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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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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老板见李侍尧凑近了眼看题跋,忙打火燃烛过来,笑着:解说“这是高江村(高士奇)老相国当年进京住的小店。当时我爷爷夜来做梦,祖爷爷说‘明儿有贵人来,小心侍候’,我爷爷见高相爷虽说穿得叫化子似的,精神气儿里带着:的贵重,管吃管喝不要钱住了三天,高爷一高兴,临走写了这幅字儿留下。不瞒爷说,后来我爷和人纷争闹出人命下大狱,家里人带这字当凭据去见高相爷,康熙老佛爷听高相一句话,免勾!可不是神佛有灵,我祖上的福祉不是爷说离京是潞河驿不假,那边‘蔡记老店’也是我家的,当时我还在那边,现今我兄弟掌着:那边门面,您老人家跟前说句打嘴的话,熊赐履老相国,张廷玉老相国,庄士恭、王文韶这些有名的状元,前头李又玠、李巨来、勒六爷这些制台,还有您,谁没住过我们店呢”

    “这么着:说,”李侍尧莞尔笑道,“你这店真占了龙虎地儿了!”蔡老板一眼见李侍尧的两个跟班亲兵进来,掇凳子沏茶命伙计“掌灯——这二位军爷这边桌子坐——”赔笑给李侍尧布菜,口不停说道:“这是缘分,是咱们祖上有德占的坟头冒青气儿!爷先用一口笋片再吃酒,这几个小菜是小的孝敬您老人家的——积德积福神佛自然佑护,那真是加减乘除一丝不爽!您瞧这崇文门外鬼市街,名字多不吉利呐,应试举人老爷都不愿住这,家家客栈都空着:多半房,只有我家返谈店,一夜一钱二人争着住,这块辟邪,出进士出状元!”说着招呼,“给二位军爷上菜,军爷们不用酒,红焖鸡条子肉上满海碗!”

    “哎——来了,军爷们请!”一个伙计腰围水裙肩搭毛巾,在后院高声答应着:托一个条盘大步出来,雪白的馒头两海碗鸡肉热香四溢放在桌子上,两个戈什哈都喜得眉开眼笑,听李侍尧说声“你们别拘束,随便吃”,各自便伸箸淋淋漓漓夹肉送口。李侍尧只一笑,转脸又问蔡老板“你既说人都争着:住你的店,我怎么瞧着:这么冷清的”蔡老板看一眼风雨如晦的外间,笑道:“爷,您明鉴!我这店东院都住满了的,都是公车举人,雅人想事儿就愣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儿。这个天儿,还要结伴儿游西山,爷别看这会子点灯,那是天阴得重!平日晴天,日头还不落山,鬼市还不到上市时分呢!”

    李侍尧一边吃,有一搭没一搭和蔡掌柜的闲话,听得外头泥水脚步声近来,知道是小吴子回来了。他放下箸转脸看,小吴子已经进门,身后还跟着:个瘦小伶仃的年轻人,料是崇文门关上的,只看了他一眼,问小吴子道:“怎么去这么久,关上没有人么”

    “回制台话,”小吴子冻得吸溜鼻子,哈腰赔笑道,“今儿天下雨,眼见要过冬至,所以早早儿就封关了。标下跟留守的书办说了半日,他们才去叫了管关的刘三爷来。三爷,您当面回我们爷的话!”李侍尧这才认真打量这位“三爷”,干筋绷瘦的矮个子,橄榄脑袋两头尖,秃得发亮,鹰钩鼻子扫帚眉配着:一脸麻子,两只椒豆眼不住眨巴闪烁,穿一身酱色市布夹袍,腰束得细细的,哈腰立着,脚下一拧一动,一望可知是个泼皮。这样的东西,也配在自己跟前亮“三爷”,李侍尧一咧嘴几乎要笑出来。因问道:“你是关上总监刘三爷”

    那叫“刘三爷”的也在偷偷打量李侍尧。这位名震天下的总督他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也是个不足五尺高的精瘦汉子,年纪在五十四五之间,疙瘩眉毛黑豆眼,鬓边还有二寸来长一块刀疤。一般的鹰钩鼻子,一般的满脸麻子,穿一身宝蓝宁绸夹袍套着:酱色小羊皮披风毛坎肩跷足坐着,一条腿抖一只脚拧摆,仿佛浑身机簧消息儿一按就动的个角色,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六合一统帽儿压着:拖到脑后,几乎搭到地面,不用问是假辫子。他嘴一咧几乎也要笑,心说“换换衣服咱俩半斤八两”,口中却笑道:“这是爷取笑,折煞了小的草料!”说着:极漂亮地打个千儿下去,“小的刘全给制台爷请安!刘全——京城里守号人都叫我刘三秃子!”

    “哦,刘全——是刘全进瓜戏上那个名字”

    “回爷的话,是!戏里刘全是忠臣孝子,小的也是!”

    “好!”李侍尧笑道,“只是你这脑袋,再顶个大南瓜,阎王老子近视眼儿,准问‘底下那是什么瓜’”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笑,李侍尧又问“虽说要过节,也不是甚的要紧节气。京畿关防朝廷有制度,内务府有规矩,怎么都撂下差使,这么早回家高乐子,这成话么”

    他起先笑着:说,刘全折腰笑听,至此已带了质问口气,刘全忙敛容道:“这关上差使并没人敢怠慢。爷知道这关上都是内务府的旗下人,各人都有主子。主子家过节得回府里请安,这是历来定的规矩。就是小人,也不是回自己家,方才这位吴爷是到西直门和爷府叫我来的。小人也知道责任重大,断不敢玩忽的!嗯——呢呐!”说完有棱有角干净利索又给李侍尧打一躬。

    李侍尧想想,刘全的话也真无可挑剔,沉下了脸,不耐烦地一摆手道:“你既来了就成!立刻开关放行,我要赶快进城!”不料话音刚落,刘全一仰身子回道:“大人要进城没说的,不过车子上的货要验关缴税。留下他们看货,明儿卯时开关,小的亲自把货送到府上。”李侍尧冷笑一声,说道:“这不是私货,是广州海关上的厘金,还有孝敬太后老佛爷的几件东西,验什么,又收的哪门子税开关!”

    “爷要进城只管走,放货进城小的不敢!无论厘金税金,只要带财物进城一律征税,这是奉旨的事!”

    “厘金本就是国税,你崇文门敢征国税的税”

    “小的放肆!这是关上历年规矩,从来过往官员,就是王爷,也得验关缴税放行——嗯——呢呐!”

    李侍尧已铁青了脸,浓云布满了额头,鬓边刀疤连着:筋绷得老高,一抽一动的煞是可怖,疙瘩眉压下来,眯缝着:的眼睛里闪着:凶狠的光,声音变得低沉嘶嘎“我——要是不让你验货呢”

    “小的端碗吃饭,没法子的事。”在李侍尧的威压下,刘全身上颤了一下,怯懦地看了李侍尧一眼,旋即恢复了平静,语气中却加了小心,“今儿眼见天已经黑了,又下雨。大人宁耐在城外头歇一宿,容我回去禀明我们和老爷,明儿大人和他说清白,一句话的事!”

    话说至此,双方都毫无容让余地。此刻在茶馆吃茶的军汉们都已集在返谈店外候命,他们空着:肚子喝茶,一个个早已饿得饥火中烧,见这秃子和他们“大帅”一递一句斗口,早已大不耐烦,围在门口盯着:屋里乱口高叫。

    “大帅别理这王八蛋皮癞子!咱们自己弄开城门楼子自己走路!”

    “这个囚攘的真不识抬举,天上掉下个脸愣是不要!”

    “把他缚起,把他缚起!嘿!这兔崽子,就这么拴驴橛子似的站着:和我们大人斗口!”

    “妈的,老子进去把他蛋蛋儿阉了,看他是验不验”

    “小子”

    “哼!”

    “真的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一片嚷嚷嘈杂不堪,附近几家店铺的人都惊动了,只是天已黄昏色暗,风凉泥水大,出来看热闹的人不多。李侍尧一摆手止住了戈什哈们叫闹吵嚷,喝道:“这里是北京,不是广州!都退回去听我的令!”转向对刘全说道,“他们跟我出兵放马,打出来的丘八,说话口没遮拦,你别见怪。”刘全却仍是一脸嬉笑,晃头晃脸的满不在乎,回道:“他们是痞子,小的也是痞子,痞子碰痞子,弟兄比鸡巴一样儿!这个么,小的最没脾气了——”“你甭跟我嬉皮笑脸。”李侍尧一口打断了他的话,“就是户部尚书来,他也得给我放行!海关厘金就装着:五车,这城外头怎么关防出了丁点差错,和有几个人头”

    “爷为这个担心”刘全一听就笑了,“无碍的!税关的关丁就驻在对面那排营房里,就为怕有的银子验关,不及进城,我们和爷特地请丰台大营调来一哨人马,关上供应维持关防。就这返谈店,老蔡家支应这种差使不知多少次,从没有出过闪失的——老蔡!”他突然冲老板叫了一声。

    “哎,三爷,有什么吩咐”蔡老板早已听得懵懂看得呓怔了,身子一哆嗦哈腰道:“侍候着:您呐!”

    “把东院住客迁到后院,”刘全半个主子似的吩咐道,“给李爷腾出东院上房,货车都推院子里。里头由李爷的亲兵看管。外头我去安置关防,把这条街都护住了!”又哈腰对李侍尧赔笑道,“这么着可成”

    李侍尧阴着:脸没有言声,刘全如此处置其实没有什么差错。但今夜不能进城他无论如何都觉得是扫了自己的面子。今晚被挡在北京城外苦等一夜,就为明日让和验货抽税开关放人!这件事怎么想都别扭,让人受不得。他觑着:眼轻蔑地看着:刘全这么个油头滑脑的瘪三,给我的马弁当跟班也觉得蹩脚,居然在自己跟前没上没下跳踉指挥!就是和他也略知一二,不过是军机大臣阿桂张家口练兵时候一个跟班儿的大头兵,自己每到军机处,每每见他提着:个大茶壶,满口“者者是是”,满脸带笑容,逢人便请安,看座儿就倒茶这么个角色,几年间抖起来,就有了如今这副嘴脸!他看着:刘全那副不阴不阳干笑着:的脸,蓦地生出一个念头,很想就这么劈面一掌掴将去打他个满脸花

    李侍尧思量着,冷冷一笑说道:“我不认得你,和么,早先见过几面,现在升到四品官,就这么拿大的既这么着:也好——你回城去禀告你们和大爷,就说下官李侍尧在此奉命专候进城”“不敢不敢”刘全忙笑道:“大人取笑了——和爷就说来关上亲自迎候大人的,实在是和亲王五爷召见,分身不得,这头的事又不敢坏了规矩,只好请爷委屈一夜这都是我做下人的难处,大人略体恤些儿,就是周全我的草料了”李侍尧听听这话还算入耳,透了一口粗气站起身来,说道:“不吃了,我已经饱了——告诉和,明日皇上要接见我,今晚阿桂在府里等我说差使,叫他看着:办!”说罢又吩咐“叫弟兄们过来,东院里把车安置好,店里弄大锅饭先垫垫饥。我们就在这泡着:等姓和的。”说罢抽身去了。老板等一众人忙都随了去。

    店里只剩下刘全一个人发愣,他还在掂掇李侍尧方才那番话的分量。他心里十分清亮,李侍尧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当年入试贡院,因试卷里错把“翁仲”写作“仲翁”,恰逢乾隆巡视春闱,捡出考卷指正谬误,钦命“罚去山西作判通”。在山西又遇当朝“第一宣力大臣”国舅宰相傅恒带兵打白莲教飘高徒众,自告奋勇出谋划策奇兵奔袭黑查山大获全胜,一举廓清晋陕两省造反徒众。天子门生加上宰相全力扶掖,富贵逼上来挡都挡不住。直升道:台又直升户部侍郎,治理云南铜矿又兼管了安徽铜矿,出任安徽布政使旋又擢升广西巡抚,到一处一处政声鹊起,升官升得遍官场目瞪口呆。乾隆屡次明诏表彰“各省督抚中最为出色”,与雍正朝名臣李卫比较,“有其野不失其斯文,有其粗而无其俗,治安理财军政民政可用无疑”。一般的将军总督,惟独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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