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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关门的声音而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吴维以坐了起来，支着头想了一会，就像是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不能解决一样，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他的脸默在阴影里，最后轻轻一叹，伸出手关上了床边书桌上的台灯。
第二天一早，他照例起得很早，却没有按照惯例去试验场工作，而是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上了山。
山并不高，也不险峻，树木墨绿着显得深邃，除此外并无太出奇的地方——是那种走遍全世界都让人觉得似曾相识的小山。第一次爬这座小山的时候，应该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
三局成功竞标格拉姆水利水电项目时，他恰好在巴基斯坦，刚从一个项目中抽身，本来单位上打算调他回国担任一个大型水库的副总工程师，可另一位年逾四十的丁工程师因为家中妻儿的关系，比他更需要这个回国的机会，他就笑着放弃。
临走的时候，丁工拉着他的手，艰难地说出道谢的话，眼眶都是红的。
正文 《请继续，爱我到时光尽头》：第七章 躲避（。。
2010…1…26 20：22：26 本章字数：1016
负责人侯鹏得知情况后，没好气地训斥了他一顿，那番话至今还清晰入耳。他说：吴维以，我说你什么才好！格拉姆电站也是装机四十万千瓦的大中型电站了，一个泥坛子，一脚陷下去，没个两三年时间别想出来！放弃，你说得容易，不过是一句话，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第几次放弃回国的机会了？
他还是一惯的微笑：我还年轻。
侯鹏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这个人，人人说你聪明厉害，只有我知道，你是真傻，听不得别人的一两句软话。现在怎么不把你工作时那个绝不通融的劲头拿出来？小吴啊，不玩点儿小聪明，不留一点心眼，不多为自己考虑一点，是不能被叫做聪明人的。
吴维以来到了半山腰，半边红日静卧于山头之上，天地之间一片金色的辉光。他肩上头发上全是雾气。
格拉姆电站建于两山之中，俯瞰下去，江水声音依稀，大坝尽收眼底。临时修建的交通桥，一字排开的各种重型机械，略具规模的厂房，正在进行中的围堰筑坝，公路尽头之外的的采石场……
只要假以时日，必然出现高坝横于峡谷之中拦腰截断江河的景象。高峡出平湖，这也许是所有水电人能想到的最波澜壮阔的景象之一了。
这个坝址是早已选好的，也是最适合的地方。库区多在荒山野岭，对百姓的生活影响较小，而且江面窄，截流容易。因此，十几年前巴基斯坦已经决定在此修筑水电站解决斯瓦特河上游的十多个城市的用电问题，可若干年下来，勘察分析工作做了一次又一次，水文观测站建了一个又一个，但最后总是在资金或者技术问题上遇到难题，导致工程一次次地搁浅。
直到两年前巴基斯坦不堪用电压力，最后决定面向国际招标，将这个水电站建设运转起来。然后此地终于有了今天的面貌，虽然问题依旧重重，但这一切总之走上了正轨。
来之不易。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四个字的难处。
一年半前第一次来这里时，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离此五公里之外道路不通，一行人不得已弃车步行。满地废弃的钢材石块，让人忍不住感慨：真是糟蹋了这绝美的风景。
钱大华当时就摇头苦叹：维以，你心里可要有谱啊，任务重于泰山。
吴维以清楚。他是总工程师，本来专心于工程质量就可以，可现实没这么轻松，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事情：负责设计工作，又要协调好施工、监理等部门之间的关系，就像钱大华说的，就像身经百战的老兵一样，指挥战斗一起上。
正文 《请继续，爱我到时光尽头》：第七章 躲避（。。
2010…1…26 20：22：28 本章字数：1022
虽然不是肩挑背扛，但实际上也差不多。在国内建水电站已经不易，更何况是人生地不熟的国外，难度立刻涨成原来的比较级。图纸无论如何都不够，技术人员缺，机械缺，原材料缺，基本上没有不缺的。最糟糕的，还是地质环境的先天不足。原始资料的勘测数据似是而非，不够深入，导致施工时出现意料之外的重大问题，第一次导流洞垮塌事件起因就在于此。技术力量的缺失，就像独行的旅人失去了指南针，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好在周旭和陆筠来了。两人虽初出茅庐，但到底是著名院校毕业的专业研究生，能力超群，不论是设计还是计算都是一流，实践经验也有，而且难得谦虚，责任感强，不怕吃苦受累。能力固然重要，品质优良更是难得。这么苦的环境，两人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尤其是陆筠。
认识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如电影画面一帧帧从眼前闪过。那个最早起床、画得一手漂亮图纸、笑语盈盈、救人时没有半点含糊的陆筠，那日她面带微笑说出的那番话重新在耳中回响：“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分开了，我跟着爸爸，怎么说呢，我爸爸是个好人，不过喜欢体罚，我经常挨打罚跪。后来爸爸娶了个阿姨，生了弟弟。弟弟五岁的时候我带他出去玩，我没看好他，他从滑梯上摔下去，摔得很严重，差点活不下来……没有照顾好弟弟，是我的责任，我也不怨他们不喜欢我。后来姑姑看不下去，把我接到了她家。不过现在想起来，我那时也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到现在我也没办法完全释怀——童年的阴影，是真有那么回事的。不过我比较想得开啦。人生还长呢。佛经里有一句话，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以后种种，比如今日生。就这么简单吧。”
吴维以沿着踩出来的山路，散步般下了山。工地也就这么大，人也就这么多，遇到谁都不奇怪，可却没想到，早上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陆筠。有时候，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
她没有发现他，微微低着头，半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紧紧抿着唇，隐约可见脸颊边浅浅酒窝。她背着装图纸的画筒，抱着笔记本电脑匆匆走在路上，脸上有明显的憔悴和疲劳的痕迹，明显心事重重。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本来她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掐回嗓子里，放弃了和她打招呼的念头。
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两个人正常的交谈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情。
她朝试验场的方向去了，明媚的晨光中，背影看上去如此消瘦，比起她刚来的时候似乎更加单薄。
正文 《请继续，爱我到时光尽头》：第七章 躲避（。。
2010…1…26 20：22：30 本章字数：897
沉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他终于抬起脚，也朝试验场走去。每个角落都是寂静的，看来，还是以往那样，总是他们最早到试验场。他瞥到其中一扇虚掩的门，然后像往常一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埋首于似乎永远看不完的资料堆。
有人轻轻叩门。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除了陆筠不会有别人了。抬头一看，果然是她。她抱着图纸和笔记本电脑站在办公室门口，没有什么笑容，面色异常的坦然镇定。
吴维以点头：“进来。”
她进屋后就把手里的图纸递给他，两人一起在桌上展开，用镇纸压住四角，打开电脑，调出软件，才说话：“吴总，这是挡水拱坝和闸门结构的图纸。周旭走的时候把资料都交给我了，这几天我看了看图纸，用相关函数计算了一下泻洪时水流的振动对阀门和坝体产生的危害。基本上和周旭的结果差不多，不过还是有点小问题。”
因为江河水流速度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提出成熟而有效的计算水流的振动效益和评估其安全性的有效方法。现在大家通常根据经验公式计算分析和模型的试验结果一起考虑。吴维以看她一眼：“说下去。”
陆筠打开电脑，指着三维图形说：“因为坝体的基础岩性不太均匀，不能做均质处理，我把压力系数的数据细化了一点点，最后的结果，压力、压强、位移，都比周旭的数据稍微高了那么一点，也许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想，泻流引发振动是持续性的，跟地震不一样，设计上应该留一点余地。”
她流畅地说出这番话，吴维以闻言眉心一紧，仔细研究着计算流程，拿笔算了算，抬头看她，处变不惊地开口：“很好的发现，既然提出了问题，那应该也想好了解决办法。”
陆筠一默：“这个，还没有。”
“计算的时候考虑了阀门的钢材结构吗？”
陆筠给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去看书桌后的那个人，不可避免地目光相撞看到他眼睛里去，仿佛被滚烫的水烫到一样，目光一瞬间就从他的脸上滑到了大衣的第二颗扣子处：“……没有，我……忘记了。不过我想，就算改动，也变化不大。”后半句的底气较足，像是在努力挽回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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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6 20：22：31 本章字数：951
本来讨论工程上的事情时吴维以从不会分心，可陆筠那躲闪的目光和语气让他有了短暂的迷惑。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让自己用工程技术人员的大脑去思考问题：“你再算一下，试试把阀门加厚一点，能不能抵消那个变量。”
一直以来，他的建议总是最中肯和有效的。陆筠点头：“好，我下午把数据和图纸交给你。”
然后两人就没了声音。屋子安静得让人觉得更加空荡荡，好像连空气都学会了沉思。
水利工程中图纸的小修，方案的些微调整都是司空见惯，以前类似的话题两人也进行了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的气氛这么诡异。
吴维以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他半垂着视线：“陆筠，你没睡好？”语速十分平缓。
陆筠正在收拾图纸和笔记本。动作不快，可吴维以分明看到，卷起图纸的时候，她的手分明在微微发抖。
“……差不多。”
“不用急，今天先休息，本来也放假了。明天再给我。”
“你不也在忙嘛，”陆筠闪出个笑，“我没关系的。”
她收拾好东西，猛然一个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那转身的一瞬是如此决绝，好像一辈子再也不回头，吴维以脑子一热，叫住她：“陆筠。”
她站在门口，只回了头，露出一张小脸，也不是不困惑的：“什么？”
他终于还是没说话，挥了挥手，然后走到窗边。只见淡淡晨曦照亮了屋外的树梢，窄窄的水面映出一江朝霞。
新年的前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初三的那天，一行人去看了正在建设中的导流洞。工程尚未完工，洞里上安了灯，但也只能照亮很小的范围，隐约可见洞壁洞顶上沉积岩的凹凸不平。洞壁些微反射着光芒，看上去有些湿漉漉的潮意。吴维以每次进洞都会仔细地检查岩壁的裂缝，这次也不例外，几乎以三步一停的速度观察洞内的情况。
幽暗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轮廓五官分明，依然完美到无可挑剔。看不清楚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但却分外闪亮。他仔细认真的神情让陆筠看得忍不住一怔，匆匆转过头去，听到一旁的负责导流洞开挖的监理严工程师开口：“吴总，受断层的影响，这一代地下水活动频繁。西北风恰好正对洞口，混凝土风干收缩的情况比较严重，出现了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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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6 20：22：33 本章字数：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