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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0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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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宛平两个附郭县,下辖固安、霸州、昌平、通州、三河、香河、玉田、良乡、房山、蓟州、怀柔、顺义、平谷、遵化二十八个县治东西六百九十一里南北五百一十里,号称“天下第一府”,其衙门规制,主官品秩都不同于外省,知府衙门府尹是正三品官位,和奉天府尹官级一样,衙门与各省通政司平行齐观。轿子渐渐走近,和见一大群衙役列队站在府仪门外照壁前大空场上,几个吏目正在清点人数,诧异着:下轿来,便见顺天府尹郭英年穿着:孔雀补服,双手捧着:手本一路小跑迎了上来。和情知府里已经得了消息专候他来,站着:等他行了礼,也不接手本,双手虚抬一下笑道:“郭瑶草,你这是弄什么玄虚”

    “今日上午于中堂、纪中堂接见了我。”郭英年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说让我在府里等着:大驾,有吩咐奉旨要办的大案——今儿午饭我都是让大伙房里开伙,刑名上的人一个不拉都得给我等着:哎呀呀!上午内务府赵堂官来说,约我一同到府上拜贺,后来又见着:福四爷,说不用过去了,和钦差今儿一天忙得未必落屋呢啧啧还记得上午马二侉子请客,席上吴铁嘴神相,说您,五岳齐光山根明亮印堂生彩,二十五岁交大运,如来洪水猛兽不可阻挡,事事承意,行来百无禁忌。看看,应了不是有旨令请先吩咐,完了事我请客!”

    和一边听一边笑,说道:“一大堆废话,只有最后一句有用——你知道山东省巡抚衙门看折子书房不知道”“知道!”郭英年道,“挨着:屎壳螂胡同北头,西折那座四合院就是——怎么,要抄宅么”“要抄。”和沉重地点点头,“不过,要掉一点花胡哨儿,不能明冲硬来”说着,扯他过一边墙角嘀嘀咕咕又交代了一气。

    郭英年边听边点头“嗯”着,末了笑道:“这是外府里如今弄钱的法子。把堂子里的野鸡都捉起来,审问哪些当官的去嫖过,然后抓人,连吓带镇乎,取保走人,送了钱没事儿——只是这是犯规矩,不是犯王法,您要查检书房里的奏折书信,我不能往里头搅和。文卷取走了,山东巡抚衙门追问,我不好交待。可这又是奉旨的事,您要查看,只管查就是,就当我没看见,这么着:可成”和笑道:“怪不得人都叫你‘琉璃蛋儿’,滑溜得像条泥鳅——好,就这么着:两便当!”郭英年还要解说北玉皇庙粥棚纷争的事,和一拍他肩头道:“放——心!瑶草你我谁跟谁呀!下头人磨牙咬屁股的事往后还有着:呢!——走,办差去,等我山东回来,你给我弄桌好席面,吃了一抹油嘴儿,咱们好朋友!”说得郭英年咧嘴儿直笑。

    封了山东巡抚衙门看折子书房,天色已经向黑,冬日昼短夜长,和看表时尚在酉正刚过不久。上半天会议,下半天城南城东又绕城西,家事公事搅着:办,足足奔波了五六十里地,饶是他顽筋泼皮,腿脚心思连轴动,也觉有点乏上来。抄检书房时,别的衙役们都趁火打劫,旮旯缝隙地搜细软扑金银,他有心的人,只情拣着:国泰的私人信函,一网包儿收取,也来不及翻看,两只袖子里塞得满都是信。郭英年还要请他吃饭,再三笑辞了,升轿直返绳匠胡同刑部衙门来。其时已经散衙,除了门上守值衙役,前院后院静悄悄的苍麻儿黑,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他觉得内逼上来,到东厕里倒了吕梁缸似哗哗一阵子,这才轻松了,挽着:裆系着:裤带出来,遥见签押房也黑着:灯,自言自语道:“说是在签押房等我的么怎么不见人”正自诧异,见几个衙役提着:灯,列队缓步过来,走近了才看清,领队的是刑捕厅的堂官邢建业。和和他极相熟的,叫住了,笑道:“老邢,吃过饭了刘司寇和钱沣不是在衙门么这会子签押房黑洞洞的,都到哪去了”

    “啊——是和大人呐!”邢建业已年过耳顺,身子还健得像头壮牛,见是和,呵呵笑着:声如洪钟似的,拱拱手说道,“都在后堂呢!于中堂、纪中堂还有李军门,奉旨来给三位钦差送行——瞧我这眼神儿,还以为您是谳狱司的师爷下值了呢!老了不中用了我带老爷过去”说着:便前头走。和知道此人也有侍卫身份,也就不敢拿大,一边走一边笑道:“论说你也不容易,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歇歇儿的了,还要来这里查夜值岗——回头我跟崇如大人说说,这些差使叫年轻人做就是了。”邢建业道:“万岁爷亲自点我跟你们出差,这么体面的事有什么累再者我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一歇就有病,犯贱!我三个儿都叫他们跟着,我得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办差!他们太嫩也太娇了上回叫他们跟刘大人山东去,叫人围了,一封告急信愣送不出去,回来还傲得大腊头似的跟我说嘴,叫我照脸啐他们一口几百个泥脚杆子就吓得你们躲庙里乌龟不出洞儿,还敢在老子跟前显摆!什么十三太保,邢家三雄——熊包儿!”

    和听他唠唠叨叨说“当年跟乾隆爷下江南”——这是连黄天霸的十三太保都捎带进去了,笑着:心里一动,问道:“这次都谁跟钦差,除了您一家父子,黄天霸的徒弟们去不去”邢建业道:“太保!十三个人儿打架累死一个,剩下十二个,只有黄富光、黄富宗、黄富扬、黄富名五六个人还囫囵,剩下的不是断胳膊就是瘸腿,还‘太保’呢!这回万岁爷还点有梁富云跟腿儿,也在里头呢!唉话说回来了,也不能说这些太保无能,如今太平久了,他娘的人都变了性儿!都像躁气得了痰症,动不动就发邪火,操家伙就想打架!一招就一群,打东家抗官府,灭门抄家都不带寒碜的——山东泗水刘贤鲁,就为缴租时候过秤的说了句‘里头稗子糠壳儿也忒多的了。你家风车子要坏了好好修修’,这不是闲话一句么就打起来!——几千人一个招呼就起来砸东家粮仓!为这一句话,福四爷杀了七十多个人——你说说如今这事儿还成世道”说话间已到后堂天井,果见上房灯火通明,因为里头亮,隔着:竹帘看得清爽,八仙桌上摆着:菜肴,刘墉、钱沣、于敏中、纪昀、李侍尧都在,居然还有福康安和户部郎中郭志强!心里诧异着:跨步进去,除了刘墉,众人都从座中起身见礼。和估量座次,正中是刘墉,挨次于敏中左陪,右边下首第一位是钱沣,主位右边椅子空着,料是给自己留着:的。还待逊座,刘墉拍拍椅背说道:

    “当仁不让么——你该坐这里,不要让了。我估着:你还要一刻才得来,他们还有事要回去商办,就做主先坐下说话了。”

    “没干系没干系。”和笑着:一揖入席,接过衙役献上的茶,说道,“要不然还能早一刻回来呢!有两个师爷带家眷住京,几个婆娘拖着:不让拿人,又吵又闹,杀猪价哭啼撒泼儿叫撞天屈,说她们男人‘是正经人,花酒都不许他吃,哪有逛窑子的事’又说要撞景阳钟告顺天府好容易我才哄住了”纪昀笑道:“你怎么哄人的”和道:“我说你们真是一嘴吃个砂锅——只知道脆不晓得牙碜!你们告过御状没有那都是冤沉海底死绝命亡万般无计昭雪的人才肯走的道:儿!先在刑部门口拦轿,扒掉裤子光屁股揍三十棍,再滚钉板背状纸,没准儿还不接你的状子,官司打赢了你还落个‘以民告官’发配出三千里去苦役——你们男人也就是个风流罪过,犯事儿极小,过堂取保平安回家,照样吃饭过年——你们这么折腾,本身罪过比你男人更大!来,她们抗拒官府,咆哮阻扼公务,统都给我拿下!这么一哄,都不闹了。”

    说着:众人都笑,和看那席面,虽然热香流溢琳琅满目,满桌都是碟子,什么青芹拌莲菜片儿、苹果片、桃酥、清蒸酥肉,还有五香鱼、干贝烧菜心、水晶虾、白斩鸡、炖火腿、烧二冬、烩三鲜诸类各色,没有什么贵重菜,通算也就值二两六七钱的光景,只正中摆着:一个盘龙汝瓷扣,莹白如玉的糯米扣碗儿上面嵌满了小红玛瑙珠子似的樱桃,名字叫得好听“雪山红玉”,其实也并不贵,只提耳处贴着:名贵标签,上边写着:“xx厨子敬制”,“坐”在紫檀木台座儿上格外出眼,一望可知是御赐的膳菜,和顿时明白了,不是纪昀、于敏中小气,既然皇帝赏菜,别的菜都不能比它更贵重。见刘墉起身小心夹了一粒“红玉”,忙也照样办理,其余众人也都依样葫芦,这才大家随意。

    座中诸人都是位极人臣的中朝贵介,人人要讲规矩摆气度,于敏中、和、郭志强三人还是第一次与纪昀等人同桌就席,又有个“礼送荣行”的大题目在里头——这样的筵席永远都是摆摆样子而已——宁可“吃过”了回去再吃也断不肯在这里饕餮饱餐的。因此,刘墉动箸、纪昀劝菜,大家也便动箸、寒暄让菜,都像提线木偶般僵板呆滞,三巡敬酒“一路风尘保重”草草具食,刘墉说声“方便,多承厚意”便起身,众人也就纷纷离座,都“饱”了。

    “于易简昔年和我曾一同受教于黄老先生英年征君。那时文章人品也都还好。”一时撤席散坐,于敏中拈须叹道,“谁知世间物情鬼蜮为幻,说变就变了。三位大人去,万万不必和他客气,查出眉目就拿人抄家,替我狠狠地揍他!他这样不争气,真叫我扫尽颜面,辱没祖宗败坏门庭,想起来就气恨悲苦。可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待到结束,我还是要去求皇上恩典,保不住他也是他的命,一碗凉浆水饮我还是要送他的”说着,泪水已经涌眶而出。众人无可安慰,都只黯然不语。刘墉不能沉默,叹道:“中堂不必过于神伤,这话我听着:也觉心酸,目下先要把案子查明。国泰婪索属员贪贿不法,于易简有多少染指还不甚了然。他是布政使,国泰卖官鬻缺,没有他作伥什么事也办不成。倘若只是媚上逢迎,那就只是另案处分的事,如果陷得很深,兄弟只好待谳明之后去向皇上求情,公义明白,私谊权衡,于大人见得是。”钱沣忖度着,原以为于敏中必定要痛斥于易简,一味“严办”口风,撇清自己塞住众人的口,听他说得有理有致有情,且是沉痛诚挚,也不禁心里一阵空落,徐徐说道:“刘大人这话也是我心里要讲的言语。就是亲兄弟,也有柳下惠、盗跖之分。他早已独立门户,又远在千里外做官,近墨染皂只能怪他自己不修德品。于大人方才说的,学生听了十分感动,足见大人风节,也知大人情怀。”

    和原是最能帮闹凑趣儿说话的,俗语说的“混子”,能把场面搅得热闹欢悦起来,但此刻几次欲言三缄其口。一是觉得了自己“不上台盘”,这么得体有分量的话措词不来,自惭形秽“太俗”;二是“副钦差”身份局定了不能乱说。更要紧的是他袖子里鼓鼓囊囊还塞着:些“不好意思”的东西,无论如何带着:鬼祟,“人话”不能说得气壮,憋了半日,蹦出一句话来“请中堂放宽怀些。”于敏中却转了话题,偏转脸问郭志强“方才你和福康安赶来,说有事要禀,是什么事”

    福康安腾地苍白了脸。他的大名从来还没人敢这样直呼过,在座的纪昀一向叫他“世兄”,刘墉以下从来都是称字而避名,“福四爷”、“福爷”、“四爷”,连乾隆本人,私地时常也叫他“康儿”。他立有军功封着:侯爵,身在一等侍卫之首,素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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