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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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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树枝,照得她眼花缭乱。在她周围,不是这里的树叶上,就是那里的草地上,有些亮点闪闪烁烁,好像蜂鸟飞走时撒下的羽毛。万懒俱寂,树木似乎也散发出了温情蜜意;她又感到她的心跳加速,血液在皮肤下流动,仿佛一条奶汁汹涌的河流。 那时,她听到从遥远的地方她静静地听着,从树林外,从小山上,传来了模糊而悠扬的呼声。 这声音不绝如缕,像音乐一般流入了她震荡激动的心弦。 罗多夫却叼着一支雪茄,正用小刀修补一根断了的缰绳。他们按原路走回荣镇去。 他们在泥地里又看见了并排的马蹄印,同样的小树丛,以及在草地上同样的石子。 他们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对她来说,却仿佛发生了移山倒海的变化。 罗多夫只时不时地俯下身子,吻一吻她的手。她骑在马上很漂亮,她挺直了细长的腰身,膝盖靠着马鬃毛弯了下去,新鲜的空气和夕阳的晚照,使她的脸色更加红润。一走上荣镇的石板地,她就调动马头,左旋右转。 大家都在窗口看她。晚餐时,她很好的气色为她的丈夫发现;但问她玩得怎么样时,她却装作没有听见,只把胳膊肘拄在盘子旁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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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根点着的蜡烛之间。“艾玛!”他喊她。“什么事?”

    “你听,我今天下午到亚力山大先生家去了。他一匹老母马,还很好看,只是膝盖受过一点伤。 我想,只要花上百把个金币,就可以拥有他……”

    他又补充说:“一想到你会喜欢的,我就要下来了……我就买了下来……我干得如何?你说?”

    她点点头,表示干得不错。 然后,过了刻把钟。“你今晚出去吗?”她问了问。“出去。 没什么事吧?”

    “啊,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只是问问。”

    她把夏尔打发走后,就上楼来,关上房门。开始,她有点神情恍惚;又看见了树林,小路,小沟,罗多夫,感到搂抱他的双臂,听见树叶哆嗦,灯心草呼呼响。但是一照镜子,她又惊又喜。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这么黑,这么深。 一种神妙的东西渗透了她的全身,使她改头换面了。她不闲烦地自言自语:“我有了一个情人!

    一个情人!“她自得其乐,仿佛恢复了青春妙龄一样。 她到底享有她本以为是无缘消受的狂热了,她到达了一个神奇的只有热情,狂欢,心醉神迷境界;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蓝天,感情的高峰在她心上光芒四射,而日常生活只在遥远的地面,在山间的暗影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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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想起了书中的美女,这些多情善感的淫妇,成群结队,用姐妹般的声音,在她记忆中唱出了令人销魂的歌曲。而她自己也变成了这些想象人物中的真实部分,实现了自己青春年代的梦想,化为自己长期向往的情人了。 再说,艾玛也感到她的报复心理得到了满足。 难道她没有吃够苦?现在她胜利了,长期受到压抑的爱情,就像欢腾汹涌的喷泉,突然一下迸发。 她要既不懊悔,又不担忧,也不心慌意乱享受爱情。第二天又是甜甜蜜蜜度过的。 他们发了海誓山盟。 她对他讲她的痛苦。 罗多夫用吻打断她的话;她眼皮半开半闭地瞧着他,要他再叫一遍她的名字,再说一遍他爱她。 他们像昨天一样进了森林,待在一间墙是草堆成的,屋顶非常低,要弯腰才能走进去做木鞋的小屋里。 他们紧紧挨着,坐在一张干树叶做成的床上。从这一天起,他们天天晚上写信。 艾玛把信带到花园尽头,放在河边地坛的护墙缝里。 罗多夫来取信,同时把另外一封放进去,可是她总嫌他的信太短。一天早晨,夏尔天不亮就出门去时,她起了一个要立刻去看罗多夫的怪念头,她可以赶快去于谢堡,待上个把小时回来,荣镇的人还没有睡醒呢。 这个念头使她欲火中烧,呼吸急促,她很快就走到了草原上,脚步更加快了,也不回头向后看一眼。天开始蒙蒙亮。 艾玛远远看到了情人的房屋,屋顶上有两支箭一样的风标,在泛鱼肚色的天空,剪出了黑色的燕尾。走过农庄的院子,就到了房屋的主体,这大概是住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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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了进去,仿佛墙壁见了她来也会让路似的。 一座大楼梯笔直通到一个走廊。 艾玛转动门闩,一下就看见房间紧里首罗多夫在睡觉。她叫了起来。“你来了!你来了!”他反复说。“你怎么来的?……啊!

    你的袍子湿了!“

    “我爱你!”她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回答。这第一回大胆的行动,居然得心应手。 以后每当夏尔一早出门,艾玛就赶快穿好衣服,蹑手蹑足地走下河边的台阶。有时牛走的木板桥拆掉了,那就不得不沿着河边的围墙走;堤岸很滑;她要用手抓住一束束凋残了的桂竹香,才能不跌倒。 有时她穿过耕过的田地,陷在泥里,跌跌撞撞,拔不出她的小靴来。 她的绸巾包在头上,给草场的风吹得呼呼动;她又怕牛,看到就跑;她跑到的时候气喘吁吁,脸颊绯红,全身发出一股树液、草叶和新鲜空气合成的清香。 罗多夫这时仍在睡大觉。 她就像春天的清晨一样,降临到他的房间里。沿着窗子挂着黄色的窗帘,悄悄地透过来的金色光线显得沉重。 艾玛眨着眼睛,摸索着走进来。 她紧贴两鬓的头发上沾满了露水,仿佛一圈镶嵌着黄玉的光环,围着她的脸蛋。罗多夫笑着把她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她就巡视房间,打开抽屉,用他的梳子梳头,照照他刮脸的镜子。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水,旁边有柠檬和方糖,还有一个大烟斗,她甚至经常拿起来叼在嘴里。他们总要花足足一刻钟,才舍得分离。那时艾玛总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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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恨不得永远不离开罗多夫。她总是身不由己地就来找他,有一天,他看见她出乎意外地突然来到,不禁把眉头皱起来,仿佛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你怎么了?”她问道。“不舒服吗?快告诉我!”

    他到底板着脸孔说了:她这样随随便便就来看他,会给她自己带来烦恼的。

    十

    渐渐地,罗多夫的担心也影响了她。 起初,爱情使她陶醉,她也心无二用。 可是到了现在,爱情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她唯恐失掉一星半点,甚至不愿受到干扰。 当她从他那里回来的时候,她总要惴惴不安地四处看看,看看天边会不会出现一个人影,村子里的天窗后面会不会有人看见她。 她还注意听脚步声,叫唤声,犁头的响声;她在白杨树下站住,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得比白杨树叶还厉害。一天早晨,她正这样走回家去,忽然发现有支卡宾枪的长筒枪管好像正在对她瞄准。 枪筒斜斜地从一个小木桶上边伸出来,木桶半隐半现地埋在沟边的草丛中。 艾玛吓得几乎要昏倒了,但又不得不走。 这时一个人就像玩偶盒子里的弹簧玩偶一样。从桶里钻了出来,他的护腿套一直扣到膝盖,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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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舌帽低得一直遮到眼睛,嘴唇哆嗦,鼻子通红。 原来是比内队长,他埋伏在那里打野鸭。“你老远就该说句话呀!”他叫道。“看见枪口,总该打个招呼。”

    其实税务员这样说,是想掩饰内心的害怕,因为本州法令规定,只许在船上打野鸭。 比内先生虽然奉公守法,偏偏在这件事上明知故犯。 因此,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听到乡村警察的脚步声。 但是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反倒增加了偷猎的兴趣,他一个人缩在木桶里,因为他的诡计得逞而自得其乐。一看见是艾玛,他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就立刻随便搭起话来:“天气不热,有点‘冷’吧!”

    艾玛没有回答。 他又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早出来呀?”

    “是的,”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去奶妈家,看我孩子来的。”

    “啊!

    那好!

    我呢,你看我这样子,天不亮就来了;天要下牛毛雨,要不是翅膀飞到枪口上来……“

    “再见,比内先生,”她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就走。“请便吧,夫人,”他也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说完,他又进入桶里去了。艾玛后悔不该这样突然一下离开了税务员。 当然,他一定会往坏处猜测荣镇的人谁不知道,小包法利早在一年前就接回父母身边了。去奶妈家实在是个糟透了的借口,再说,附近没有人家;这条路只通于谢堡;比内自然猜得到她从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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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难道他会不说出去吗?她一定会随便乱讲的!她就在那里挖空心思,胡思乱想,凭空捏造各种借口,一直想到晚上,也赶不走眼前这个拿猎枪的坏事人。晚餐后,夏尔见她愁容满脸,要带她到药剂师家去散散心;偏偏在药房看到的头一个人,又是这个不知趣的税务员!

    他站在柜台前,短颈大口药水瓶反映的红光照在他脸上。 他说:“请给我半两硫酸盐。”

    “朱斯坦,”药剂师叫道,“拿硫酸来。”

    然后,他对要上楼去看奥默太太的艾玛说:“不敢麻烦您,她就下来。还是烤烤火吧……对不起……

    你好,博士(药剂师非常喜欢叫夏尔作‘博士’,仿佛这样称呼别人,自己也可以沾点光似的)

    ……小心不要打翻了研钵!

    还是到小厅子里去搬椅子来,你知道客厅的大椅子不好移动。“

    奥默赶快走出柜台,要把扶手椅放回原位,比内却要买半两糖酸。“糖酸?”

    药剂师做出内行瞧不起外行的神气说不知道,我没有听说过,你恐怕是要买草酸吧?是草酸,对不对?“

    比内解释说,他要一种腐蚀剂,好配一点擦铜的药水,将打猎的各种用具上的铜锈擦掉。 艾玛一听就直哆嗦。药剂师改了口:“的确,天气不对头,太潮湿了。”

    “不过,”税务员似乎话里有话,“可有人是不怕潮湿的。”

    她连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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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再给我……”

    “他怎么老是不走!”她心里想。“半两松香和松脂,四两黄蜡,还请给我一两半骨炭,把漆皮擦擦。”

    药剂师开始切蜡时,奥默太太下楼来了,怀里抱着伊尔玛,旁边走着拿破仑,后面跟着阿达莉。 她坐在靠窗的丝绒长凳上,男孩蹲在一个小登子上,而他姐姐围着爸爸身边的枣盒子转。 爸爸在灌漏斗,封瓶口,贴标签,打小包。 周围没人说话,只有时听见天平的砝码响,还有药剂师不时低声交代学徒几句话。“你的小宝贝怎么样?”奥默太太忽然问艾玛。“闭嘴!”她的丈夫叫道,他正在帐本上记帐。“怎么不带她来呀?”她放低了声音又问。“嘘!嘘!”艾玛用手指着药剂师说。好在比内一心都在算帐,看看加错了没有,可能没有听见她们的话。 他到底走了。 于是艾玛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大口气。“你出气好吃力呵!”奥默太太说。“啊!天气热了点,”她答道。第二天,他们打算换个地方幽会;艾玛想用礼物收买女佣人;最好罗多夫答应去找。 在荣镇找一所不会走漏风声的房子。整个冬天,他一个星期有三、四个夜晚要到花园里来。艾玛特意藏起栅栏门的钥匙,夏尔还以为真的丢失了。罗多夫为了叫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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