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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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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祭过昭陵,回宫已是申末时分。天上碎雪纷纷扬扬转又增大。康熙在勤政殿匆匆进了晚膳,将奶酪、蒸羊羔送进去赏了阿秀,余下的赐了近臣侍卫们。勤政殿地龙、火墙炭火熊熊,室外天寒地冻,殿里人人热得身上发燥。康熙半躺在大引枕上,微笑着看武丹一干人狼吞虎咽,因见高士奇只吃了两个饽饽,在火锅里拣了几块豆腐吃了便停箸问道:“你怎么了?关外饭菜不适口么?”

    “奴才文弱书生,怎比得了虎臣、武丹虎狼之士?”高士奇忙笑道,“奴才惜福爱身,摄食是有讲究的,总不离熟、热、软、素、少——两晋士族清谈误国,只饮食五字真诀合乎养生之道。”

    “哦?”康熙笑道,“愿闻其详!”

    高士奇微笑着说道:“凡物不可用生,自燧人氏时人们已经懂得了:胃气畏寒,冷物不易克化,须用人体自热来温,岂不受害?山珍海味,人都说快口畅腹,据奴才愚见,快口诚然,畅腹却未必。上古人以游猎为生,岂少了肉食?那神农为什么还要尝百草、育五谷呢?食谷者生、肉食者鄙,六祖慧能便专拣肉边菜吃,这食素之一道,其妙处富贵人难知啊!”

    “高先生这话奴才却不省得!”武丹淋淋漓漓提了半只金华火腿,一边大嚼,一边说道,“大碗酒喝他娘,大块肉吃他娘,才有气力给主子卖命!”一句话说得众人大笑不止。魏东亭便道:“古人也说过‘放开肚皮吃饭,立定脚跟做人’,你怎么反倒劝人少吃?”高士奇笑道:“少食安胃,胃荣则脾顺,脾顺则肝舒,肝舒则心明神清。虎臣不通内经素问,不知金匮要略,其中深理,焉能一言而尽?”

    康熙见大家饭饱,欠身坐了起来笑道:“高士奇不要说嘴了,陪朕出宫走走,回来后把你方才这番高论拟出一道诏谕来朕看。”

    众人正听高士奇议论风发,权作消食佐餐,没想到康熙竟然叫拿这些个话出来拟旨,一时都愣了。高士奇见康熙不像开玩笑,忙起身道:“皇上莫非要诏谕天下少食养身?这使不得的!”

    “你也忒小看朕了!”康熙大笑道,“晋惠帝时民间饿死了人,他还问‘何不食肉糜’?如今虽略好些,也晓得民间百姓薄粥白薯难得一饱,反去劝他们‘熟热软素少’?真个成千古笑话了——这道诏谕下给在奉天荣养的功臣勋旧。他们入关时立了汗血功劳,如今告老还乡,有的是钱,却只晓得胡吃海喝,不懂养身之道。这几年亡故病废的也太多了,怕也与此有关?教他们懂一点医道,延年益寿。国家有事还可咨询,岂不甚好?”说着便命,“外头天冷得很,取朕的貂褂来!”李德全忙连声答应着,进内取出一件蓝红绸面儿的貂皮褂来替康熙着上。还要加披貂皮大氅时,康熙却摆手示意不用,又将一双青缎毡里皂靴套上,由李德全系着腰带,转脸吩咐道:“走吧!”

    “主子,这早晚天将黑了,老大的雪,又刮着风”魏东亭佩上了剑,小心翼翼地躬身赔笑道,“就是有事,明儿再办不成么?”康熙顿了一下,说道:“明儿接见蒙古王公,朕已叫人传旨,将黑龙江、雅克萨一带的木图都摆齐了,还要和巴海议军务,一天都未必办下来呢!这大长的夜,呆在这儿没事干,多着急呀!走吧,带你们去见个熟人。”魏东亭知道劝也无益,笑道:“奴才在奉天哪来的熟人?主子去哪儿,奴才们跟着侍候就是了。”

    出了勤政殿,才知道外头已经黑定。空寂的宫院已是玻璃世界、玉砌乾坤,大雪兀自不住地飘舞翻飞。巴海职在宿卫,自在宫门外朝房侍候,正闷得无聊,见康熙的驮轿出来,忙叩车问道:“天这么晚了,外头雪大路滑,皇上还出宫么?”康熙一掀毡帘,探出身子笑道:“朕这里不用你侍候。科尔沁王来了没有?”

    “回万岁!”巴海说话声如洪钟,带着金属的颤音,“科尔沁王在驿馆。万岁要叫他陪驾么?”

    “不用。”康熙沉吟道,“你去传旨,今夜朕要见他,叫他在勤政殿等着——另外找个小校带朕去周培公衙门,你就回府,预备着明日考较你的军务,仔细着应对了!”说罢放了帘子便命驱车前进。巴海连声答应着,忙派人带路,又传令城中戒严,着人带了将军府亲兵随车保护,自去驿馆传旨了。

第128章 康熙帝夜访小周郎 高江村拙诊太素脉() 
周培公的提督署设在小西门内,黑沉沉一大片,三楹朱红大门两边各悬一盏栲栳大的竹篾灯,映得照壁前积雪一片通红,却是阒无人迹,大门外沿街立着十几根桩子,却不知做什么用。康熙下车左顾右盼,正奇怪何以连个守门的也没有,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猛喝:“哪个衙门的!到这里有什么事?”康熙骇得一震,细看时,挨墙的“木桩子”全都是提督府的戈什哈,帽子衣服上落了老厚的雪,居然石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魏东亭却早已瞧见,笑着正要答话,康熙说道:“哦,我们是北京来的御前侍卫,和培公是故交知友。听说他有病,特来造访。”

    “请大人稍候,容小的通禀。”戈什哈迟疑地说道,“军门病得厉害,未必能见外客呢!”说罢去了。不一时,里头中军护领从仪门迎出来,向康熙打一躬,将手一让,说道:“侍卫大人见谅,周军门卧病,实在不能亲迎,请移步入内”

    君臣十几人跟着中军护领踏雪而入。衙门内的风却小得多,偌大的提督府雪落沙沙,十分幽静。方折过花厅,却听书房细如游丝的叮咚琴音隐隐传来。隔着雪幕望去,一个身材清癯的侧身人影映在窗纸上,正在抚弦勾抹,看去十分费力。那中军护领正要进去通报,却被康熙一把扯住,笑道:“我与培公非泛泛之交,不要扰了他的清兴!”便在廊下立了静听,魏东亭一干人却不敢避雪,只在天井肃立侍候。

    须臾,琴音变得十分激越,似裂石破冰,千军交锋,又似狂风卷地,康熙觉得浑身的热血在奔涌,在鼓荡。突然,琴音一转,犹如寒泉滴水,幽咽凄凉,周培公口内微吟道:

    琴音人音兮两俱渺茫,

    桐焦凤尾兮丝弦空张。

    千里流沙兮昔日凌霄,

    可奈絮落兮东风不扬!

    白水芦荻兮一碧无情,

    扁舟一去兮惟余怅惘。

    司命昏昏兮遗我奇数,

    对烛闲哦兮慰我永伤

    “悲哉!郁结之气乃至于此!”康熙禁不住长叹一声,“周培公何事如此伤情?”

    周培公按了弦,轻咳一声,对窗外说道:“君真知音,是哪位仁兄?请进。”

    康熙一脚踏进门内,不禁愣住了。这是两间布置得十分清雅简朴的书房。红松木架上放着一叠叠书卷,壁上悬着一口龙泉宝剑,墙角一只美人耸肩瓶中插着孔雀翎和野鸡毛掸子,挨着书架绳床上坐着周培公,横琴在怀斜坐对灯,却是黑帕缠头、面白气弱,病骨支离委顿不堪。乍见之下,康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难道就是湘鄂会馆诗压群英、誓师南苑、斩兵压阵、北取察哈尔、西捣甘肃、舌战平凉的青年儒将周培公么?

    一股寒风卷着雪花袭进书房。康熙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周培公忘情之间,恍惚中一眼瞧见康熙,如被电击一样身上一抖,目光熠然闪亮,惊呼道:“啊,是——皇上!”竟一腾身跃下床来,俯伏着连连叩头,颤声道:“奴才周培公恭请圣安!不知皇上驾临寒邸,这这实在”

    “这有什么?”康熙俯身一把挽起了他,笑着说道,“朕来奉天两天了,听说你有病,特来瞧瞧——到底怎么样?你还坐回去,天冷得很”周培公谢了恩,方艰难地爬起来坐了回去,扯一件锦袍穿好了。康熙一时没说话,背着手看墙上的字,只见上头写着:

    栽松不难邀风植花亦可赏月

    有书即能忘忧移樽且为去愁

    �一笔柳体字,写得酣畅淋漓。康熙点了点头,见案头放着一叠文稿,拿起来翻着,说道:“你的字写得很耐看——嗯,古今图书集成!还没有完稿,是你写的么?”

    “回皇上的话。”周培公欠身说道,“奴才幼年倒有著书之志。自康熙九年得蒙圣恩,统兵出将,早已投笔,不作此想,也写不来这样的书——这是陈梦雷的手稿,拿来让奴才看的。”康熙点头笑道:“陈梦雷才学并不下于李光地。因蜡丸案谪居来此,想不到你们竟是朋友。朕原想过二年召他回京的,不想事多就忘了。他安心著书,这很好嘛。”周培公淡淡一笑,说道:“据奴才看,陈梦雷人品也好。但只他的案子不得明白,也是造化不济,没法子的事。”

    康熙不想沿这个题目再说下去,见戈什哈端来了手炉,抱在手上暖着,问道:“朕赐你的老山参用了么?巴海前有奏折,说你有病,看来这症候竟是不轻——高士奇,你也进来!”说罢,自坐在安乐椅上。

    周培公目光幽幽地望着红烛,已是盈盈欲泪。当年他潦倒京师衣食无着,困难中得到贫女阿琐的馈赠接济,恩重情深,铭刻肺腑,不料班师荣归,明珠竟大做手脚,阿琐琵琶别抱,竟嫁了个五十多岁的何桂柱。病因虽由此起,却还不至病入膏肓。他带兵在外,又是有名的儒将,本抱定了大丈夫立功边廷、马革裹尸的志向,孰料来了奉天后,由于水土不服,便病倒了。再加上太子党首领索额图不住地加饷增兵,几次来信让他“为小主子保重身体”,暗示要他上船。周培公一向以国事为重,忧谗畏讥,如何敢趟这汪浑水?但若不答应,太子有朝一日登极,更是不得了的事,进退维谷,忧惧交加,居然一病不起。听康熙如此关怀,周培公心中一阵感激,微微叹道:“奴才犬马之疾,承蒙主上赐药视疾,虽化尘泥不敢忘怀。奴才幼年本就羸弱,受命征讨,不堪鞍马劳顿,又加之不善调养,遂致病入沉疴。奴才亦略知医道,一时三刻间虽不致死去,但痊愈已属无望,怕拖累别人,连妻室也未娶。”说至此,周培公心中一酸,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微笑道:“束发受教即知君于立命之道,奴才以一介微末,与英主际会风云,立功疆场,效命国家,假若当日死在平凉,又有何憾?生死有命不足挂怀,但培公尚有心愿未了,愿披肝沥胆为皇上陈之!”

    康熙专注地谛听着,见培公一片真情,不禁潸然泪下,掩饰着揉了揉眼,笑道:“痴人!何必如此自怨自艾,倒像个薄命红颜!”周培公缓缓说道:“自古薄命的岂止红颜?周之颜渊、汉之贾谊,三十三年韶华付梦。奴才不敢妄比先贤,徒长犬齿三十有五,比起他们已很知足了。”康熙沉思良久,突然爽朗地一笑,说道:“不说这些话了,待会儿高士奇给你看脉,治好了,朕再驳你这不经之谈——且说说你有何心愿?”

    “这位想必是高先生了,”周培公转脸看着正在出神的高士奇说道,“奴才此奏原不足为外人道,但江村乃圣上心腹,奴才就斗胆直言了!”

    高士奇一直在想着如何为周培公治病。凭他的直觉,周培公是那种最难料理的病人,劝不动,哄不了;既说懂医道,医道也就浅不了。正没奈何时,却听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忙道:“培公快人快语,江村不奉圣命决不传第二人!虽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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