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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内,这是陆清容第二次来刑部了。
当初蒋轩被关在刑部小院之时,她几乎天天都过来,自认为对刑部已经很十分熟悉,殊不知,当她初次见识到刑部大牢的模样。还是吃惊不少。
暗无天日,潮湿异常,是陆清容最直接的感觉。
自打踏入刑部大牢那一刻,她就再见不到一丝阳光,唯有躲也躲不开的霉烂之气扑面而来,以及耳边不断传来的喊叫之声,高呼冤枉的有之,胡言乱语的亦有之。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死刑犯人来讲,司狱和狱卒的呵斥显然毫无效果。
陆清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心中不免暗忖,她决定自己一人前来,坚持不让蒋轩跟随,是不是莽撞了些。
但转念一想,这次的案子对蒋来说终归不同,如若他在吴夫人或吕妈妈面前难掩怒气,只怕容易坏事,而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得悉真相的机会,绝对不容有失!
陆清容没有退缩,加快脚步走进了吕妈妈的牢房。
刑部司狱连忙搬了个黑漆圆凳,请她坐下。
伴着微弱的灯光,陆清容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吕妈妈,便挥手让其余人先出去,只留下绿竹在身侧。
刑部司狱不敢掉以轻心,吩咐狱卒将吕妈妈手上的镣铐锁在远处的石柱上,确定她无法接近陆清容,才带着人出去。
陆清容这才仔细端详起吕妈妈,只见她神色涣散,表情麻木,远比上午在刑部大堂时还要憔悴,想必是吴夫人认罪的举动对她震撼不小。
察觉出吕妈妈对自己的到来很是不解,陆清容清了清嗓子,不怒自威:
“世子爷有官在身,若是亲自过来,恐有不便,这才换了我,只为亲口问一问吕妈妈,到底为何要毒害姜夫人!”
吕妈妈一上来就被她问愣了。
毒害姜夫人?
这事吴夫人不是已经亲自认罪了吗?怎么才过半天的工夫,就转到了自己头上?
世子夫人的厉害,她远比吴夫人还要看得清楚明白,故而,吕妈妈纵然心中千回万转,却不敢轻易开口。
陆清容也不着急,接着又道:“吴夫人虽是在刑部大堂上认了罪,但这详细口供一直与证据对不上号,最后她终于承认,之前认罪乃是一时失了心智,随口胡言。真正的凶手不是她,是你。”
陆清容的话停在此处,静静看着她的反应。
果然,吕妈妈刚才一直努力维持的漠然之色,顿时变成了惊恐。
第五百一十二章 真凶
吴夫人真的把罪名栽到了自己头上?
吕妈妈越是熟悉吴夫人的为人,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吕妈妈几乎可以确定,若不是吴夫人被孙大人以其他案子的名义诓来刑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筹谋,这毒害姜夫人的罪名,十有八九还是要自己来顶。
谁知吴夫人认罪不到半天,事情竟然出现转折,又全都绕回了自己身上!
吕妈妈心乱如麻,她不是傻子,知道这顶罪也不能一概而论,清潭寺的罪可以顶,但这姜夫人的死……
陆清容见她仍不做声,直接道出了其中的关键:
“吕妈妈在侯府待了这么些年,许多道理,想来不用我再多说!您已然顶下了清潭寺的案子,难不成连毒害姜夫人也要一并认下?这二者相比,可是有着天差地别!”
“按照大齐律例,无论清潭寺死了多少人,只要凶手偿命,也就算结案了。可若是毒害朝廷命妇……您就好好数一数家里的亲戚吧,那可都是要陪着您抵命的!”
陆清容并不完全是在吓唬她,量刑的区别,是实打实存在的。
吕妈妈心里的惶恐被人言明,登时有些坐立不安。她很想走到陆清容跟前,无奈双手还被锁在石柱上,无法近前一步。
绿竹见状,仍立刻挡在了陆清容身前,生怕出个万一。
陆清容稳稳坐在原处,示意绿竹无需惊慌。自己则保持着沉默。
不出所料,吕妈妈终于沉不住气了。
“毒害姜夫人一事,不是我干的!还请世子夫人明察!”
吕妈妈选择了反抗。
陆清容暗暗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
倘若她连这个罪名也敢往身上揽。这事还就难办了。
陆清容缓缓说道:“我只是替世子过来问几句话,至于其他的,既然吴夫人已经一口咬定是你干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陆清容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势。
吕妈妈愈发急切,反问道:“您说吴夫人的口供与证物对不上,甚至后来又翻了供,那我从头至尾都未曾供认此事。这罪名如何就能硬算在我头上?”
陆清容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吴夫人的口供很重要,那是有原因的。她有诰命在身。此案又是皇上下旨审案时查出的案中案,说不定皇上格外重视,还会亲子召见她问上几句!”
“这你如何能比?”陆清容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若换成了你。就算皇上过问。最多也就看一眼口供便罢,哪里还会给你申辩的机会!如此一来,这口供是不是你亲自招认的,有无屈打成招,又有什么打紧?”
吕妈妈听到最后,不得不承认陆清容的话极有可能成为现实,顿时只剩下绝望。
只听扑通一声,吕妈妈冲陆清容这边跪了下来。
“世子夫人大发慈悲!这事的确不是奴婢做的!清潭寺的事奴婢认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但奴婢绝没有毒害过姜夫人!还望世子夫人告知世子爷。莫要让奴婢全家上下因此受到连累……”
吕妈妈的情绪已然失控,翻来覆去地说着求情辩白的话。
她把陆清容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放。
陆清容眼看时机已到,方才开口提醒:
“孙大人忙着结案,吴夫人急着脱身,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吕妈妈要想申辩,唯一剩下的一条路,就是供出真凶……”
陆清容适时停住,观察吕妈妈的反应。
只见她倏然一滞,似乎被这句话点醒,又不敢下定决心。
吕妈妈的确有所畏惧,索性直接讲出自己的顾虑:“只要吴夫人势力尚存,就算奴婢躲开了这次,全家的性命仍旧难以保全……”
只要她愿意开口,这就好办了。
“吴夫人如今的势力究竟如何,吕妈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太皇太后已经搬去西苑颐养天年,再不与宫外之人往来,而安乐伯府早已空空如也……如今京城之中,还能找出几个吴家的人?只要你供出毒害姜夫人的真凶,再把清潭寺一案幕后主使的身份还给吴夫人,你觉得她还能有机会去迫害你的家人吗?”。
“如若你的家人真有什么不测,也是因你替人顶罪而受的连累!”
陆清容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了吕妈妈心上。
多年以来,吕妈妈的利益都是与吴夫人死死绑在一起的。即便是她将清潭寺的事都揽在身上之时,亦有吴夫人在身后帮她保全家人。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与吴夫人的利益显然不再一致,也只有不顾吴夫人而说出实情,才能顾全自己的家人了!
吕妈妈一旦确定这个认知,立刻不再纠结。
“我说!”吕妈妈仍旧跪在地上,抬起头,一脸郑重,“往姜夫人药锅里加地棉根的,是二爷……”
猜测得到了印证,陆清容却没有半分欣喜。
“吕妈妈莫要胡乱攀咬!”陆清容做出最合理的反应,“那时候二爷才多大,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狠毒之事,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奴婢绝无半句虚言!”吕妈妈急着道,“虽然并不知道二爷当时是怎么想的,但这事情的确是他做的,那时小厨房里就有丫鬟看见他往药锅里放东西!”
陆清容再难淡定:“既是看见了,为何没有当场阻止?”
“她们以为二爷只是过去玩耍,后来仔细查看药锅,也未发现异常,便只当是自己眼花了,不敢随便声张。这是事后在吴夫人几番查问之下,才有人承认的……”
“那吴夫人如何能反应那么快,当夜就一把火烧了小厨房?”陆清容追问。
“是二爷回去亲口说的……奴婢也听见了。二爷毕竟只是个孩子,并不知晓其中厉害,只当是与平日调皮胡闹一般无二……”
“用不着你帮他辩解!”陆清容难掩怒气,“他是怎么说的,你如实道来便是!”
吕妈妈把心一横,不再隐瞒,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第五百一十三章 始末
陆清容从刑部走出来,一路上都在晃神。
对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又拿不准该如何向蒋轩描述这一切。
蒋轩始终在刑部门口等着,见她进去一个多时辰后,才一脸凝重地出来,心也跟着沉下了几分。
陆清容只是微微对他点了下头,后者即刻心领神会。
二人皆未多言,一路沉默回了侯府。
直到在榆院堂屋,四下无人之时,蒋轩才认真问道:“母亲的事……当真跟蒋轲有关系?”
陆清容严肃地点头:“不仅有关系,这件事根本就是他做的。早在母亲去世之前,吴夫人就知道了一切,只不过她非但没有及时挽救,还连夜忙着替蒋轲毁灭了证据……”
蒋轩深吸一口气,问起:“他当年还那么小,况且母亲并未苛待于他,他为何竟对母亲起了杀心?”
“按照吕妈妈的说法,是蒋轲觉得母亲对他们母子不好……”陆清容自己无法理解,实际上吕妈妈也没太说明白。
蒋轩皱着眉回忆。
“当初,母亲不过就是对蒋轲略显严厉,不像吴夫人那般溺爱罢了!若是比起来,母亲对我的严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母亲对待吴夫人,那的确不能算好……但吴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换了谁,在府里放着这么一个平妻,作为正室嫡妻,难道还会供着她不成!”
蒋轩显然有些激动了,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随即稍加平复,转而道:“且不论这恨意有无道理,他小小年纪,如何能做到这般?就连咱们,也是才知道那味药竟有如此毒性……”
关于投毒的过程,陆清容可是问了个清清楚楚。
“吕妈妈对当年之事十分了解。这其中难免有着不少巧合。”陆清容斟酌着用词,“当年恰逢吴夫人久咳不愈,正在持续用药。大夫开方子的时候,蒋轲也在旁边听着。得知某位药带有毒性,不能多放,就在心里留下了印象。”
“正赶上那时候沁宜院的人格外争强好胜,各种吃穿用度都要与别处争个长短,就连去药室领药这种事也不例外。一拿就是一大堆,足有好几倍的药量。吕妈妈斥责之余,又是好一顿嘱咐,让熬药的丫鬟千万小心,告诉说地棉根有毒性,用剩下的药务必好生收着,不要让人误服了去。偏巧又被蒋轲听见了。”
“反复听到这些,让蒋轲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脑海中浮现出姜夫人的音容笑貌,陆清容不忍再往下说。
“什么想法?把毒药放进母亲的药锅?”蒋轩冷冷地问道。
“是。”
“可是他亲手放的?”
“是。”
得到两个肯定的答案,蒋轩沉默了。
具体过程。他实在不想再听下去。
半晌过后,蒋轩才开口:“你相信吕妈妈的说法都是真的吗?”
陆清容点头:“整个过程,从蒋轲如何知晓那味药的毒性,到他如何去小厨房投毒,再到吴夫人得知此事后如何暗中抹去证据……一切都符合逻辑,挑不出什么破绽。而且在吕妈妈这个说法的支撑下,父亲临终前的连番嘱咐,以及吴夫人这次的痛快认罪,都有了更妥当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