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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是个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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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你最好搬个家。”

程真笑,“我最怕听这两个字,你看我,已经囤积了这么些东西,怎么搬得动。”

“阿姨,我们出去喝杯茶。”

程真知道这是小川想她散散心。

他驾驶,她看风景,还未下山,小川便说:“阿姨,有人尾随我们。”

程真转过头去一看,发觉尾随他们的正是袁小琤,她把车子驶得紧贴,随时会碰撞。

小川很镇定,把手提无线电话交给程真,“拨给警察。”

程真还在犹疑。

赵小川踩油门,车子增速,可是身后车子如影附形般追上来,车头且接触到他们的车尾。

赵小川忍不住,抢过电话拨九一一紧急线。

到了山脚,两部车子被警车截停。

程真立刻跳下车,她忍不住想斥责袁小琤。

可是后边的车门打开,被警方请下车来的女司机却是一位洋女。

不错,她一身穿着红色套装,但却棕发碧眼,程真看错人了。

小川检查车身,发觉左方车尾灯已被撞烂,对方满嘴酒气,已遭警方检控。

一位女警察来说:“她承认醉酒驾驶。”

那位女士伏在车身上痛哭。

女警说:“她抱怨有人抛弃她。”

登记完毕,程真他们离去。

但是,程真可以发誓,她适才在倒后镜中看见的,明明是柳眉倒竖的袁小琤。

疑心生暗魅。

程真心绪又恍惚起来。

“……记住。”

程真问小川:“你说什么?”

“再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开车门,立刻报警求助。”

‘别太担心。”

“阿姨,你太不懂照顾自己,叫我焦虑。”

“你关怀我,当然这样想,在我敌人眼中,我却是一名老妖精。”程真无限感慨。

小川边笑边摇头。

“小川,可喜欢这里?”

小川由衷点头,“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地方,人情、风景、水土,无一不美。”

“女孩子尤其是。”程真替他补上一句。

小川腼腆。

“那么,留下来吧。”程真感喟地说。

“咦,阿姨,你呢?”

“我想回去。”

小川不语。

“你们大可以落地生根,重头再来,我却恋恋过往,不能自己。”

小川忽然问:“主要是因为董则师吧?”

“是我令他失望,我不是持家好手。”

小川说:“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志趣相投

程真笑起来,“过十年我们再谈这个问题,你会比较明白。”

那一夜,程真一个梦接住另一个,清晨醒来时只得四点半。

有工作的时候她从来不做梦,累得一倒在床上,脑筋完全休息,现在想起来,不知多好。

她不是闲不下来,但此刻不是时候,现在唯一可以医好她的,不过是一份忙碌的工作。

她叹口气,拨电话给刘群。

刘群真好,二十四小时都维持清醒。

“刘群,工作如何?”

“同事走的走,死的死,七零八落,身为编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十分不堪。”

“为什么不训练新人?”

“从前我也问过这个问题,现在才发觉这一行的人才可遇不可求,不是在大学文学系可以随时找得到,换句话说,干文艺工作还须天分,不是会写字会画版便胜任有条。”

程真笑,“你总得试一试。”

“怎么不试,几乎握住他们的手教他们写。”

“要随年轻人自由发挥。”

刘群叹口气,“你回来看看就明白了,事非经过不知难。”

“我这就回来。”

“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我回来帮你。”

“此刻报馆的路线、方向、立场,都与从前略有修改,你可以适应吗?”

“我需要一份刻苦耐劳的工作。”

“到我处来做家务助理吧,程真,今日做记者不比往日,文字要较从前收敛,措辞转弯抹角,观点模棱两可,你受得了吗?”

“刘群,”程真讶异,“受不了的好像是你。”

“是,我也决定退休。”

“什么,”程真大吃一惊,“我还以为你会死在岗位上。”

“不,我已预备退下来写回忆录。”

“你要到哪里去?”

“新加坡。”蕉林椰雨,好地方。

“几时?”程真怔怔地问。

“快了。”

“那我怎么办?”

刘群忽然狰狞地笑,“你像所有忘恩负义的人一样,回不来了,哈哈哈哈哈。”

“新闻界真的打算大撤退吗?”

“才怪,许多人磨拳擦掌预迎接新纪元,程真,人各有志,你我老了迂腐了,有包袱,想不开,故不得不退下来。”

程真黯然,“是,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有人见风驶柁,如鱼得水。”

“连我都说混不下去,就有点艰难了。”

“刘群,你过来,我照顾你。”程真豪情大发。

“呸!你以为我是赵小川?一笔学费,两套衣服好过一年,你想养活我?要掘多儿个金矿,否则当心你整家都应付不了。”

程真微弱抗议,“我是好心。”

“听说小川生活得不错?”

“年轻人,什么地方都看得到风景。”

“你呢?”

“同董昕分手后情绪低落,毫无寄托,白天像做梦,晚间似游魂,情况不妙。”

“怪不得想回来投身工作。”

“我真怀念打开报纸,看到自己的专栏登在头条上的兴奋感觉。”

刘群忽然说:“这话是不是你带头讲的?太好的事永远不会大长。”

“是,是我。”

刘群叹口气,“我们已经够幸运,我从事本行已有二十年,已经够好够长。”

说完之后,她静静挂了电话。

程真情绪更加低落。

天亮了,走到窗口一看,发觉是个大雾天。

船只纷纷响起号角,此起彼落,闷纳地呜呜,似迷路的孩童呜咽。

程真站在窗前良久。

忽然看到雾中冒出一张面孔来。

程功!程真露出笑容,这是她此刻最想看到的人。

她连忙去开门。

门一打开,却不见人,程真摹然吃惊,怎么,又看错了?精神真恍惚到这种地步?

“妈妈,”程功的面孔又自雾中出现,“你昨天忘记取信。”

程功到屋里,脱了外套,开始做早餐。

“小川还在睡?”

“别吵他,每天晚上写功课到深夜。”

程功笑,“又一个忍辱负重、有扬眉吐气情意结的华人学生,外国同学老是不明我们何以拼死命苦读,叫赵小川去现身说法至好不过。”

“你今日来是为了小川?”

“不,”程功斟咖啡给母亲,“小川说有人骚扰你,要不要搬家避一避?”

程真半晌答:“要找,一定找得到我。”

没想到程功十分了解,“是呀,搬了也找得到,为何不搬?”语带双关。

程真黯然,“很久没见到他了。”

“多久?”

“我不复记忆。”

“圣约翰一行之后可有见过?”

“那是最后一次?”

程功意外,“那么久没见面!”

程真黯然,“所以,此事已告结束。”

程功不出声,可见她同意此说。

程功抬起头,想了想,“无论何等样结局,都比结婚好。”

程功讶异,“连你都这么想,你不日可是要结婚的呀?”

程功笑,“婚姻生活十分适合我,我一辈子都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只要达到目的,我会心甘情愿牺牲妥协,别人不会那样委屈。”

程功是少数对生活全然没有幻想没有憧憬的少女。

她说下去:“我已开始与汤姆谈论婚礼细则,像草拟合同一样,十分烦琐,我几次三番不耐烦,可是不讲清楚,只怕日后吃亏,故不嫌其烦,事事列得一清二楚,许多女子在婚前只说:‘我希望他对我好’,什么叫做好?日后必定产生矛盾,不如列出条件:一年家用千万谓之好,唯命是从方算最好之类……”程功咕咕笑。

“你们是相爱的吧?”

程功郑重声明:“我不会向不爱我的人提出任何要求。”

程真骇笑,“我是太草率了。”无限感慨。

程功看向窗外,“今日这雾来得真怪,”转过头来,“你有否思念他?”

程真答:“甚苦。”

程功刚觉得荡气回肠,赵小川这时却惺松地开门出来,“姐姐,我闻到烤面包香。”

程功气得很,“你这家伙贪睡贪吃之外就会煞风景,谁是你姐姐!”

小川无故挨了骂追上来要程功好看,二人在客厅里追逐。

程真叹道:“若没有孩子这世界真会沉沦。”

程功悻悻然,“什么孩子,一八0公分高的孩子?”

大家终于坐下来。

程功这才说起正经事,“汤姆听说你在找工作。”

“是,他有什么建议?”

“本埠有财团想办一本地产杂志——”

程真立刻摇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做惯销路数十万的报章杂志。”

程功不语。

“替我谢谢汤姆。”

“妈妈——”

“飞鸟尽,良弓藏,终有这样一天,不必勉强了。”

小川忽然说:“阿姨宁愿开一爿花店。”

程功白他一眼,“你瞎七搭八说些什么。”

“小川讲得对,我可能会开一爿店专卖锅贴小笼包。”

程功颔首,“不过,暂时先搬到公寓去住几天,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有无暖水泳池?”

“奥林匹克尺寸。”

那日中午,程真拎着一只小皮箱就搬过去了。

雾仍然未散,新闻报道员均啧啧称奇。

公寓房子保安周到,几重门户,两个孩子终于放心,分头办正经事去了。

程真走到小书房,看到书桌上有一叠原稿纸,程功真周到,什么都想到了。

她坐下来,忽然想写稿,提起笔,在第一页上写下第一句:我觉得结婚,要不在很年轻的时候,要不就在生命的晚年,当中一段时候结婚,肯定是失败的多。

许久没有执笔,手指生硬,笔划要转弯的时候老是转不过去。

可是程真不停写下去。

写成后至多也不过是篇平凡的言情小说,可是,写的时候像程真那么高兴,根本毋须计较结果。

她一直写了五千多字,凡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头,希望接着文思如泉涌,汨汨冒泡,挡都挡不住,清洌可口,长写长有。

她放下笔,摸一摸僵酸的脖子,看向窗外,才下午四时,已经天黑,冬日,太阳早落山,许多新移民特别怕这点。

她披上外套,戴上帽子,打算出门到附近去吃顿意大利菜。

车子驶出停车场,才发觉雾仍未散,再加上微雨,冷得澈骨。

这种坏到透顶难熬之极的天气却勾起程真许多记忆,她最不良习惯便是驾车想心事,果然,错过了天桥,驶到支路上,要绕一个大圈子才能到市中心。

雾雨中视程大抵只有十多公尺。

她努力调头,倒后之际,忽然听到车尾灯破裂之声。

开头程真以为撞到路灯柱,可是后边忽然亮了灯,原来是人家的车子。

程真叹口气,预备下车理论。

可是,慢着,她在车位上凝住,这是谁?

她立刻锁住车门,拿起手提电话,拨到附近警署,讲出她车子的位置,并且求助。

这时,有人轻轻敲她的车窗。

程真反而镇定下来。

她当然不打算开窗,她静坐着不动,握着电话。

对方要难为她,除非用重物击破车窗。

那人并没有走开,再敲了两下车顶。

不见回应,那人走到车头,用袖子擦窗上的雾气。

程真坐在车子里,听到乒嘭乒嘭,有节奏的声音,半晌,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心跳。

雾水擦掉,那人探近面孔。

程真张大双眼,接着,她扔下电话,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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