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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碧雪情-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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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哦……”
    丽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碧微像是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场景……那一年在宜兴老
家,自己才十二岁;姊姊出嫁的那一天,母亲好象也曾经在自己耳边叮咛了些什么。
    碧微轻轻摇摇头,把那模糊的场景挥走。
    丽丽用图钉把两张图片钉在木板墙上;碧微左左右右歪着头,检查图片挂的位置妥
不妥当,然后把整个房间又看了一遍。丽丽噗哧笑出声来:
    “妈妈!可以了啦!够漂亮的了,我的房间都没这么整齐!”
    “那不同!……你表姊和表姊夫再怎么说总是客人!”
    “可是妈妈!这儿也不是我们的家……”
    没错,这儿不是她们的家;这整栋房子只是碧微在昆明暂时租的。
    抗战胜利后的复员工作是全面性的,重庆尤其显得格外忙碌。太多的人急着离开,
交通成了最大的问题;不但是飞机,甚至连轮船都一票难求。中央政府要还都南京,所
属机关的员工和他们的眷属可以优先迁徙,至于民间机构和一般百姓,只好排队慢慢等
了。
    碧微在抗战后期转到了四川省立教育学院教法文,还兼着负责图书馆的管理工作;
教育学院隶属于四川省政府,也就和复员扯不上关系。
    道藩是中央要员,他奉命回南京和上海参加接收工作;史坤生是文化运动委员会的
员工,得跟着机关先离开,而且可以带着同弟一起走。碧微订不到机票船票,就把大件
行李托坤生夫妇俩先带到南京,自己干脆带着丽丽到昆明住了一段时间。
    离开重庆之前倒是有一件喜事,碧微接到了伯阳从广西写来的一封信;伯阳在战争
末期随着青年军深入缅甸,这时候正在前往接收广州的途中。此外,碧微的外甥女程静
子怀孕就快足月,由丈夫章正凡陪着从重庆来昆明待产。静子的哥哥一雄也在昆明;分
娩的时候,姨妈和嫂嫂都能就近照顾,而碧微干脆让他们住到自己租来的屋子里。
    “歇会儿吧!他们也快到了!”
    碧微擦擦额头上的汗;这是一九四六年的八月,天挺热的。
    丽丽从厨房里倒了两杯凉开水回到客厅:
    “妈妈!张叔叔什么时候再来昆明?”
    “还要一阵子吧……唉!”
    听女儿问起张叔叔,碧微伤感了。道藩忙于接收工作,在重庆、南京、上海之间奔
波;偏偏又是在这种劳累不堪的时候,接到家里急电通知:老母亲病重去世。
    道藩从上海搭飞机到昆明,和碧微母女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就赶回贵州盘县去了。
前两天来信说,丧事全部办好还得一段时间;他要碧微在昆明等他,再安排一起回南京
或是上海。
    碧微的伤感是多重的。那包括自己和道藩的父母都在这几年当中过世;还包括了自
己和道藩就要面对的另一个事实:素珊和丽莲这时候已经从兰州回到了南京……
    从昆明飞往上海的飞机上,乘客挤得满满的。机舱里不怎么舒服;微弱的空调只是
让人稍稍觉得不那么闷热而已。隔音设备也差,螺旋桨的引擎声一路上震得人都头疼了。
    道藩靠在碧微肩上,豆大的汗珠不时从额头冒出来,一脸痛苦的表情。“就快到了,
再忍一忍,……还要不要喝点水?”
    碧微把手上的杯子凑到道藩嘴边;道藩点点头,碧微喂他喝了两口。
    “不要了……”
    

    道藩有气无力地说着;碧微用手帕替他擦擦嘴。
    “有时候,你跟我一样固执。连医生都劝你多休息几天,你就那么急着非赶回去不
可!”
    “不赶回去不行啊!请了两个多月丧假,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情……”“谁说的!
你不在,难道事情就没人做了?你啊!是责任心太重!”
    “多几个责任心重的公务员,国家才有希望……”
    “好了,别说了!你那个脾气我还会不知道?宁愿自己累死,也不肯耽误公事……”
    道藩难得地笑了,调整了一下坐姿,头依旧靠在碧微肩上;碧微把手伸过去让他抓
着。
    十月初带着一身的疲惫从盘县回到昆明,道藩立刻就忙着安排机位;他终于病倒了,
得的是疟疾。道藩不听医生的劝告,坚持试用刚刚问世的盘尼西林;幸好这新出品的特
效药压住了症状,勉强上了飞机。
    这会儿道藩闭着眼睛,把碧微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直搓着:
    “而且,机位那么难订,好不容易订好了,放弃掉多可惜?”
    “那也不一定,反正就快要开会了,我不相信到时候我走不了……”
    碧微指的是制宪国民大会;她以社会贤达的身分被遴选为妇女代表,十一月就要在
南京出席大会了。为国家制定宪法,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碧微心里一直有着一股激
动。她回过头去看了看坐在后面一排的丽丽。这一路上要照顾的还不止是道藩一个人,
丽丽和道藩的五妹、六妹都在同一班飞机上;偏偏她们都晖机,而五妹还带着一个喂奶
的孩子!
    上海就要到了,碧微稍稍松了口气。
    上海徐寿安的家里,餐桌上摆着几样挺精致的菜肴;寿安不停地给碧微和丽丽夹菜,
佑春又进厨房里忙去了。
    “二表姊!您得在上海多住几天,让佑春跟我陪您到处走走!”
    “恐怕没办法,那边有些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寿安!南京离上海很近,有的是机会;
有空你也带着佑春到南京来玩玩!”
    “一定的!胜利了,我们到哪儿都方便了!”
    正说着,佑春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盘红烧鲫鱼出来:
    “二表姊!寿安一听说你们回来了,高兴得像什么似的,这几天老是跟我提起当年
你们在上海的那段日子。”
    “是吗?寿安!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要你跟着到南国社、把你哥哥的东西都搬回来,
那个姓田的一脸的错愕?时间过得真快,都有十、七八年了吧?”
    “是啊!二表姊!”
    这回见面,寿安跟着佑春表妹喊她“二表姊”,让碧微颇有感触;寿安以前是喊她
大嫂的。
    “寿安!见着你哥哥了吗!”“见着了!…他是七月中旬从南京到这儿来的,过了
十来天就又搭船北上了。听说他六月初从重庆到了南京,旧病复发,在医院裹住了一个
月!”
    “哦?……”
    “他搭船北上也是医生的意思。哥哥心脏不好,医生不让他搭飞机!”
    悲鸿到北京出任国立艺专校长,碧微听人提起过,但她不知道悲鸿在南京又住进了
医院。
    “你,嫂嫂好吗?”“还好……”
    寿安的嫂嫂已经换了人;悲鸿和碧微签字离婚后的半个月,就在重庆和廖静文结婚
了。
    应该也算是陈年旧事了吧,碧微低下头,对自己笑了。
    南京上海路路边的一处荒地上,一座很不起眼的坟墓前,立着一块很不起眼的石碑,
上面刻的字是“蒋母戴太夫人清波之墓”,这就是母亲暂厝的地方。碧微带着丽丽跪在
坟前,先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接过道藩点燃的一束香,合掌默祷,眼泪不停地流下。
当年替母亲料理后事的二堂兄一家人已经回宜兴去了;碧微根据姊姊榴珍信上所描述的
地点,找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堆杂草丛里找到这座坟墓。
    “别难过了,伯母看到你平安回来,她一定很高兴!”
    道藩伸手扶起碧微,又帮着把坟墓边上整理了一下。碧微红着眼眶,咬了咬嘴唇:
    “我一定要找一个象样的地方让我娘安息!”
    “那是自然的,我会帮你留意;走吧!你们累了,东西还得整理呢!”
    从昆明抵达上海的当天晚上,道藩就先赶回南京来了;碧微和丽丽这天一到,他在
火车站接了她们母女,就照着碧微的意思,先来老太太的坟上一拜。再度上了车,碧微
才有心思向道藩打听住的地方:
    “傅厚岗那栋房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去仔细了解了一下,……李田丹离开之后,他的佣人把房子租给了一个英国大
使馆的武官,得下个月才到期,而且听说这个英国人还不肯搬走!”
    “这怎么行?那是我的房子啊!”
    “我会去找他交涉的,幸好文运会楼上还有一个房间空着,你跟丽丽就先在那儿住
几天吧!”
    当年离开南京的时候,碧微把傅厚岗那栋房子托给德国朋友李田丹照顾;李田丹后
来也避难去了重庆,就让佣人看着,没想到佣人擅自作主,惹出了这么一个麻烦。
    看样子事情还有得拖,只好暂时听道藩的安排,借住在文运会。
    碧微真是累了,她闭上眼假寐了一会儿,直到车子在文运会门口停下来。
    总算搬回傅厚岗了,先前回到宜兴去的同弟,也在碧微催促之下来到南京。荒芜的
院子重新整理过,但日子是冷清的;只有道藩偶尔在下班之后过来陪陪她们。
    这一天晚上吃过饭,道藩一句话不说,坐在客厅里发愣;碧微用眼神把丽丽和同弟
支开,她要和道藩谈谈。
    “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如意?”
    “没有……你不要瞎猜!”
    “那就是家里的事……不要瞒我,道藩!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善于做作,也没有
隐瞒。告诉我,什么事让你这么沉闷?”
    道藩抬起眼望着碧微;没错,是他自己说过的,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就是那份真实。
    “……是素珊。”
    “她怎么了?”
    “近来我们之间常闹别扭……”
    “严重吗?”
    “比以前严重些。你知道,她的个性比较内敛,一向不怎么发脾气,遇到事情总是
放在心里;可是最近……我们常常为了一些事情起冲突。”
    “为哪些事起冲突?”
    “都是家里的一些小事……”
    碧微沉默了;同样是女人,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考虑了一会儿,碧微决
定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依我看,素珊的改变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些家里的小事只是表面上的借口,真正
的因素藏在背后。”
    “你是说……她是因为我跟你……”
    “不会错!你想想,有什么事会让一个做妻子的,突然改变她以前那种内敛、不轻
易发脾气的个性?除了极度缺乏安全感,除了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丈夫,还会有什么别的
原因?”
    “可是……从她开始怀疑,到她在兰州的时候在信上把事情掀开,都已经过了那么
久!”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整个的时空环境又不一样了。你想想,那时候还在打仗,
现在仗打完了;那时候她远在兰州,说一句对你我都挺难听的话,那叫做眼不见为净!
而她现在回到了家里。更何况,那时我总还是某人的妻子,而现在我是离了婚的女人!
道藩!一切都不一样了!”
    碧微一连串指出了那么多的不同;她像是在分析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说得
头头是道。
    但是,道藩真的不明白碧微所说的这些吗?还是他刻意在逃避这些?
    他当然是明白的,但也绝不是在刻意逃避;碧微心里很清楚。
    碧微更清楚的是,道藩下意识里不在乎他和妻子之间愈来愈频繁的冲突。这种下意
识,道藩自己不容易发觉;他甚至还可能让自己的下意识发酵、让那些冲突更频繁……
想到这儿,碧微不寒而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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