猪讨肥羊。而当想起往事,她又一次伤心地哭了,她哭着哭着就听到王平川发话了。
  王平川把身子向前一挺,清理了一下嗓子里的痰,大声说:“你们悄一下。死了的是我妈,你们光哭有啥用,哭能把我妈送走吗?”
  大家的目光都统统集中在了王平川的脸上,那些目光中包含着不解和惊奇。
  “我妈生下路在贵他们弟兄三个,现在两个已经死了,就剩下在贵一个了,送我妈的钱我不让路之焕和路之珍掏一分的!”
  说着,王平川取出了四千元现金,作为路张氏的丧事费用。接着又对路之焕说:“侄儿娃,把你的羊给尕妈买一个。”
  路之焕说:“尕妈你去拉好了……”
  王平川说:“侄儿娃,这回尕妈要买你的,尕妈有话对你奶奶说!”
  路之焕说:“尕妈,我奶奶的丧事你垫了四千元,这是大家的事情,不能让你一个人破费,我不能收你的钱啊!”
  王平川说:“没事儿,这几年尕妈有!”随后给路之焕塞了三百元钱。见路之焕不要,她又说:“拿着侄儿娃,防老!”
  路之焕哭了:“尕妈,那我拿上了,那个最大的羯羊你就拉去吧!”
  随后,王平川让路生帮他去羊圈去抓羊,路生似乎只用了吐口唾沫的时间,就牢牢地抓住了一只大肥羯羊,毫不费力地将它甩着在地上转了两圈,叫它晕头转向,失去了在羊群中威风凛凛的风采。然而,在这之后,路生忽然就觉得自己抓住的并非一只羊角,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雄性美,这使他感悟出了这么一个道理:人会说话而羊不会,人可以用语言来展示自身之美,这里头缺少的是一种实打实的东西。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可以用花言巧语来骗取一个女人的芳心,而羊不能,它们必须将自己最坚硬的骨头暴露在肌肤之外,并以此在羊群中称雄霸道,赢得母羊的欢心。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羊角就是一种语言,只有公羊才有的真实的语言。如果一只公羊失去了角,它将意味着失去与母羊交流的机会,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路生握着那只羊的角,想到的是人的残酷,这只未成气候的秃角本来可以长得茁壮、锐利同时优美无比。但人却用刀割去了这羊的生理功能,这羊角也便停止了生长,如同半截朽木,毫无生机可言。这对一只羊来说,是一件极为不公平的事情。
  路生将羊牵到了路张氏的灵前,在金羊塬人们将这羊叫情羊,而情羊是要领的。人们将羊团团包围了起来。羊站在人围成的圈中间,欲逃无路,目光惶恐无助。
  王平川先是给路张氏烧了一厚沓纸钱。而后,深情地凝望起了那只大肥羯羊,说:“妈,我平时照顾你少了些,但我也给你洗过屎裤子,从你的沟门子里掏过屎……”
  那羊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王平川。
  王平川又说:“妈,你要走了,我很想对你说句话,嫁给路在贵让我受了好多年苦……他把我的一个儿都给我弄得不见了……”
  那羊的目光微微有些愠怒。
  王平川接着说:“妈,你不知道,路在贵从来就没爱过我,我想不通……他和我睡在床上还想着别的女人……这些年,他什么活也不干,整天和路之珍在一起下棋,前些年,他也是什么活不干,只当队长,在家里也当队长……”
  那羊发怒地撞了王平川一头。
  王平川有些害怕,不敢再讲下去了。
  人们开始与羊说话。
  “你老人家就领了吧,难得你小儿媳有这份孝心!”
  那羊无动于衷。
  “你老人家是不是放心不下你这个儿媳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就放心好了,这些年你孙娃子路之乾做生意,人家对人家妈好着呢!”
  那羊爱理不理。
  人们继续猜测。
  在各类猜测中,那羊似乎有些失望,它急躁了起来。接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开始环顾四周的人们。
  最终,那羊将目光落在了路在贵的脸上,深情地凝望了他好长时间之后,用头抵开人群径直朝他走来。人们仿佛是看出了那羊的心思,冲路在贵大声嚷了起来:“赶快给你妈跪下!”
  曾为军人的路在贵,已经不大相信这种事情了,但是在这种情境下,他只能扑地跪在了那羊的面前,说:“妈,我这人是无神论者,你就痛痛快快地上路吧……”
  那羊舔起了路在贵的面颊,眼中流出了两行清冽冽的泪水,仿佛是在向他告别,但又不完全是,它的目光告诉了他,它是爱他的,仿佛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他讲。
  人们被惊呆了。
  那羊就那么温情地舔着路在贵的面颊,含泪的目光把路在贵的影子照进去,让路在贵沉浸在它的悲伤和无奈之中的同时,也让路在贵感到了它对他的关爱与仁慈。
  路在贵没有想到一只羊会这般通人性。尽管他从不相信神鬼和迷信,但在那个时候,他不能不相信那羊和路张氏有一定的联系。他在那羊的身上看到了路张氏的影子。之后,那羊将它的面颊靠近了路在贵的面颊,并用两只前蹄夹住了路在贵的腰部,仿佛是同路在贵拥抱似的。就这样,路在贵在那羊的拥抱中落下了泪水。接着,他听到了那羊的呼吸声,呼噜呼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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