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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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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一般的将军总督,惟独他赏穿黄马褂再加双眼孔雀翎子,谁也没比!——但今晚自己拼全力侍候,还是招惹了这主儿。一头和,一头李侍尧都是红得紫头萝卜似的,哪个抬抬脚都比自己头高,挤在了夹板缝儿里这可怎么好左右思量难以两全,他“啪”地自扇一个耳光,一跺脚出店回城。

    蔡老板在东院安置好李侍尧上房里歇了,连后店做饭的厨子都叫过来,帮着:把车拉进院,卸套苫油布喂牲口。怕冷,又给李侍尧屋里生火点了炭盆子,打了满满一澡盆热水,看着:把肉包子粉汤送到各屋,哈腰赔笑进上房禀道:“制台爷,这店池水之地,就这模样,委屈您老人家了。小的料着:和大人今晚必定来见您的。您要没别的吩咐,小的前店里也得照应一下。这院里原来住着:几个孝廉老爷,这辰光怕也快回来了,人家不在挪了房子,得赶着:巴结赔不是”

    “那也没什么打紧,大不了少收他们房钱就是了,我这头自然补着:赏了你。”李侍尧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似乎有什么心事,坐在炕沿上双脚泡在热水盆里对搓着:出神,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和必定来见我”蔡老板笑道:“京里京外谁不知道,傅老相爷在外头出兵放马,尹元长相爷病重,军机处只剩了阿桂相爷和纪晓岚相爷,是傅相上折子请旨让制台爷进军机处料理政务。您要升相国老爷和大人不能不知道。刘三秃——刘爷这么一折腾,他更得来弥缝一下了!和爷,那是天下第一伶俐人,如今又得了圣眷,将来同朝为官天天厮见,断断不肯开罪您老人家的。”李侍尧略一顿,点头笑道:“你信息灵动,好长耳朵!去吧——你私自给人挪房搬行李,自然也得去举人老爷那儿‘弥缝’一下了。”

    “爷圣明!”蔡老板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那也是万不能得罪的,今日是举人,明日不定就是进士、状元,后日许就是宰相!遍天下开店的不愿接他们这些主儿,就为他们身份位置儿不定不明,谁晓得人家日后做什么官呢有些穷老爷吃了住了一抹嘴就走,要钱就瞪眼,孝廉老爷就像——我说句打嘴的行话——出了名儿的婊子,难侍候!”

    李侍尧听得哈哈大笑“出了名的婊子,名妓——好!还有‘身份位置不定不明’,这是‘妾身未分明’,小老婆!哈哈哈哈说得好!”摆手喘着:笑道,“去吧去侍候婊子们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隔窗只能看见外间影影绰绰的房屋高低错落,像在暗中窜伏跳跃不定的怪兽倏往倏来,郊外阴寒的风一阵紧一阵慢,发出微微的吆呼声在檐际墙头回流鼓荡,房顶上的承尘和窗纸都像活物一样忽翕忽张,两枝蜡烛也随风舞蹈时明时暗,越显得屋里静寂温暖。李侍尧洗了澡,只散穿一件绛红绵里夹袍、散趿一双软拖鞋,适意地在屋里踱着:步子,他要理一理思路,明日见乾隆皇帝,皇上会问什么事,又该怎么回奏。

    一件是收成,是必问的。珠江今年发洪水,冲了四个县,全省减产一成,有十万难民要赈济安置。离开广州前他早已处置停当,每户拨银一两半,各地建了粥棚,难民入冬前都住进椰树窝棚。广东地气温暖,再不至过冬冻死人,但一是柴草不足,要用钱从邻省买,二是湿气太大,春暖要防瘟疫,药材须得预备足了,才不至临时手忙脚乱。二件是天理会教匪韦春生在罗定聚众造反,盘踞大云雾山,自己亲自督师进剿敉平,四千匪众溃散被俘,韦春生逃亡梧州,中途落入预设包围,生擒押赴广州

    这是皇上最关心的,虽然早有奏折详明陈说,见面恐怕还得详说。这里头有个分寸把握的事,说得小了不见功劳,说得贼势浩大,又要追究地方失政责任,已经有人讦告他“误杀良民”,都察院御史王平,翰林院编修稽横已经联名弹了一本“贼匪人不过千,而剿杀四倍此数,是以良实百姓首级贪邀朝廷功赏,贼下而欺上,蠹国而害民,该督丧心病狂至于此极!”皇上虽已驳了这弹劾折子,自己恐怕还要有所解说还有广东天主教传教建教堂,地方百姓擅自入教的事,吸食鸦片的也越来越多,查禁东印度公司运烟趸船的事纷纷如麻尽入心头,忽然心头一热,想起阿桂给自己的信“皇上有心令兄入值军机,以裨益政务”任军机大臣参赞机枢,位极人臣,这固是殊恩殊荣,但若不是傅恒在缅甸身染沉疴,尹继善病在垂危,这大的好事一时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太高兴了,立刻就会招来皇上厌憎。“轻狂”二字足可断送如花似锦前程思量着,他已有点意马心猿。听见房顶屋瓦上沙沙一片响,才回过神来,命站在堂房门口的小吴子道:“吴世雄,雨大了,再去看看车上苫的油布,有的物件不能着:雨淋。”

    “喳!”

    吴世雄答应一声转身跨门出来,立刻惊喜地叫道:“大帅,是雪,是小雪珠子!我跟大帅去广东,六年没见过雪啦!哈哈真是希罕巴物儿,落到嘴里还他妈甜丝丝的”东厢里的戈什哈们有的久不见雪天,有的是广东人根本没见过雪,也都出院来,高兴得乱叫!

    “又见着:雪天儿了!”

    “啧啧,到手里就化了,瞧不清模样”

    “要在广州,这会子还热得冲凉呢!”

    “少见多怪!碎米似的,有什么好玩的!”

    “回屋回屋!失惊打怪的,小心大帅生气!”

    “孩子气!”

    李侍尧只一笑,没有制止众人。他对军士们满口粗话,其实他自己却是进士底子锦心绣口,也极喜爱雪的,也想出院里张开两臂嬉闹。但如今眼见拜相,要讲究城府闳深气度雍容,略一怔,返转身来回里间半躺在炕上,掏出怀表看才刚刚儿到戌初时牌,一手曲肱而枕,一手把着:纪昀新赠他的阅微草堂笔记游目浏览恍惚迷离间,忽然西院前店一阵人声嘈杂,有笑声有骂声,似乎还夹着:蔡老板的解说声,李侍尧放下书坐起身来。吴世雄见惊动了他,忙道:“敢怕是那群举子游西山回来了。爷只管安卧,我去叫他们安静些儿!”李侍尧笑道:“你去也无非狐假虎威吓唬秀才。左右我也睡不安,出前店走走——你们只管看牢我们的车就是。”说着:便披大氅,因外头天冷气寒,又换一双乌拉草统履蹬上,漫步踅到西院前店来。

    回来的举人有二十几个,有的锦袍皮坎肩,有的寻常市布袍褂,有的寒酸得袍褂补丁连缀,一个个冻得青头萝卜似的,吸溜鼻涕的,统手抱肩跺脚的什么怪相都有,七嘴八舌闹着:要热汤暖和身子,要“赶紧上饭”,还有要“烫热热的酒来”,有几个举人指着:老板鼻子唾沫四溅问“凭什么搬我的东西换我的房哪有你这样开店的!”那老板掬得一脸都是笑花,双手抱揖团团周拜一句话一弯腰“列位老爷!别说你们都是天上文曲星,今科春闱一个个都要连登黄甲,天安门楼子底下御街夸官,就是寻常挑脚来住店,也都是小的衣食父母,怎么敢怠慢呢”他解说着,李侍尧听“都是文曲星”不禁一笑,就墙角一个桌边坐下。一个伙计忙就捧上茶来,李侍尧啜了一口,听老板说道:“东院几位爷换房子也要千万体恤。官家临时征用,小的哪敢违拗呢天地良心,姓蔡的要是希图银子故意儿委屈各位,叫我子孙男盗女娼!千差万错阴差阳错总之列位爷大人大量一笑了之的罢!这么着,各位回房歇着,热水正在烧,饭也立马就成,今晚饭钱店钱一概不收,算小的孝敬各位老爷的一点心意——我还希图着:各位春风得意,高发了再来小店赏小的银子呢!”

    那群举人原本不依不饶,听见不收钱,已是神气转了和缓,有的笑有的骂徉徉徜徜散去回了后店。只留下四五个举人,看样子是原在东院住着:的,等着:伙计领到新住处。老板仍旧一说话一打躬“曹爷吴爷惠爷马爷方爷,嘻你们换住西院东厢房。且请先回房,小的稍待备酒给爷们消寒。嘿嘿”李侍尧打量这几个人时,年纪仿佛约可都在二十四五岁上下,一色都是黑市布马褂,袍子或灰或蓝或米黄或靛青各不一样,一个个俱都器宇轩昂举止安详稳重,却都不理会坐在角落里的李侍尧,自顾揖让说话。

    “今晚本说曹弟做东请客,这店主硬挡横儿要代做东,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曹弟,今个诗会你占鳌头,年纪你又最小,又是浙江望族子弟,得这个彩头,高第是必定了的!”站在门口的高个子举人操一口江浙话,笑着:对中间一个瘦矮瓜子脸年轻人说笑着,又道:“我们要照侬牌头的啦!”那姓曹的年轻人未及答话,身边靠西窗一个胖子说道:“阿拉今个西山一游,白相得快活,吴兄的诗,兄弟乡居时就拜读过,今天屈就第二,小弟至今不服,嗯——岚气绰约绕重峰,晚枫回波映绛云——西山秋气一笔揽尽!”他话没说完,北边饭桌旁立着:的一个国字脸笑道:“兄弟还是觉得曹锡宝的诗好——丹心不耐西风冷,绛云出岫绕峦回。霾笼苍碧掩古道,怅望关河伤心翠——这份沉郁隽永耐人寻味,耐人咀嚼!”“马祥祖评得不公,吴省钦评得不公,惠同济评得也不公!”站在胖子旁边一个圆团脸举人尖着嗓门道:“曹锡宝的诗颓唐、吴省钦的诗小气,你们的诗我都不敢恭维。”“那该是你方令诚的最好了。”惠同济笑道:“嗯——今日游西山,天气大老寒。我要穿薄点,感冒准吐痰——多好的诗呐!”

    一句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坐在旁边的李侍尧也不禁暗地吞声一呛。却见方令诚大大咧咧笑着:道:“回房多气闷呐!我们就这里说话得趣儿——老板,我们喝茶等饭——诸位兄弟怎么连童子诗都忘了咧‘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文章八股挣功名,一掴一掌血,一掴一掌血,那叫实惠!”说话间,伙计已经端了茶来,老板一边布茶一边笑说“小的要说列位爷又笑小的吹牛了。当年高藩台——高凤梧老大人住我店,他是几科都没有发迹的。这次遇了贾士芳贾神仙,他问功名,贾神仙说‘明儿东厕里去看’。有个促狭鬼夜里到东厕,用笔在墙上写了个‘不中’。高爷第二日起早去看,谁知他暗中乱画,笔划不连,写的竟是‘一个中’!可见功名有天意、有夙因、有祖德,并不全在文章上头论高低的。话又说回来,列位爷一个个天庭饱满地颏方圆山根正土星亮,五个人准占满五魁!小人敢打保票的!”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点头微笑,老板又过来给李侍尧续茶,却听吴省钦道:“蔡家的这话我信。功名的事谁说得定呢还要看主考的脾胃,房师的缘分。今年主考不是纪大军机就是阿桂爷,听说皇上调了广东李制台进京也不定就主持三十九年春闱。今年的题,难揣摩!”

    李侍尧一直闲坐微笑着:听,原本要起身回房去的,听说到自己,又稳了稳身子。老板却怕这起子人口无忌讳说出不中听话,一边续茶一边赔笑小声道:“爷在这枯坐多没意思呀!小的到芳红阁叫几个学戏的孩子,东院上房也宽绰,唱段子给爷听。成不成”李侍尧情知他的心思,只一笑,指指茶壶道:“这个放这里我自斟自饮。你只管去招呼他们。”

第529章 众孝廉宵夜论科甲 群举人聚谈侃忠奸() 
曹锡宝、惠同济、吴省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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