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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0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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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凑到颙琰床前,哈腰问道:“爷醒过来了这会子觉得怎样仍旧是头痛”

    “你坐”

    “谢十五爷”

    颙琰这才打量周匝,果然是在楼上,一色的红松木板地,三间房都打通了,两道:紫檀木屏风东西隔起来,离南窗一溜放着:三个红铜木炭大座盆,红殷殷紫微微的火苗儿连盆边儿都烧得几乎透亮儿,大约怕过了炭气,南窗一带开着:三扇窗户,隔窗楼栏外可见外面白皑皑一片茫茫雪地,仍在丢絮扯棉下着:大雪,吹进的风进屋顷刻就暖了。屋里陈设倒也不十分奢华,除了一张檀木桌,几张茶几靠椅之外别无长物,也许东屋是惠儿和伏侍人歇息的地方,中间挑起一道:紫灯芯绒帷隔起,算是惟一的铺张——整个屋里既轩敞又不显着:空落,设置得实惠又不落俗套,颙琰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又见王小悟带着:两个小厮站在楼梯口侍候,吩咐道:“在炭火上放一壶水烧着。屋里太干了。”这才对和道:“久违了,还是你在銮仪卫时见过。有一年多了吧”

    “是。”和笑吟吟在椅中欠身答道,“崇文门那边差使太杂,又不便去府里给爷请安,见爷的回数就少了。爷这会子觉得还好”颙琰见惠儿垂手站在一边,笑道:“麻烦给和大人倒杯茶。”和笑道:“是我叫她过来侍候爷的,到这里她是一步登天了,爷怎么还说‘麻烦’这话”

    颙琰敛去笑容,说道:“她不是我的丫头,是患难之交,不能呼来喝去——刘墉呢还有钱沣,都在这里么你们怎么知道昨个儿的事的”说话间惠儿已斟茶过来,一杯捧给和,一杯捧过来给颙琰,问道:“十五爷,您这会子气色好,用一点茶吧”颙琰微笑着:点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惠儿忙放下茶,扳着:肩头扶起他来,又拥一床被子给他靠稳了,捧过茶吹吹浮沫,却没地方放,颙琰也没接,不禁脸一红,讪讪地捧了杯站在床边。和低着:头只装没看见,小心呷了一口茶,接着:颙琰问话说道:“这里是黄花镇最大的宅院,本地钱善人家腾出来暂作了钦差行辕。刘石庵大人和钱沣、王尔烈都在前院,一件是审贼,一件是给皇上写折子奏报十五爷的事情。我们是十二月十三日接到直隶总督衙门的滚单。计算里程,昨天该到沧州。将近年关了,德州还有四千多饥民,且有传红阳教的,思量着:等十五爷驾到请示如何安顿了再去济南。前天迎到沧州,上了船才知道爷在中途已经下船。这一带治安不好,原已经下牌子着:沧州府到黄花镇来维持,哪里想到他自己就通着:贼——这是爷命中该有这么一劫,只差这么几个时辰这里就出了事!爷遇难呈祥,蒙尘拂拭,旋即归复安详,这也是爷本命造化通天。”

    这么一席话言简意赅,不疾不徐说得头头是道,还夹着:几句似乎是“安慰”的奉迎,也说得分寸极当,颙琰原是对这人有几分厌嫌的,竟不由的生出好感,遂点头微笑,说道:“本来无事,是我自寻出来的事,这可是佛经上所谓‘心生种种魔生’了。也是奇怪,我素来不莽撞的,不知怎的就挺身而出了——本来这种事等你们来料理,哪里会弄得这样落荒而逃”和笑道:“这是爷的仁心,有此一念可以通天,面对盗贼拍案而起,也是爷的杀伐决断。倘若交给奴才们料理,只怕就看不出这里沧州府的真面目了。爷虽吃了苦,为一方百姓诛锄元恶,爷又得深入民间,有为之身受无妄磨砺,算来还是得大于失的。”“这是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意思了。”颙琰莞尔笑道,“我可不敢当呢!”和也笑,说道:“阿哥爷们管部务的管部务,当差办事的当差办事。皇上可是殷殷期望着:爷们呢!”

    正说着,听见楼梯上脚步杂沓响动,和便站起身,说道:“是刘中堂、钱观察和王师傅他们来了!”接着:便见刘墉在前,钱、王二人鱼贯随后上来,和迎了两步,笑道:“十五爷已经不相干了,我们坐着:说了半日话了呢!”刘墉看着:颙琰气色,笑道:“爷这么铤而走险,可把臣吓了个半死!果然是看去好了,只是还苍白些儿。”说着:领头打下千儿去。

    “快都请起,请起!”颙琰在床上抬手道,“王师傅和我师生名分,更不必行这个礼。小悟子,给几位大人看座!”又问王尔烈,“他们拿到你,没有吃苦头吧”王尔烈道:“刘大人他们丑时到的,也没吃什么亏。最可恶的是沧州这个高玉成,已经在钱家店里搜到了我们的印和勘合引凭,居然敢把我们的行李物件藏起来,着:力搜捕您!他是想杀人灭口啊!县令魏鹏举问他钱家店搜出的文案上写的什么,他还支吾说‘没看’——这也忒煞是贼胆包天了的!”又道:“十五爷突然犯病,到现在想起来后怕。尔烈身为钦差随行官员,思虑不周赞襄疏忽,招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想起来就惭愧无地。百无一能是书生,请十五爷重重治罪!”颙琰道:“是我自己作的主张,王师傅何忧呢快别这样说我这病平时犯起来虽然难受,但从来没有昏迷过。前日晚上野地里当时就晕倒,这也真是令人不解——方才闭目躺着:还犯晕,想着:睁开眼还不天旋地转真的醒过来,这会子说着:话,反而好起来了,可不是透着:邪”刘墉道:“我方才问过大夫,他们说您不是犯疟疾,是个小伤寒的症候,寒热不定,是伤寒激动了爷的疟疾病根,所以疟疾也有发作。您安心将养几天,就好了的。”

    颙琰默默点头,看刘墉时,拱背耸肩的,一脸倦容,眼圈也有些发暗,越发伛偻了。他和诸皇子虽不结交大臣,平日茶余饭后,偶尔也说及刘墉,是个公忠勤能有德有量的好人,方才觉得和不错,刘墉这份稳沉气质更对他的脾胃,因道:“今天不能说正经事了,就依着:你们先歇息养病。我虽然也是钦差,其实还年轻,不通政务,只是个学习办差,观风察情而已。一件是国泰案子,是大人的专差,其余教匪猖獗、安顿盗户、绥靖治安、灾民赈济,看似各不相同,其实事事关联,也都不是小事,统是你来主持,我和王师傅只是拾遗补阙,给你参赞建议。刘大人,我们平日虽见面不多,令先刘老相国是我的太傅,把着:我的手教过我写字的,所以是亲切的世兄弟,千方不要犯客气,只管放胆做事,我只有帮你的,断断不会有掣肘的事。”刘墉最怕的就是又来一位钦差,而且是帝室贵胄,阿哥“爷”们年轻好事血气方刚,“掣肘”起来既管不了也惹不起,听着:颙琰说话娓娓絮絮如对良友,一片至诚溢于言表,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却不肯面儿上带出来。因颙琰提及父亲刘统勋,在椅中一欠身才又坐下,说道:“刘墉不敢越礼,有事当然要请示十五爷的。就十五爷方才说的,‘看似各不相同,其实事事关联’即是洞微知着:的至理名言。十五爷,今天您太劳神了,先安心静养,这里的案子办完我们剪烛长谈,好么”

    颙琰不禁一笑,他的那些“洞微知着”的见识,原都自陛辞前乾隆的谆谆嘱咐,乾隆还说了“派你去不是信不过刘墉,你不能帮忙不要紧,万不可帮倒忙。前明宦官误国,就为不相信正直朝臣,派心腹太监监军,打一仗败一仗,一头叫外臣办事,一头又派人监视,办一件事坏一件。”其余的话都是一字不漏现炒现卖搬说给刘墉的,刘墉一夸,原来要说“这是圣谕”的话又吞了回去。因见他要辞,又叫住了,说道:“且略坐坐再去。王师傅回头把我们遇事情由另拟一折,连同我们原来的请安折子一并奏进去。不要渲染不要夸饰,是怎样就怎样写。这也不是丢人事,所以也不用回避。用密折,传到外头又成了一台戏,不好。”

    “是,这想得很周到。”王尔烈道,“一会我到楼下写,您看过再发。”和道:“我们这边也写了折子,十五爷是不是过过目”颙琰道:“不要。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过最好也用密折,免得有骇物听——刘大人,按律令这起子人贩子该当什么罪”

    小惠的手哆嗦了一下,杯中的水溅出一点,她才意识到茶凉了,忙又去炭盆子旁重沏。听刘墉说道:“这类案子每年刑部要接六七十起,比照案例,大都是流配黑龙江垦荒。”

    “那就还是流配。”颙琰说道,“不要为我破例。我是皇阿哥不假,他们作案不知道这身份,你这里破例,往后比出来,杀人就多了。”

    刘墉皱着:眉思索顷刻,说道:“该杀的还要杀。这个为首的叫殷树青,是知府衙门的师爷,通同匪类拐卖人口,与高某人狼狈为奸,还有栽赃的事,太坏了。且是把人卖给洋人,有伤国体,不杀无以儆后。还有个叫司孝祖的,几头对证,联络买卖人口,和广州十三行勾结贩鸦片,是他穿针引线,也是不能宽减的。案子还没审清,定谳之后我再来回十五爷,议妥之后上奏皇上。您别为这事劳神,这都有规矩制度的。”

    “这么个案子,要惊动皇阿玛”颙琰问道。

    “是,因为事涉洋人。还有广州十三行。”刘墉笑道,“李皋陶离任广东,奏请恢复十三行,这才几个月的事儿,十三行就有买卖人口的事,这到底是个什么商家要请旨彻查。”

    颙琰嗫嚅了一下。他本是要为叶永安讨一条活路的,刘墉的话说得无懈可击,且是堂堂正正,反觉得碍难启齿。乾隆是极重华夷之辨的,广州人入天主教,进教堂礼拜都要捉了杀却,何况卖中国女孩子给他们淫乐!奏上去是一个也逃不脱个“死”字。但这一来,他在惠儿跟前不但食言,面子上也觉无光。和见他沉吟,略一想便知其故,因笑道:“十五爷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横竖不愿张扬,更不愿杀人太多,我们理会得。爷一醒来就说事儿,太累了,午饭后爷再好好睡一觉,晚间我们再过来请安。”说着,三人同时起身告辞,王尔烈自也下楼草拟奏章去了。

    楼上一时安静下来。颙琰昏晕一天多,醒过来就说这长时辰的话,也甚觉劳顿,就被窝半仰在床上,两只眼忽悠忽悠闪烁着:凝视天棚,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惠儿给他服了金鸡纳霜,熬就了的冰糖银耳汤调了一小碗端过来,用调羹勺儿轻轻搅着,说道:“十五爷。”她还不惯这个称呼,试着:叫了一声,见颙琰并不在意,才自然了些,“十五爷,这也是和大人送来的,我方才尝了,实在是好得不得了。说是最能清热败毒的。您喝一点,再安稳睡一晌,敢怕就好了的。”

    “哦,好——还‘不得了’”颙琰一笑说道,“既如此,你喝掉它吧。我不想喝。和这人我一直在想,精明太过了点吧,柔媚小意儿太周到,反而不成大器。”惠儿笑道:“我可没福消受这个,没的折了我的寿。原来您大睁着:眼看天花板,心里在挑剔别人——和大人做恁大官,待人又谦和体贴,怎么您反而瞧不起人家”颙琰笑道:“我是说他不成社稷之器,专在邀好人意上头用功夫。比如这碗银耳汤,再好也不能替了五谷杂粮。做板凳椅子的料儿,就算是檀香木,能当梁柱使用么!谦和周到体贴是处人常情,你看宫里那些宦侍太监,哪个不是又谦和又周到又体贴照你说的,也都是好的了”

    “宦侍——太监”

    “对,也叫阉寺、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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