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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群-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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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了下来,自嘲地苦笑笑,摇了摇头,冲她说了声:”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你明白啥呀?二球蛋!“她一边啐嗔着,一边抡起皮包带,调侃似的甩打了他一下。却不料他受不了了,一下又站了起来,冲到她面前,怔怔地逼问道:”够了够了。别再跟我玩这套真真假假的了!我全明白了!“她也来气儿了,双手叉在腰间,略略地歪起上身,斜眄着眼光,哼了一声说道:”你明白个啥嘛?!屁大点事儿,就跟我闹这别扭?!你还像个男人吗?!“这句话说重了。韩起科一下跳了起来,吼道:”我不像个男人。你去找像男人的玩儿去。你不就是要个男人跟你上床吗?去啊。上东门外美容一条街去找那些‘鸭’去呀。“”韩起科,你狗日的,说啥呢?啊?你说啥呢?“”薛姐“真上火了,气恼万丈地冲过来,抡起手包,没头没脑地向韩起科身上砸去。一边砸,一边骂道:”你让谁去找‘鸭’呢?啊?你让谁去找‘鸭’呢?你这没头脑、没心肝的劳改员,杀人抢劫强奸纵火犯!“足足砸了好几分钟。韩起科只是一动不动地由着她砸。后来她也砸不动了,就站在那儿直喘气;然后一偏脸,瞧见自己手包上的那些金属角角在韩起科脸上额头上脖梗子上砸出不少血红点点,有一两处还真砸破了皮,渗出一丝丝血水,正顺着韩起科油亮坚韧的皮肤纹络慢慢地往下蠕动。她便一下泄了那万丈无名怒气,从手包里掏出一包柔软的面纸,递给他,让他自己去擦那血水。他却不接。俩人就这样僵持了好大一会儿。她苦笑笑,往那把椅子上一坐,问:”真不想再答理我了?咋的了,开口说话呀,别跟活死人似的!“他依然闷闷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去打开房门,冷冷地对”薛姐“说道:”你可以走了。“

这一招,可真出乎“薛姐”的意外,也极度地伤了她的心。一时间,她脸色由紫红转青白,由青白转惨白,人整个儿都傻在那儿了,甚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喘喘地冲着韩起科威胁似地喃喃道:“好你个姓韩的……你……你……你别后悔!”说着就从大开着的门洞里冲了出去。

…………第二天傍晚下班后,韩起科没精打采地回到这个小楼上,却极其诧异地发现,“薛姐”歪靠在他房门的门框上,正等着他。他以为经过昨天那样一场“战争”,性子刚烈而又好强争胜的“薛姐”是绝对不会再肯见他了,更不会主动来看他。昨晚气走“薛姐”以后,他心里空空荡荡,乱得厉害,说不上是一番什么滋味在那儿翻滚搅动。不是后悔。不是遗憾。也无所谓后怕。更不是那种自嘲性质的失落。他只是不明白,如果不准备跟他结婚,那么“薛姐”在床上的那全部“作为”、全部“疯狂”,那让他心悸心碎的全部“炽烈”,到底又意味着什么?男女肉体的结合,难道还可以在婚姻家庭、灵爱相契以外,再找到一个更合理合法的依托?“薛姐”不是那种“下三滥”的女人啊。她拒绝婚姻,却又向他彻底敞开一个女孩最圣洁的肉体和最珍贵的隐秘,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呢?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而胖胖的“薛姐”昨晚回到家,前思后想,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跟这“傻小子”说说清楚了。

一种“尝新”的欲望?

有一些当然是说不清楚的,比如,为什么一见韩起科这个“傻小子”,她居然就被“打动”了,“吸引”了。仅仅是一种“怜悯”?一种“猎奇”?或是一种“尝新”的欲望?不能说自己对韩起科那种来之甚猛的情感中,完全没有一点这些因素和成分。但可以肯定的是,韩起科最早在她心中引发那种奇异“颤栗”感的,不是因为“性”。她第一眼看到韩起科那苍白的脸色和他单纯执著的眼神时,强烈直觉到的便是:这“孩子”与众不同。胖“薛姐”这几年忙着跟许多人打交道。她发现,这些年在她周围发生的那众多的变化中,变化最大的恰恰是“人”。“人”的基质,“人”的色彩,“人”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反差都变得相当丰富,相当巨大,也相当复杂了。目不暇接和始料不及,是人们普遍的感觉。人们抛弃的失去的,跟得到的忐忑的几乎一样多。人们——特别是她那个圈子里的人,不断地闯入各种各样的禁区。由此产生的那种兴奋和惊奇,几乎天天月月都可能袭击她的心头,使她处于那种裂变的惶恐和喜悦之中。但作为一个女孩,尤其是在接受“正统”教育中长大的女孩,她还是敏感到,或者也可以说是本能地敏感到,“单纯”而“执著”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还来不及对这现象和发展趋向做什么社会和道德价值的判定。在这里真正起作用的只是一个女孩、一个女人的“本能”。一个女孩和女人,无论她自身有多么强大,除非她是同性恋者,或者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她本能地对男人会有这样一种渴求,希望他(他们)既强大,又单纯执著。她希望他在对外时,是强大的,而在对内对她时,是“单纯”又“执著”的。

她们对“单纯”和“执著”的敏感程度和需求程度,要远远大于男性。我这样说,当然不是表示男人就不希望他的女人单纯和执著。但她和她们在这方面的需求的确要更内在化,更本质化,也显现得更急切一些。因此,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位胖胖的“薛姐”在哈拉努里,在韩起科身上,“天赐良机”地发现了一个“今世少有”的“尤物”——如果我们可以把“尤物”这个词挪用过来,也安在男人身上的话。

所以,那一瞬间,她心动了。而一向好为人师、好管他事的她,历来也喜欢跟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交往。而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的韩起科,从本能上说,也更能被这种充满母性的比较强大的女子吸附……当然,这一些,是不能跟韩起科说的。

那天晚上,两人先都默坐了一会儿,“薛姐”主动挨近了韩起科,一把拉住他的手,而后又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贴在他的耳朵根前,说了一番几乎要让韩起科改变自己后半生生活路子的话。她说:“傻小子哎,你没仔细想想,我比你大多少,你算过这笔账吗?这三五年,你还可以叫我姐。再过些年,一结婚一生孩子,我就会老得非常快,到那时候,你就该叫我妈,叫我老外婆了……你别跟我起急,听我把话说完。到那时候,我们俩都没法一起带着我们的孩子上街溜达去。别人会说一个老太太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在溜达。到那时候,是你憋着好受,还是我忍着好受?还是亲戚朋友们瞧着好受?所以,咱俩,前世定下的,就这点缘分。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限度内享受这点缘分,不能贪心了。再说,你是一个有志气、有头脑的小伙子,你还有很长一段人生的路要走。走到哪儿才能告一段落,现在真的还很难预料。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用婚姻和家庭这把锁把你早早地锁定在我的裙边上,让你彻底变成我的人。我得问问我自己,我能拘得了你一时,还能拘得了你一辈子吗?要拘不了,那就是我后半辈子的悲剧。要拘了呢,也许就是你后半辈子的悲剧。不管是你的悲剧,还是我的悲剧,它总还是悲剧啊。咱们干吗非得手拉手地去演一场人生悲剧呢?咱俩真是有病啊,还是怎么的?我知道我是你这一生受用的第一个女人。你像所有那些还没变坏的男人那样,浑身散发着能让任何一个女人都醉心的清气。你以为我不希望跟你过一辈子?不希望真真正正地当着众人的面叫你一声‘老公’?但这个世界上有几档事情是能让人遂心如愿的?尤其是能让一个女人遂心如愿的?无奈吧。知足吧。咱们就在这无奈中,知足吧。”说完这段话,她松开了韩起科的手,搂过韩起科的脑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而后,拿起自己的手包,就走了。

韩起科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儿,听着“薛姐”细软的平跟鞋发出的那悉悉索索声,一点点远去。他是被这番话真打动了,真说服了。但他哪里知道,这位胖胖的“薛姐”今晚并没有把所有想说的应说的都说出来。她跟他说的这些话,还不是最重要的。而最重要的那些,本应说,但又确实不能说。要知道,在婚姻问题上,胖胖的“薛姐”一直是很清醒,很冷静的。她“惊心动魄”地喜欢着韩起科,但她非常明白,韩起科并不属于她那个生活圈子里的人。她那个生活圈子里的人并不会接纳这个“傻小子”,这个“小文盲”,这个有过九年大牢生涯经历的人。这个生活圈子既包括她的父母,她父母的战友,战友的战友,也还包括她本人的许多朋友——这些朋友遍布省城的各个重要岗位。他们拥有省城第一家西餐厅,第一辆宝马车,第一张高尔夫俱乐部贵宾卡,第一笔由民营公司做成的外贸生意,第一个由非官方名义经营的房地产公司,第一位三十五岁以下的省政协常委……他们虽然不一定拥有官方色彩和官方头衔,但都有相当深厚的官方关系。左右纵横。很容易就能把某位省领导的夫人或市委书记的儿子请出来吃饭。他们正在而且必将越来越广泛地深刻地影响这个城市的未来面貌。她的未来是和这些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在那个圈子里,“执著”有时还需要,而“单纯”,简直就是一个很幼稚很过时的“笑话”了。她曾把自己跟韩起科之间的事,悄悄地讲给一两位当年的女同学听过。这两位女同学现在也在这圈子里活动。她们听了,默默一笑道:“你真行,玩出花样来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劝了一句:“玩玩就行了。你不会当真吧?要当真,那可就傻得不能再傻了。”听到她们用“玩玩”形容这种关系,她心里既不舒服,也很不自在。她确信,自己是真的喜欢韩起科。绝对没有半点“玩一玩而已”的意思。但这也表明,自己是绝对没有那个可能把韩起科带进这个圈子去的,完全不可能。

韩起科既然进入不了这个她不可能离开的圈子,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谈什么结婚和家庭呢?

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跟韩起科明说的。

“薛姐”的“难言之隐”

后来的日子里,韩起科领悟到了“薛姐”的这些“难言之隐”了吗?应该说,仍然不是十分清晰,但毕竟还是有所觉察。后来的日子里,他常常把自己放在周边那些人的人生〃奇〃书〃网…Q'i's'u'u'。'C'o'm〃天平上去约一约,做一番掂量。聪明的他自然也就慢慢体味出了在“胖姐”的那份拒绝里所隐含着的那种似乎无法避免的“残酷”来了……而后他就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按说,人是不能冷静的。人一冷静,那些一直被掩盖被遮蔽在深处的问题,就会一点一点地凸现出来……

韩起科终于再度冷静了下来。二十多年来,他从没尝试着在个人的情感生活中“爆发”一回。现在刚遭遇一回爆发,又不得不冷静。人就怕“冷静”。一冷静,“坏事了”

,那些一直被掩盖被遮蔽在深处的事情,就一一地都从恒常的“枯枝烂叶”或“锦团花簇”

底下凸现了出来。许多事情的“真相”,也就从过去被自己忽视了的种种蛛丝马迹中,骤然地条分缕析地清晰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这将近一年的时光,自己实际上一直处在“薛姐”

的控制和操纵之中。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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