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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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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傍晚,傅恒的八百里加紧奏折递到军机处。这晚恰是讷亲当值,见是盗匪围困州县的急事,一刻不停地命军机处当值太监秦玉速往养心殿禀报,自己跟在后头到水巷口等候旨意。过了不到一袋烟工夫,高无庸便带着秦玉一起过来,“命讷亲即刻见驾。”

    “地方官讳盗误国,情殊可恨!”乾隆看了奏折和急报文书,轻轻推到一边,说道:“山西一直报说飘高只有一千多人。何来这五千匪众?这些事军机处不去核查,上书房也不管,真不知你们每日都做些什么!”讷亲原先还想解释几句,听乾隆数落的,也包括自己在内,只好咽了一口唾沫,笑道:“皇上责的是。这里头有个讲究,文官为了求个好评,总要粉饰太平,把自己的治绩说得花团锦簇;武官呢,靠剿贼捕盗发财,总把敌情报得凶险无比。莫如每县都设一个巡检分司,不归县令统辖,隶属当地驻军。这样文武互为监督,情形或者就好些儿。”乾隆想了想,笑道:“岳飞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如今文武官都怕死,都爱钱,世风日下如何是好!把这几份折子留下。你去一趟十四贝勒府,把山西匪情和傅恒措置方略禀一下十四爷。如他没有意见,你就不必过来。要觉得很不妥当,你今夜再进来一趟,把十四贝勒的话带给朕。朕今晚不进内宫,就在这里披阅奏章。”

    讷亲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乾隆嫌灯光太暗,叫人又在身后点了两支大蜡烛,一份一份检看各地奏章。因见到高恒奏报江西匪众土崩瓦解,罗霄山一带已经廓清。乾隆略一沉吟,提笔蘸了朱砂批道:

    好则好矣,了则未了。匪首渠魁何在?传囚进京来给朕看!尔未亲临前敌,何以知其“已经廓清”,尔果赴罗霄山乎?朕见尔亦少不更事,效伊等之欺尔,转而欺朕之天聪耶?不擒匪首一枝花来京验看,朕不信也!

    写了撂在一边。他又翻看一份,是尹继善在南京设立义仓、平素积粮,荒时赈济的条陈。乾隆想放过一边,又取回来,批了几句:

    知道了。此为实心任政之举,休避怨嫌放胆做去。江南财赋根本之地。人文荟萃之乡,有你小尹在,不劳朕心。

    写完这才细看傅恒的折子,参酌了临县的报急文书,又沉思了一会儿,援笔写道:

    尔之详细罗列到山西情形,欲为异日规避处分留地步耶?此番钦差首务即剿驮驮峰飘贼,尔日事应酬,使敌人坐大,此咎将谁任之?江西匪众已殄灭矣。山西如有蹉跌,即使朕不加罪,汝有何面目见朕?

    他仰身叹息一声,突然想到了棠儿,正想抚慰勉励傅恒几句,高无庸进来报说:“讷亲和十四贝勒请见,在永巷口。宫门已经下钥,得请旨才能开门放人。”

    “快请!”

    乾隆说着偏身下炕,因身上只穿了件袍子,忙命人系了腰带,又套了件月白缂丝府绸夹褂,穿戴刚停当,讷亲和允已经进来。见允要行大礼,乾隆忙一把扶住,满脸都是笑,说道:“十四叔,往后私地见面免了这一层!小时候我和老五常滚在你怀里,扭股糖似地要蝈蝈,想起来和昨日的事似的,如今名分有别,自己再拘束些儿,这‘天伦’二字还有什么趣儿呢?”

    “万岁是这么说,臣可是不敢当呢!”允差一点落下泪,说道,“照傅恒这个打法,临县保不住了。临县保不住,飘高就打通了逃亡陕北的路。陕西那边榆林城存着几十万石粮。陕北苦寒之地,民风刁悍,飘高在这里扎住根,就成了大敌!万万不可轻忽,所以夜来见皇上,军事上要有些措置。”乾隆浑身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气,望着允没吱声。允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山西图志,展开来平铺在案上,手指口说,几乎与李侍尧的见地一样,末了又道:“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如今傅恒奔袭路程其实超过了一千五百里!若我是飘高,在白石沟恶虎滩一带设伏,傅恒几千疲兵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乾隆边看边听,头上已沁出冷汗,回身一屁股坐在椅上,叹道:“书生误国,朕用错了人了!”

    “将军是打出来的,我也打过败仗。主上太平时用年轻人练兵,宗旨不错。”允冷静地说道,“目下要紧的是补救。先发旨,令陕西总督衙门,拨五千军马堵住佳县到保德一段黄河所有渡口,阻住匪贼西窜之路。令离石县、临县、兴县把渡口的船全部征用,万不得已就一把火烧掉。令山西巡抚喀尔吉善提调全省兵马,严阵以待。看看飘高动向,然后再作打算。臣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这些。”

    讷亲在旁听着,觉得允说得太过凶险,遂道:“十四爷,飘高未必有这么大的雄心能耐,或许打临县为征粮草。又退回驮驮峰呢?他也未必就敢在白石沟恶虎滩设伏。这到底是一窝子小贼。现在以朝廷名义发旨,八百里加紧送往代州,令范高杰按兵不动就地待命。临县如果失陷,再作恢复打算,似乎稳妥些。隔省这样大动干戈,于人心不利。”允听了只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最好都是多虑。我这人有时就是杞人忧天。请你留意,这条路跑累死马,一天也跑不出四百里。张广泗别的能耐我不晓得,军令严肃这一条似乎可信。”他又高傲地仰起了脸。

    “一切照十四叔的办理,不过都用密旨。”乾隆狠狠瞪讷亲一眼,“这是打仗,凭着想当然么?可笑!”允道:“讷亲说的给代州发文,还是应该试试,能堵一分漏洞就堵。不存侥幸心,把握就大些。”

    乾隆拧着眉头又想了一会儿,说道:“方才十四叔说,朕想着,山西以军事为主。陕北以政治为主。榆林存粮也到了换的时候儿。现在正是春荒。开仓赈济,把粮全部分给陕北百姓!”

    “主上圣明!”

    允高兴得脸上放光,这还是他第一次由衷地赞佩乾隆。

第396章 出奇兵奔袭马坊镇 查敌情暂住天王庙() 
傅恒从巡抚衙门借了兵,当夜就离了太原城。这五百精兵原是雍正十年经岳钟麒在西宁前线训练过的。岳钟麒兵败和通伦,被撤去宁远大将军职衔,锁拿北京问罪。这支后备军没有用上就地裁撤。几年来陆续遣散了士兵,只留下些千把下级武官没法安排,被前任山西巡抚招了作亲兵,在中营护卫。得着这一立功的机会,这些武弁们真是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傅恒犹恐激励不起士气,将藩库拨来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全部分发了他们,二更启程,一色的骠骑牛皮甲,强弓硬弩,十名火枪手充作钦差护卫,保护着傅恒和李侍尧悄悄地出太原西门,疾速向马坊进军。第二日拂晓时分,他们便赶到了地处黑查山峪的马坊镇边。

    “到了。”守在傅恒身边的廖清阁,眼看着一片黑的镇子愈来愈近,在马上用鞭子一指,说道:“中堂,前头就是马坊镇。这地方我来过两次。名儿叫做‘镇’,其实不到二百户人家,每年秋天马贩子们从中原驮茶叶到这里和蒙古人换马,也就热闹那么几天。”

    傅恒浑身都是汗,被风吹得又凉又湿,冷冷地望着西北边黑森森的黑查山,又扫视一眼闪着几点光亮的马坊,问道:“镇子里有没有驿站?我们不熟这里的情势,闯进去,肯定会有通匪报信的。”“回中堂话,”廖清阁说道,“驿站倒是有一个,只十几间房,也没有专门的驿丞驿卒。镇东有一座天王庙,虽破落些,院落不小,依着我说,用一百人把镇子围了,只许进不许出。剩余的人都住到天王庙,等李道台的民兵来了再说强袭。”

    “这是三不管地面。”李侍尧也在观看马坊镇,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镇上没有朝廷的官员,一个镇长,天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凡带刀的都由他支应——我们不亮身份,住天王庙还是对的。不过不用人围镇子。本来这地方就杂,三教九流、强梁大盗经常在此出没。谁也不管谁的账。我们旗甲鲜明地亮相,等于给人报信。”傅恒想了想,大笑道:“我们索性装作强人,点起火把!进天王庙!”

    当下众人听令,点起了十几支火把,也不呐喊,由廖清阁带着,沿镇东驿道兜过去果见一大片空场旁边有一座庙,外边看去,里边房舍倒也不少,四周荒凉寂静。

    “冲进去!”傅恒用鞭梢指着紧闭的大门大声命令道,“各房要挨着搜查,防着里头有人!”

    几个戈什哈跳下马,发一声喊,一齐用力一推,那门却是虚掩着的,“哗”地豁然洞开,兵士们手按腰刀一拥而入。傅恒带着自己的亲随站在天井中心冷静观察。突然一个兵士舞着火把奔出来,歇斯底里大叫一声:

    “这屋里有三个贼男女!”

    接着便见三个黑影随后冲出来。黑地里看不清面貌,两个彪形大汉。还有一个个子极小,一手攥着香,一手提着刀,站在门口,似乎在发怔。好半晌,一个黑大个子才问道,“你们万儿?谁是心主,出来说话!”廖清阁大踏步上前,因不懂土匪黑话,学舌问道:

    “你们万儿,谁是心主!”

    “格拉鸡骨飞不去,毛里生虫!”?那人答道,“你们万儿?”

    “格拉牛骨飞不去,毛里生虫!”

    三个人都是一愣,突然捧腹大笑。高个子倏地跳过来,挥刀便劈。廖清阁眼疾手快,将刀一格,顿时火花四溅,惊怒道:“日你姥姥!话没说完就动手?”

    “你们是倥子!”

    “你们是小倥子,倥儿子!”廖清阁道,“我们是紫荆山来的。飘高老杂毛要是这样待客,天不明我们就回去!”

    傅恒原怕这院窝藏大股土匪,见只有三个人,便放了心,听廖清阁对得机警,不禁暗中点头。那三个人暗中互相张望一下,黑大个子回身对小矮个子道:“山跳蚤爷,他们不懂咱门切口,兴许是从紫荆山才过来的。飘总峰说过这事,恶虎滩那边人手不够——”他话没说完,那个诨号山跳蚤的一摆手打断了,声音又尖又亮:“你不是头儿,叫你们头儿出来!”傅恒听他口气,在驮驮峰是个不小的人物,见廖清阁暗中回头望自己,便大步走过去,闷着嗓子问道:“我是头儿。你有什么事?”

    “无量寿佛!观音菩萨变了小童,见五色云中露出柬帖,菩萨拈起展开,许多无生默话!”

    傅恒听了心里一紧,他在上书房见过收缴上来的卷帙浩繁的白莲教各派传教书,随便翻翻,都是些俚俗不堪的话头。对于“观音变小童”这句话出自何经何卷,已了无记忆,反正肯定在白莲教经卷中。见他考问,心里一急,憋出一句:“眼贼、耳贼、鼻贼、舌贼、身贼、意贼为六贼,真空老祖传我无字经!”

    “你是飘总峰师弟!”山跳蚤似乎吃了一惊,略一怔又揖手问道:“说破无生话,决定往西方?”

    这诗傅恒倒记得清爽,立即对上“花开见佛悟无生,悟取无生归去来”!那山跳蚤执礼更恭,放低了声音,似乎顿了片刻,又问:“前思后想难杀我,不知无极几时生。乱了天宫不打紧,儿女可曾回家中?”傅恒听了顿觉茫然,搜索着记忆回答道:“有表有疏径直过,有牌有号神不拣万神归家誓有状,过关乘雾上云盘。见佛答上莲宗号,同转八十一万年!”他自谓这诗对得还算得体。不料话音刚落,山跳蚤改变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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