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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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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沉默良久,说道:“你暂回避一下也好,然而你的才学亦不可废置。熊赐履去后,国史馆无人掌管。你退出上书房,专事修史,如何?”高士奇提得老高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感激之余,竟流下泪来,跪奏道:“主上到底爱我护我,奴才虽结草衔环,不足报圣恩于万一”

    “万岁,”张廷玉拿着诏书草稿过来,静静地捧给康熙,只说了声:“请圣上过目。”

    康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没有株连,甚好,拿去用玺吧。”张廷玉接过转身便走,康熙却叫住了,“你去传旨,索额图自即日起不必入值,有话由简亲王喇布代奏。哦——还有,即刻将陈潢由狱神庙提来见朕。”

    “是。”张廷玉目光一闪,随即躬身应道,高士奇一刻也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呆,便也告退。康熙却显得很和气,竟起身送出殿外,立在滴水檐下说道:“你若有事想见朕,告诉廷玉一声儿,进来给朕说话儿解闷也好,去吧。”

    半个时辰后,陈潢奏旨提到,不过是用担架抬进来的。他本就黑瘦,此时病骨支离,直挺挺躺着,垂目不语。脸色又青又灰,乱蓬蓬的头发,衣服不知已有多少日子没换了,带着一股狱中的霉臭味。阿秀靠在龙案上,脸色雪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潢,”康熙走近来,弯着腰轻声叫道,“陈陈先生!”

    陈潢慢慢睁开双眼,见是康熙,目光中火花一闪,又闭上了,用微弱的声气说道:“是万岁啊我已六脉俱绝,决无生望由着您处置吧处置吧”

    “朕朕已铸成大错,朕要起用你!”康熙说道,“还有彭学仁、封志仁,都要起用。你不可绝望,朕有好医生,好药,朕要医好你。你不是喜欢治河么?朕把黄河交给你!黄河已经清了朕要它清下去,一千年,一万年”

    陈潢此时神智才清醒了些,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于成龙是好官,但他不会治河治黄——其实是治沙他不会,他只会挖沙,不会治主上一定要叫他治治沙!”他抖着手吃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子烂得破布似的纸,“这这是我写的河防述要纸不好,笔不好也没有桌子”他将纸卷递给康熙,蓦然间,看见了靠在龙案边浑身发抖的阿秀!

    人生有多少奇遇啊!怎么会在这里这样见面?斯时、斯人、斯情、斯景,阿秀心中万感交集,连一句话也不能说。陈潢也只是目中波光一闪,当即晕绝过去。康熙几步踏出殿外,厉声命道:“快,来人将陈潢送太医院!”

    当夜,抢救无效,茹苦含辛,一生奔波于黄河上的陈潢溘然长逝。这一夜,康熙和阿秀都失眠了,暗夜中谁也不言语,睁着目光炯炯的眼睛各想各的心事。

    陈潢说的千真万确,于成龙确是治沙无术。三年来黄河下游的河床已经淤得老高。幸是陕甘高原植草栽树,封山育林,水土保持得好,减了沙流,不然早就决溃了。至康熙三十六年,秋汛过来,实实抵挡不住,自兰考以东竟有七十二处同时决溃,将靳辅、陈潢原修的减水坝、滚水坝、引河道毁得一干二净,仅清江、高家堰就淹了四十二万顷田,当初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的屯田全部变成一片泽国。于成龙几次投水自尽,都被部属救起。他变得痴痴呆呆,每天在岸边茫然地转悠,幕僚们吓得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生怕他再寻短见。

    于成龙死不成,见成千上万的灾民沿街乞讨,又不愿活着看。朝廷旨意却是辞气温和,又是调粮赈济,又是遣使抚慰,叫他好生振作竟连句重话也不说。但越是百姓无怨言、朝廷不降罪,于成龙越觉得羞在人间。盘算了几个月,他竟自己钉了一面枷,乘官船亲趋北京请罪!

    一个封疆大吏,带枷进京,而且枷上写着“决河总督于成龙”!立时轰动了北京。康熙立命武丹带着太监硬将他拖进轿里,抬进了乾清宫。

    “你这叫做什么?”康熙亲自为于成龙开了枷,“国家大臣,如此意气用事,太不像话!治河决溃,常有的事嘛!朕又没有降罪!”

    于成龙叩头道:“皇上不降罪,不见得就是无罪。有罪而不降罪,比杀了臣更难过。臣既不能死,只好自己取辱了”

    “你这人太固执了。”康熙笑道,“这是又一种小家子气。靳辅当年治河,也决溃不少,朕也没有因决溃怎么样他嘛。”此刻提起靳辅,于成龙心中比刀剜还难受,低低地垂了头,只是哽咽,半晌方泣道:“臣为古人书所误,铸成大错,虽知昔日之非,但已无可挽回。臣愿一死以谢靳辅、陈潢可怜二人生前受尽了臣的气,竟未享过一日之福”

    康熙的心也是一阵刺痛。陈潢死后不久,阿秀便提出要带发修行,康熙没有降罪,也没有恩准,只将地处蒙汉交界的隆化指做她的采邑,为防物议,更名为皇姑屯。面对悲凄怆楚的于成龙,想起往事,能不伤情?他吁了一口气,说道:“古人的书是要读的,但不可胶柱鼓瑟,一味生吞活剥,你的毛病正在于此。这里有陈潢写的河防述要,朕已命人缮清,你拿去好好读。河务总督一职还由你承担,如今不比往昔,每年可拨四百万银子给你,你定要把黄河、漕运给朕治好!”

    于成龙谢恩含泪辞出,已过未时,该是传晚膳的时候了,康熙一点也不想吃。此时御炉香烟缭绕,自鸣钟咔咔作响,外边长长的甬道两边,兀立着带刀侍卫和羽林军,一片森严肃穆。

    盛世之中有隐忧,康熙默然沉思着踱出殿外。此刻,他最怕的是萧墙之内埋伏着致祸之根。想着,他扬起脸,命道:“传请皇太子!”

    “传请皇太子!”

    “传请皇太子”

    一声递一声的传呼声愈传愈远

第158章 皇阿哥怜贫护盐贩 桐城令断案打奸商() 
康熙四十四年的盛夏炎热难当。过了六月六,一连晌晴了十几日,把个安徽省晒得天似蒸笼,地如煎饼锅。上午过了巳时,别说出门,就是歇在大树阴下,赤条条歪在大门洞里,也热得浑身流油儿。桐城县城西门外一带小溪旁,垂杨柳下,架着一个芦席棚。这里临近官道,又挨着县城。溪北棚后一色沙土地上,种着好大一片西瓜。过往行人,贩伕挑夫,还有城里出来避暑的闲汉都打了赤膊,吃瓜歇凉儿,摆龙门阵。有的躺在光石板上,头枕草帽,辫子盘了,四脚拉叉的鼾声如雷,睡得浑身是汗。

    “还是冬天好!”一个肥得像猪似的中年人,一手摇扇,一手拿着西瓜咬,说道,“冬天冷,老子穿厚点,再不然生火钻被窝!这他娘的天气儿,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恨不能把皮扒下来寻点凉快!”旁边一个瘦得一根根肋骨突起的黑汉子,头发长长的,足有两个月没剃,额头上乱蓬蓬的,哧溜哧溜啃着瓜皮,笑道:“王四爷,这话叫我听着,和放屁不差什么!像我贾贵,一生一世也不盼冬天!这天气多好,无论贵贱穷富都打赤膊,谁看得出你富我穷?要不,就你白我黑,你胖我瘦了?要是冬天,下个大雪,住到四下漏风的破茅庵子里,烂絮袍子盖了头盖不住脚,你才晓得什么叫没处躲没处藏呢!”旁边一个老汉笑道:“是嘛!富人穷人本就不是一个理儿!”

    王四爷吐了口中瓜子,把厚厚的瓜皮扔掉,干笑一声道:“我算什么‘富人’?不过仰着祖上的福,老爷子中了举,落个虚名罢咧!——说高粱花子不识字,笨,鬼都不信,泥腿光棍,精细着呢!要说富,还是江浙那些个大盐狗,走一趟内地,四五千两银子的进项,一年少说五六万,那银子——”他瞪大了眼,张着瓜汁淋漓的手,“海着啦!”说到贩私盐,坐在石条上一直闷声不响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不安地动了动,摸了摸放在地上的一个粗布口袋,拉低了草帽盖了脸,靠在树上装着打盹儿。挨着他坐的也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粗布对扣儿坎肩,青布裤子挽得老高。人却长得十分清秀,两道浓眉点漆似的,分得很开,隐隐透着英气。因见身边小伙子摸口袋装睡,便侧身猛地拍了一下小伙子肩头,叫道:“喂!醒醒!”

    “什么事?”小伙子吓了一跳,摘掉帽子才见是自己身边吃瓜的客人,眼中带着疑惧问道:“是你叫我么?”

    “我姓尹,叫尹祥,你呢?”穿坎肩的年轻人笑道,“这么热的天,你坐了半晌,怎么不买块瓜吃?”小伙子大概早已渴极了,怔着看了看尹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稍一停,又摇摇头说道:“我叫张五哥,多谢尹大哥,我这就得赶路,不吃了。”尹祥一笑,拿起自己买的瓜递过一块,说道:“你也不用躲闪,没钱也不是什么丢人事,你看看这天儿,能走路么?吃我的吧!看看人家那边,吃瓜消暑,说话开心,我们闷坐着,多没意思呀!”

    五哥不好意思地接过瓜,轻轻地咬了一口,感激地望了一眼这个好心的年轻人,说道:“听你一口京腔,这势派也像个斯文人,来桐城跑买卖么?”尹祥大笑道:“你瞧我哪一点像个斯文人?我倒是个斯武人呢!”五哥笑道:“你穿的虽不景气,却瞒不过我眼去,不是富贵人家,哪来这檀香木扇,手指头又细又白,一看就是个没做过粗活计的人!”

    “哦?哦”尹祥看了看手中的扇子,这是一把泥金雕花檀香木扇,下头带着汉白玉坠儿,扇面上是董香光的真迹草书——这就名贵得很了——果然和自己这一身穿着,难以相配,尹祥不禁一笑,说道:“你倒细心!我家确实不算穷,不过要像方才那位王四爷那样,有二百垧地,也是没有的。和盐商就更不能比了。”张五哥一晒道:“盐商算什么?你从这桐城向北走,二百里外有个刘八女,你打听打听他有多少家私,就晓得什么叫富了!王四爷说富人遇到天热不好过,刘八女这会子屋里怕就摆着几十盆子冰块,几个丫头打着扇子呢!人比人,气死人呐!”

    王四爷那边正吹嘘盐商:“那身份气势,见了道台也不过打个千儿请安道乏,府县里头那就更不在话下,作个揖儿就大摇大摆对面坐了”说得唾沫四溅,因听见这边五哥的话,用扇子拍着大腿说道:“什么刘八女刘九女!你见过盐号里那些爷们么?咱们桐城,钱大老爷在任时,整日陪着茂源老盐铺的魏老九吃酒,狗颠尾巴似的,我都是亲眼见的!这不,戴名世写了一本什么黄子书,叫什么南山集,里头骂了当今万岁,连累了桐城方苞方老爷。方老爷被抄了家,一绳子索到北京。钱大老爷因境内出了忤逆案,被摘了印。新任的施世纶施大令,今个下车,头一道令,先请魏老九和阖城盐商到五福楼吃酒!听说北京来了两个阿哥千岁爷,把府里、道里和省里的大盐卤子也都请来吃酒说话!啧啧那是什么光景?”

    他仗着是桐城人,又是殷实人家,官面儿上趟得开,说话十分气粗,尹祥不禁听得噗哧一笑。

    原来这“尹祥”就是两个“千岁爷”里的一个。他本名爱新觉罗胤祥,是当今天子康熙膝下第十三子,新封贝子,奉旨陪着四阿哥胤禛来安徽视察黄河汛防的。天潢贵胄,正正经经一个金枝玉叶!听见说施世纶也请盐商,正要发话,却见远处几个衙役走来。后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实地纱月白长袍,却坐着一乘二人抬凉轿,径直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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