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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7届 麦家-暗算-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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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屋,黄依依平躺在床上,她割腕自杀了,满地都是血。她的枕边,放着可能是最后一张没被剪掉的安在天的照片……
  大喇叭在广播:“……同志们请注意!同志们请注意!我院有同志意外受伤,生命垂危,需要大量输血,请身体健康的同志速赶到医院,抢救我们的阶级兄弟……同志们请注意!……”
  疯子江南在路边玩耍,看见不少人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
  排队的人很多,有分析组的、演算组的、破译组的,也有警卫连的战士,食堂的师傅,徐院长也在其中,还有张国庆。
  小查跑了回来,红着眼圈,悄悄地说:“真是她,安副院长陪着呢,在紧急抢救。”
  小费劝着陈二湖:“陈老,您就算了吧,有我们呢!”
  陈二湖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大的脾气,说:“少废话!”他上前一步,随人群向前移动着。
  护士喊道:“有确定自己不是AB血型的同志,就不用排队了。”
  陈二湖大喊了一声,冲到前面去:“我确定自己是AB血型,我拿我的党龄保证,绝对没错儿。”
  疯子江南也来了,他好奇地排到了队尾最后一个,长长的队,已经排到了楼外。
  黄依依躺在床上,还在输液。安在天坐在她的旁边。
  黄依依醒了,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却依然闭着眼睛:“你们多余救我。”
  安在天笑了,说:“我和老陈都看了你的笔记,看不懂,所以,你想光留下脑袋,人走,这是不可能的。”
  “可我都不想活了,还怎么能破译‘光密’呢?”
  “别说傻话了。为了救你,701恨不得全体的人员都出动了,你的血型太难找,RH阴性AB型,你知道最后是谁给你输的血吗?是疯子江南。老陈的血型差了一点,急得老泪纵横。”
  黄依依哭了,说:“安副院长,你快走吧,我是一个有问题的女人,不配大家对我这么好……”
  “我陪你一天了,现在你要赶我走?我把你写给我的21封信都看了,一封也没拉,幸亏你没写更多,否则等我都看完了以后再来找你,可能你的血都流光了。”
  “你不该救我,你该成全我。”
  “看了你的信,我想告诉你我和小雨的事,你不是一直都想听吗?”
  “可我现在不想听了。”
  “小雨是因为我才死的,甚至可以说,她死在了我的手上,是我杀了她。”
  黄依依闭上眼睛,说:“你别往下说了,我真不听。我已经是到过一趟阴阳界的人了,喝过了婆婆的那碗忘情汤,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忘了,想不起来了。”
  “好,那我就不说了。”
  黄依依的一滴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流了出来,安在天伸出手,接住了。
  安在天:“我还想告诉你,你如果想帮助老汪,改变他目前的处境,还有一条路可走。你真想帮他吗?”
  黄依依睁开眼睛,看着安在天,坚定地说:“他是无辜的。”
  “现在讨论无辜不无辜已经没有用了,得说救他。我刚才说了,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
  “就看你的了。”
  黄依依马上破了他的关子,说:“看我能不能破译光密?”
  “对,只要你能在短时间内破掉‘光密’,你就是盖世英雄,然后你想把他怎么样都可以,这我可以承诺。况且,我知道你临来之前给铁部长提出的两个条件,你只要愿意,你可以带他走,铁部长绝不会说话不算数。他一向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人。”
  “这个短时间是指多少时间?”
  “今年之内吧。”
  黄依依咬了咬牙:“好,就算是一条路,但我想采用另外一种描述。”
  “你讲。”
  “上天还是入地,给我一条路。”
  “上天是什么?”
  “就是把我当宝贝看,采纳我的建议,重新处理老汪,从轻发落,然后我就去上班。”
  “入地呢?”
  “我就是臭狗屎,和老汪一丘之貉,一并从重处理。别说放羊,该杀该剐,我没有二话。”
  “你希望上天还是入地?”
  “我听你们的决定。”
  “好,那你就上天。”
  “你承诺的你一定要做到。”
  “要我立字据吗?”
  “立在纸上不如立在心上。我给铁部长是提了两个条件,其中之一是说破完了‘光密’,我要带走一个人,不过那个人,原来说的不是老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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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十八章(5)



  黄依依出院后不久,就来找安在天了。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安在天抬起头来,见是她,道:“门没关,直接进来就是了。”
  黄依依走到他跟前,欲言又止,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安在天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
  “你又怎么了?”
  “我……我想跟你借十块钱。”
  “你工资那么高还借钱?”
  “我工资是高,可开销也大,我要买衣服,买零食,进了城还要下馆子,再加上养那只小松鼠……”
  “那也够了。莎士比亚说过,不要借钱给人,也不要借别人的钱。”
  黄依依脸红了,说:“……你要不方便就算了,我不上街就是了。”
  “你还要上街?乱跑什么,这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呢!要买东西,让小查替你去。”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想了想,掏了另一只口袋,又翻出一张来,一并递给了黄依依。
  “一共二十,发了工资我就还你。”
  黄依依来到小卖部,买了很多吃的,饼干,水果,挂面,还有一条烟。
  她又检查了一遍钱包,确定里面已经空了。
  黄依依出院以后,有了一些变化,比如她以前唾弃加班,现在却自己也开始加班了,甚至有的时候比安在天走得还晚。
  星期天,天刚蒙蒙亮,黄依依穿着长衣长裤和胶鞋,戴着草帽,背着一只军用挎包和水壶,一副要出门远行的样子,悄悄地出了楼。人们都还在睡觉,周围静悄悄的。突然,黄依依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
  却是张国庆,他是来水台拎水的,看见了她,不知是该打招呼还是该躲开,一时手足无措。黄依依想躲开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把草帽压低了一些,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张国庆低低地,这是他第一次对黄依依说话,道:“……你的水壶盖子没拧紧……”
  黄依依被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可能是因为走得太匆忙,水壶盖子的确没有拧紧,正往下滴水呢,衣服都湿了一块。
  张国庆不再敢看她,打开水龙头,接水。
  黄依依把水壶盖子拧紧,也没有跟他道谢,就急急地走了。那样子,好像是要躲着人。
  张国庆家里,刘丽华还在呼呼大睡,张国庆蹑手蹑脚地进来,脱掉外衣,随后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刘丽华被张国庆身上带回来的寒气弄醒了,她气急败坏地,一脚把张国庆踢下床来。
  张国庆:“你……干什么?”
  刘丽华嘟囔了一句:“水烧上了吗?”
  “都烧好了,够你洗脸刷牙的了。”
  “哼,你就是不愿意伺候自己的老婆,要是一个野婆娘,为她办件事,看你不屁颠屁颠的,能把屁股乐成八瓣。”
  张国庆看着床,却不敢再上去。
  刘丽华突然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快给我拿尿盆!我憋不住了……”
  黄依依出了后门,不久太阳出来了。山路崎岖,黄依依柱着木棍,翻山越岭去找汪林。
  正午时分,汪林挥着一把镰刀,正在路边的山涧里收割草。
  黄依依一路跟人打听着过来,老远看见了他,大声喊道:“老乡,请问一下,前面是不就是701的农场了?”
  汪林猛然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他抬过头来,万分吃惊地看着她。
  黄依依也倍感意外:“老汪……”
  汪林只是看了她一眼,他胡子拉茬的,似乎自惭形秽,又低下头来割草了。
  黄依依跑上来:“老汪,我来看你。”
  汪林不理她,继续干活。
  “老汪,你这是怎么了?不理我,我来看你,你不高兴?我给你带了一条烟,是你嫌贵一直不愿买的那个牌子……”她一路跋山涉水的,透着十分的疲惫、辛苦。
  有一滴眼泪,掉在汪林割草的手背上。
  “你真不理我?我知道我不好,你为我没了官,背了处分,在单位里丢人了,无地自容……你要恨我,你就骂我,或者干脆打我一顿吧。我跟他们说了,我来跟你一块儿放羊,同吃同睡同劳动,可他们不肯,我死,他们都不肯……”
  汪林压低了声音:“你跟着我走,别离我太近了,不能让农场的人看见。”
  汪林带着黄依依走进了一个废弃的窑洞,他突然回过身来,一把抱住黄依依,并把她往墙上推去……
  空气中回荡着的是粗重的呼吸,有一只野猫跑了出去。
  中午,星期天的院里空荡荡的。
  疯子江南手上抱着一只受伤的灰鸽子,在念念有词的:“……你好啊灰鸽子,我知道你是给我送密码来了……他们都说我疯了,破不了密码了……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现在每天都在破译密码,我每天破一部,密码到处都是,破不完的……我是天才,是不是?你肯定知道,那些造密专家听了我的名字,都闻风丧胆,吓得尿裤子……呵呵……江南,江南,‘紫金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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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十八章(6)



  安在天过来,手里拿了一瓶紫药水和一个棉签,小心地给鸽子的腿抹上。抹好了药,鸽子扑腾了几下,飞走了。
  江南跟鸽子“再见”。
  小查跑了过来,急急地说:“安副院长,黄研究员不见了。”
  安在天问:“她没在宿舍?”
  “她说好星期天跟我一起进城买东西的,可班车上没她,宿舍里没人,单位也没有,我都去看过了。”
  “她会不会到树林里喂小松鼠去了?”
  小查都要哭了,说:“安副院长……我思想激烈斗争了好半天,我还是汇报给你吧。她一大早就走了,从后门走的……”
  “后门?”
  “对。”
  “她去后山农场了?”
  窑洞里,黄依依和汪林并排躺着,炕上铺着汪林的衣服。
  黄依依问:“你这边吃的好吗?”
  “比猪好”。
  “睡觉呢?”
  汪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可怜我的。”
  “老汪,你这个时候,不能离开人……”
  “你从来也没有和我在一起过,所以谈不上离开不离开的。”
  “我们不是在一起吗?”
  “我们在过一起吗?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一男一女彼此的身子绞在了一起,从来也没有心和心连在一起。我知道你爱安在天,你跟我好,就是为了忘记他。多少次,你在我面前恍惚的时候,我都知道你在想他,在想为什么跟你亲热的是我而不是他。我也看过苏联的小说,读过他们写的诗,忘了曾经有一个叫什么斯基的人说过,‘世上最容易发生的事,就是明明爱着这一个,娶的却是另外一个。’以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四十不惑,可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为了一个不爱我的女人,丢了官,又丢了人。”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有谁愿意跋山涉水到达爱的彼岸,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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