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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小婢女帮她洗了脸，梳直了长发，她才猛然记起，问道：“我的东西呢？……”她声音干涩模糊。
小婢女忙递了杯水给她，说：“小姐放心，您的东西都在那边梳妆台上，一支钗和一把弓箭，您的衣裙染满了血，再穿不了了，因此大公子吩咐包起来了，也在那儿。”她声音很温和，给人一种抚慰心灵的感觉。
音离不再说话，只慢慢喝完那杯水，小婢女也端着盆子出去了。
再进来时，她是跟在一个人身后的。那个人一袭藏蓝的袍子，玉带束腰，黑发用一根青白的发带束上，身姿挺拔，面冠如玉，看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担忧、几分欣喜。
音离脑袋一懵，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这位大公子，竟是宫怿！
第559章 溪云初起68（）
“云初，你醒了！”宫怿大步走到音离床前，坐在小婢女为他搬来的椅子上，关切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白？”他抬手触及她的额头，吁了口气，“还好，总算不烧了。”
音离轻颤了一下，垂下目光不去看他，声如蚊呐：“我没事。”顿了一下，她继续说，“真是麻烦你了。”
宫怿摇摇头：“不，我哪里想过会出这种事！还好是我发现你了……”他欲言又止。
会出这种事，是哪种事？出什么事了？她脑中一阵刺痛，一张张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她想起来了。
那日，王府死伤殆尽，包括她的爹娘。她和弟弟从地道逃生，可后面还是远远地跟着追兵，鲜血的味道太浓重，她无法隐藏。
音离费力冲出地道，迎接他们的却是早已等候在出口的追兵同伙！前后夹击！
她拉着沈云澈向前方的黑衣大汉冲去，大汉狞笑着，手起刀落，她侧身翻滚，从大汉身后的缺口跑走。
几个大汉骂了一声，提刀追来。几步过来，便一伸手，提起沈云澈的后衣领，把他提到空中。弟弟脱手，音离心下一紧，停住步子。
却不想沈云澈一扭身，劈手夺过那大汉的刀，一脚踩上那大汉的胸膛，借力一跃而下。这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的事，还未反应过来，沈云澈便跑向音离，把她猛地向远处一推，声音沙哑地吼道：“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他明明还眼睛通红，小脸上泪痕未干。
“不，阿澈！”音离拉住他的手，“我们要一起！”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甩开了她的手，吼道：“我们两个人不可能都逃走！你不明白吗？我可以拦住他们！”
“阿澈！”
“姐姐，我是沈家的男人！”沈云澈笑了一下，转身面对着追来的大汉，举起手中的刀，“爹说过，沈家的男人不畏惧一切！”他挥刀，兵刃相接的清脆之声传来，他怒吼道：“来吧！我要报仇！”
音离抬头一闭眼，咬牙向远方跑去，她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他要她活下去，爹娘要她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让沈云初好好活下去！
风狠狠地刮过她的脸颊，她的泪涌出眼角，又被她甩在身后。
她要逃，可她要逃去哪儿？她不知道，只漫无目的地跑。她最后跑进一条小巷，终于晕倒在地上。
天空突然下起雨，空气中的血腥冲了个一干二净，她倒在雨中，身下的鲜血汇成一个血泊。
在她身处的这个小巷的一旁，便是长青酒楼。
春风还是刺骨地冷，音离裹紧了披风坐在园子中的石椅上，石椅上还垫了坐垫，倒也不凉。
不远处有两个下人的孩子在打闹，大约八九岁的年纪，身上滚了一地的泥水也丝毫不在意，只嘻嘻哈哈地打来打去，手上抓着树枝，装模作样。正是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爱玩的。
音离微笑地看着，渐渐出了神。
直到其中一个小男孩被打倒在地上，她才低低地惊叫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她的样子是想冲过去。可她又马上回了神，因为另一个孩子把他拉了起来。
第560章 溪云初起69（）
音离摇摇头，重新坐下来，微微闭上眼，泪水静静流下来。
那不是阿澈。她告诉自己，他们手上拿的也不是刀。
有一双温暖的手触及她的脸颊，帮她抹去了泪，他说：“别哭，云初，阿澈不会有事的。”
音离睁开眼，看见宫怿温和担忧的脸：“嗯，我没事。”
宫怿在她对面坐下，将一个信封递过去：“宋程明给你的信。”
音离点点头，却只放在一边。
“宋家现在也处在水火之中，”宫怿见她如此，忙解释道，“因为宋大学士原来与沈家最为亲近，如今也监视得最严，光是搜查就已经彻查了三遍了，所以，他们也出不来……”
“我没有怪他们。”音离轻轻截断了他的话，“我猜得到他会写些什么，只是现在这不是最要紧的，与我而言，最要紧的是你探查到了什么？有阿澈的消息吗？”
宫怿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没有阿澈的消息，不过，明天是国葬。”他看向音离，“皇上下令，以国葬之礼，厚葬沈王爷和夫人，就在明日。”
音离咬着下唇，神色复杂。
“你说，皇上他到底什么意思？”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他派人处死了整个王府的人，又用国葬之礼对待！他到底什么意思？向天下人彰显他的恩德吗？”
“云初！云初……”宫怿轻声安抚她，“别这么想，没人说过这是皇上做的，不是吗？不一定是皇上派人来处死王府的人啊，你想，那些黑衣人是不是从没说过来历？林丞相要回去复命，可那一点点时间，他还没到皇宫，皇上怎么会派人来？”
音离哼了一声，别过头没有说话。
“其实，皇上知道消息之后，非常震怒，杀了好几个禁卫军统领，对林丞相大骂了一场，但毕竟在沈王府搜到了罪证，按律法而言，也应当是……满门抄斩，所以，皇上想庇佑也没有办法，”宫怿好言相劝，“皇上能下令国葬，已经是违背律法的了。”
音离硬声道：“爹是不会通敌卖国的！”
“我相信。”
“皇上也明明知道的！”她愤愤道。
“于皇上而言，不能使相不相信，而是有没有证据。”宫怿说，“云初，做皇上也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的。”
“做皇上也有太多身不由己，”她喃喃，怒气渐渐散去，她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我本该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何必指望他……”她垂着眼眸，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
宫怿心中一紧，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揽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女子身子一僵，他拍拍她的背脊，柔声道：“云初，别担心，无论如何，这里还有我。”
音离闭上眼，轻嗅着他衣服上的清新气息，心下的担忧和疲惫竟散去了好几分。如果是原来的沈云初，大概会几乎想就此沉沦吧，但音离还是从他怀里抬起头。
“宫怿，我在这里可真是麻烦你了，毕竟我是罪臣之女，只怕连累了你们。”音离微微皱眉，隐约浮上些许担忧。
第561章 溪云初起70（）
“不会的，这里安全得很！”宫怿笑了笑，“宫氏为商人世家，和朝廷无关，他们还搜不到这里来。”见她还有些疑惑，宫怿便道：“不是他们不行，而是他们不敢，虽然社会上商为末，向来地位低下，可到我们宫氏这地步，也不由得他们不忌惮了，毕竟宫氏掌握着东夏近四成的商业，动辄就可让东夏经济崩溃，他们还经不起这一击。”
音离透出了然之色，接口道：“更何况如今南临虎视眈眈，如果商业崩溃经济瘫痪，南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北上。”
宫怿赞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我便不客气了，”她吁了口气，“反正我如今也无处可去。”她强笑一下，神色有几分落寞。
“但我也不会待太久。”她又说，“毕竟，不久之后宫氏大宅中又将添一位女主人了，我在这，总是不好的。”
宫怿一笑：“这可不用担心了，那位白姑娘本家出了点意外，已经协议退亲了。”
音离小小地吃了一惊，脸上褪去几分苍白：“也算是天意吧，你也不必失落。”
“哪有什么失落。”宫怿毫不在意地道，“我本就不喜欢利益联姻，这也正好了。”他望了一眼亭子外，“现在天还凉，你伤势未愈，还是先进屋吧！”
音离微微颔首，站起身来。
宫怿也走在她身侧。
“宫怿，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音离低着头，一边看着地上的草苗一边问。
宫怿笑道：“洗耳恭听。”
她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而坚决地说：“明天的国葬，我想去看……你能不能帮我？”
宫怿闻言，苦笑道：“我猜到了，我也很想帮你，可也有心无力啊！明日的国葬对你而言一定危机重重，丞相家的定会备着陷阱等你去跳，更何况，眼下没有人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可那又如何呢？”她轻轻巧巧地反问，抬头对视着宫怿的眼，哀伤和决心闪过之后，她乌黑的眸中再无波澜，她语气平淡却坚决，仿佛是亘古不变的誓言，“他们是我爹娘，再如何也阻挡不了我去祭拜他们，唯死而已，何惧之有？大不了，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这不是沈云初，而是音离的意愿。
宫怿悚然动容，看向音离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她，于是说：“你伤口可还痛？”
音离晃晃手臂，淡笑道：“我不在意，这一点点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宫怿一把握住她的玉腕，自知失礼，却又不愿放开，只道：“那我陪你同去。”
音离微微而笑。
……
沐君焰合上奏折，向旁边一扔，仍在一大堆奏折之中。他向后靠在龙椅上，看着被自己清空的桌子。
一旁候着的贴身公公江仲立刻走上来替他换了茶，恭敬道：“皇上，这些奏折需要处理掉吗？”
沐君焰似在思索什么，听见他的话也没有开口，只是曲起食指在桌上叩了一下。
江仲颇为了解，立即叫了几位小太监来，将一堆奏折清走了，房间内顿时显得整洁了许多。
第562章 溪云初起71（）
沐君焰看着他们的动作，直到清理完毕，几位小太监出去并掩了门，他才静静开口：“江仲，这一次，是朕做错了吗？”他语气中竟含有深深的不安。
江仲闻言，有些被吓到，但还是恭敬地道：“皇上何必在意臣子们的言论？有些事，皇上西南便是了。”
“朕不是说的国葬，国葬之事朕意已决，绝无更改，朕说的是……沈王府的事。”沐君焰皱起眉，“朕不过是想看看林槐的野心，却不想后来牵扯了这等事，虽然朕撩到他必会对沈王府下手，可后来变成了灭族……”
“皇上您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断无可能是林家做的。”江仲摇摇头。
“朕知道。”沐君焰冷道，“他可没这个胆子。”顿了一下，他冷冽的气息散去，眉宇间浮上些许担忧与苦涩，他缓缓道：“朕只是在担心云初，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又去了哪里，她或许，在恨朕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