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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起舞-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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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善美:“都老夫老妻了,你真的认为我分辨不出什么是玩笑?你只管讲就是了。”
  金祥:“谁?是谁?谁给你说了什么?”
  曾善美:“我们现在谈的问题与别人无关。我只是想听听你的人生经历而已。”
  金祥:“听听你说话的这种腔调!看看你这种样子!老天爷!观音菩萨!你从来都 不是这样的!你中邪了、十五年的夫妻了!让人看看,你还要我说什么经历!”
  曾善美:“你激动什么?不过是一个妻子想听她的丈夫谈谈他的经历,如此而已! 有什么不正常的?”
  曾善美那如同夜里的猫的不寻常的目光一直追索着金祥。她的嘴唇更加苍白,随着 她说话的翁动在昏暗里泛着清寒的光。
  金祥沏茶,去厨房烧开水,到卫生间咳嗽吐痰,等等,做一些在家里显得合情合理 的动作,试图用动作隐藏语言。可是曾善美非常冷静。她一点不着急。她蜷缩在橡皮树 底下,耐心地等待着金祥回答她的问题。一个晚上不行,两个晚上;两个晚上没有结果 还有第三个晚上。一连许多个晚上,金祥曾善美夫妇始终盘桓在第一个晚上的问题里。 相持不下的结果是金祥作了让步。有一个晚上,他表示同意回答曾善美的提问。
  金祥说话的表情是忍让的,语气是沉痛的:“我,一九五四年八月出生在本省红安 觅儿寺村,农民的儿子,从小光着屁股在地上爬,五岁开始放牛,六岁下地插秧,七岁 烧火做饭,八岁下河挑水。”金祥说到这里顿住了,他喉咙里似乎有些哽咽,他叭叭地 吸烟。
  曾善美盯着金祥,说:“九岁?”
  金祥:“九岁我才上小学,开始做所有的农活。”
  曾善美:“在什么地方?”
  金祥:“当然是乡下了。”
  曾善美:“告诉我那地方的地名。”
  金祥:“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一个乡下的孩子,我他妈过的是苦胆掉进黄连汤,苦 上加苦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你逼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曾善美:“九岁,在哪里?”
  金祥现在是真的动了气的模样。他气呼呼地指着墙上的钟。镶着金边的石英钟是一 副超然的我行我素的态度,没有因为金祥的发指而刷刷地转动。大家都明白,在这种时 候,时间证明不了什么。既然时间证明不了什么,你还要拿它做证明,这只能证明金祥 在找借口回避对方追究的东西。如果说在此之前,曾善美对别人告诉她的事情还不敢十 分地相信,现在她已经完全陷落在最坏的预感之中了。金祥还在一径地愚蠢下去,指点 着钟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写一点东西。我还有正经事情要做,不想扯这些陈谷子 烂芝麻的往事。往事对我没有什么用途。”
  曾善美直奔主题:“九岁,在哪里?”
  金祥瞪了曾善美一眼,进了房间。这是愤慨的一眼。如果使用在大众场合,旁观者 就会因此而激起正义感,会去指责女人的胡搅蛮缠。但这不是大众场合,是两个人的战 争。愤慨瞪出去如同孩子吹出的肥皂泡。金祥在节节败退。他在曾善美看不见他的房间 的墙壁后面胡乱抹着额头上的汗。他的心里也翻涌起最坏的预感。
  又一个晚上在这里结束。
  当金祥曾善美夫妇之间的战争帷幕徐徐拉开之后,一个晚上的结束与另一个晚上的 开始便自然地连贯起来。有意义的时间流向是从黑夜到黑夜。睡觉仅仅是语言的停顿, 白天完全就成了假象。
  曾善美:“九岁,在哪里?”
  金祥不可能一碰到这个提问就跑进房间。他被这个问题钉在了曾善美的对面。他终 于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他深藏起来的一座堡垒出现了土崩瓦解的迹象。他得赶紧堵 住这个漏洞。也许那些人只是无意中对曾善美提起金祥九岁那年离开了家乡,在湖北的 另一个地方襄樊呆过三年。他们还会说什么?他们不应该知道更多的事情。那种强留青 春的欢乐聚会,人人亢奋,讲话都得扯着嗓子喊,聚光灯晃得你睁不开眼睛,你只能傻 笑着与人打哈哈,能谈什么实质性问题?大概曾善美一听到她不曾知道的情况之后吃了 一惊,再屈指一数,算出金祥在襄樊的三年是与她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她当然要起疑心 了。女人总是多心的。女人总是因细节的不符而直接怀疑主题。再一个原因恐怕是她没 有生过孩子。不生孩子的女人会和老处女一样敏感,刻薄和僵硬。
  金祥走近曾善美,一边慢慢地走近,一边揣摩着在她身边蹲下的可能性。
  金祥在曾善美身边蹲下,触摸了两下她的手背。他注意到曾善美没有拒绝和退避, 还注意到她的手背皮肤给他的细嫩爽滑之感,这是从别的女性那里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一个成熟男人的心就是这么地无奈,它更重视被女人身上游丝般的细微感觉缠绕。他是 不可能放弃她的。所以他决定把一番话从肺腑里吐出来。
  金祥:“善美,你是我的爱人。我们在一起已经相依为命地生活了十五年,我们还 将相依为命地白头偕老。我们没有孩子,没有什么亲人,我们只有彼此。我们不是一般 的夫妻关系,我们是血肉至亲。你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对你隐瞒什么事情的。过去的一 些小事,如果我没有告诉过你,那可能是我忘记了忽略了,我是一个粗人,一个农民出 身的粗人,你得原谅我。至于我九岁到十一岁的经历,也就是不足挂齿的一件小事。我 离开了家乡三年,过继到我表叔家做儿子,那个地方叫襄樊九龙沟,也就是你小时候住 过的那个地方。后来我过不习惯,我爹妈就把我接了回来。八,九,十,臭狗屎。这是 我们乡下形容男孩子的。那时候的我,也是调皮的臭狗屎一堆。后来的我,根本上就把 那一段日子忘记了。再加上九龙沟是你最伤心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我只注意到尽量不 提九龙沟,倒真的不是想故意隐瞒经历。臭狗屎的年纪,谈得上什么经历?又有什么事 情值得隐瞒呢?”
  金祥的这一番话带着一股极大的真诚和热情。金祥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效果,他希望 冰冷的曾善美雪人一般融化,嘴唇恢复红润,倾倒在他的怀里。
  金祥的话说完了。冰冷的曾善美没有融化,依然固执地蜷缩在她的睡衣和橡皮树混 合而成的晦暗环境里。但她听得十分认真。
  曾善美:“说完了?”
  金祥:“完了。你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曾善美:“我需要?重要的是你还需要对我说些什么。”
  金祥:“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曾善美不说话。
  金祥:“真的有人在开我们的玩笑。他们嫉妒我们。哪一天我们去找他们对质好吗?”
  曾善美依然不说话。
  金祥又抽了一支烟。香烟是男人思考和缓冲矛盾的道具。金祥在一支烟的工夫里又 想好了一个对策。这个对策就是性。丰富的经验告诉金祥,如果这个女人让你进入她的 身体,她对你再恨也是爱的,稍有耐心你就可以化险为夷;如果她死活不让你进入身体, 你就趁早死心,你拿原子弹都是与她解决不了问题的了。
  金祥雄性十足地挥手扔掉烟蒂,不由分说地弯腰抱起了曾善美。他原以为要费一点 劲的,因为他估计曾善美要扭捏一下,没有想到一抄就起来了。这使他的事先准备好的 重心点出了一点问题,他往后可笑地踉跄了几步,不过幸好没有可笑地摔倒。他正当盛 年,每天中午都打太极拳。这都有助于他站稳脚跟。曾善美没有出声,没有意外的紧张, 这倒叫金祥诧异,如果是从前他就要问她了,他们就要大笑了。现在好像没有这种可能。 卧室里的大床一步步迎到眼前,气氛却是南辕北辙,金祥的身体先自就意兴阑珊了。为 了大局,金祥不得不继续做出十分冲动的样子。他把曾善美放在床上,为她脱去了衣服, 在这个过程里他很专业地把呼吸逐步加重加急。好在他们夫妇的作风和习惯一贯都是不 慌不忙,温文尔雅的,金祥因此而获得了比较充裕的时间,他努力调整精神状态,用手 暗自地搞一搞机械性的刺激,到底还是顺利地在曾善美的身上做成了事情。曾善美没有 热烈拥护,也没有激烈反对。关键的是金祥进去了。意味深长的是他进去了。毕竟前途 是光明的。
  曾善美在金祥正要恍惚入睡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我想我做到仁至义尽了。”
  8
  曾善美:“现在轮到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了。”
  曾善美幽幽地这么来一句,把金祥惊呆在卫生间门口。金祥发现曾善美还是穿着那 套可恶的睡衣,还是蜷缩在橡皮树底下,昨晚在床上滋润了的嘴唇现在又是病态的枯白。 他以为自己昨晚一努力奋斗,两人的关系就会多云转晴天,看来他昨晚前功尽弃了。金 祥重又坠入最坏的预感之中。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金祥:“等等,我记得你昨晚说了一句话的,说的什么?”
  曾善美:“说的我想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金祥:“什么意思?”
  曾善美:“我最大限度地给你机会。但是你放弃了。”
  金祥焦躁起来,咕咕地喝茶,抽烟,手脚乱动,眉头紧皱,在他们四十五平方米封 闭的空间里踱来踱去,时坐时站。
  金祥:“我不要你的什么人生经历!现在我得认真地问问你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我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都是院里的骨干力量;你知道我们研究室下面还有两个 实体三个公司,我既有项目又要管经营,还要管一些党务工作;我们还将有孩子,我们 正为这事吃药打针三天两头跑医院。我们有多少事情要做?我有多少事情要做?再说现 在时代不同了,现在是中国前所未有的新时代,改革开放,与国际接轨,科技一日千里。 先富起来的人你也不是没有看见,人家都是别墅小车一身名牌服装了。我们就是自甘清 贫,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将来的孩子着想。你每天晚上这么没完没了地和我拉扯一些凡 俗琐事,搞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你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曾善美丝毫不恼,反而微笑了。
  曾善美:“你倒是没有辜负组织上多年的培养,没有白白地经历一系列的政治运动, 出落了一张油嘴,满口的大词好词。可是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也是过来人了。我又不 是文盲,我又不是没有读过《红楼梦》,我又不是傻爪。任你什么时代,谁是贾宝玉我 也许看不出来,谁是贾政我可是可以一目了然的,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就 是。好像昨晚跟我睡觉的不是你,每天离不开吃肉的不是你?眼睛跟着漂亮姑娘跑的不 是你?费尽心机捞高级职称和国家津贴的不是你?把打的和吃饭的发票费尽心机塞到下 面的公司报销的不是你?金祥同志,你白天在外面吹吹可以,在报屁股上写写豆腐块文 章也可以,晚上,在这个家里,面对我,你少来这一套!”
  随着曾善美具有曾善美不温不火风格的流畅数落,金祥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似乎要 突破极限,他厚嘴唇的唇角垮了下来,将收敛不住自己表情的农民本性暴露无遗。他想 象不到一个与他生活了十五年的人身上还会有他完全不了解的东西。
  金祥:“你居然这么刻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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