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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5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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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晋之时,国家土地、户口近乎半数,都捏在世家豪门手中,虽经丧乱,原本很多豪门破家,田土、人口都被析出了,但自从洛阳规复后,南渡世家乃陆续返回,手执田契,复其旧产。所以关中地区还好,裴该不准流民返乡,全都逼为屯户,且假租借之名,从很多家族手中征收了多余的土地;洛阳政权辖下,则难免复归旧貌,朝廷所得租税,仍旧半减。

    石勒虽然也着力拉拢幽、冀的豪门,终究比司马邺等人板得起脸来,该打压的还是要打压,就此河北大户萎缩,中产多破,反倒使得很多土地、人口直接落到襄国政权手中,则虽然税率较低,赋税总额却逐渐逼近了西晋初期。

    裴该在关西,通过军屯和民屯等手段,收获不比石勒为少,但若比开销,则几乎是石赵的两倍。

    一则裴该把很多经费投入到了生产领域,比方说修路、造桥、开渠、挖矿,等等,乃至于资助商贾,给予一定数量的低息贷款,以期生产力不但得以恢复,且能有一定程度提升;且将来放屯民为编户的时候,农民也不至于快速贫穷下去,被迫再度丧失土地,被迫要依附于豪门大户。二则大司马三军的日常供应,甲于天下,仅军队日常开支就几乎占到赋税总额的将近三成。

    对于前一点,石勒是根本不上心的,在他想来,我只要轻徭薄赋,使民以时,自然生产力可以恢复——这也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想法。至于农田水利工程,那是地方官的事儿,有闲钱、有良心就搞一搞,没闲钱或没良心就不搞,你只要到时候征上的税赋数额能够让我满意,且百姓也无太大怨言,不起叛乱,那就足够啦。

    而对于后一点,赵军中也只有将领部曲,和其他少数精锐,其日常供奉才可能比拟裴军正兵。按照这年月的习惯,普通大头兵吃不饱、穿不暖,本是很正常的事情,除非战时,谁肯让士卒饱餐啊,那得浪费多少粮食?而即便战时,粮饷也能够通过抢掠得到一定程度的补充嘛。

    反正你扛枪当兵,再怎么饥疲,总不至于饿死,比回去当农民要稳妥得多了。再者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在战场上立了功,自然能够从缴获中得到奖赏,当农民就不大可能有这般暴富的机会了。

    所以石赵三州半之地,除了各城戍卒外,直接可以拉出来的机动兵力已然超过十万,几乎是裴该的两倍。而即便如此,军费也远远比不上关中,按照程遐等人的统计,全拉出去打三五个月没太大问题啊。

    因此秋赋尚未全数入库,石勒便召集文臣武将,商议对晋用兵之事。

    大家伙儿都知道,保安旧疆只能被动挨打,唯有进取,才可能彻底扭转小大之势,进而取得整个天下,因此对于秋后发兵攻晋,无人提出异议。那么周边那么多敌对势力,虽然旗号一致,其实互不统属,咱们应该先打谁呢?

    太傅张宾首先提议,召还石虎,改以别将镇守并州。

    他是这样说的:“我家之敌有六:一为辽,二为代,三为关中,四为河南,五为青徐,六为厌次。

    “刘越石远遁,暂可不论,则东北唯段氏而已,才经丧败,不足为患——厌次亦然,邵续虽善战,终究势小力弱。而关中裴文约实为大敌,拓跋鲜卑也不可不虑,两者包夹太原,则并州唯能采守势,恃地利之便,坚壁以御晋狄。青徐之兵,可使曹嶷牵绊之,我军正面所当者,唯洛阳祖逖耳……”

    石勒甫僭位,便即颁下诏书,招安北方各家势力,以及厌次的邵续和广固的曹嶷——不包括刘琨,因为明知道刘越石必不肯降,再者说了,其在晋朝已位至司空,则石赵还能拿出什么官职来引诱他哪?

    诏下段氏鲜卑,以及平州刺史崔毖,尽皆不答。其实无论段匹磾还是崔毖,其心在晋,根本就没有依附石勒之意,只是念及羯势甚强,恐怕对方把主攻目标指向北方,所以含糊其辞,不敢彻底撕破脸皮罢了。

    石勒也知道自己跟段氏虽然重申了和睦协议,其实仇深难解,故而用张敬之计,打算招揽宇文、慕容二家,以牵制甚至于联兵攻打段氏。正好此前宇文莫圭接受段末柸的邀请,发兵南下救援,慕容廆趁机进取宇文部,连战连胜,导致莫圭于败逃时负伤堕马,竟然伤重不治……

    但旋即段末柸兵败,逃归宇文部,协助宇文莫圭的继承人逊昵延,生生阻住了慕容兵的前进之势。石勒趁机遣使北上,为两家解斗,并封宇文逊昵延为西单于、北平郡公,封慕容廆为东单于、昌黎郡公。

    逊昵延大喜受命,而慕容廆在和谋士鲁昌、阳耽等人商议后,也答应就此退兵。其实慕容廆更担心的不是石赵,因为还有段氏可以帮忙牵制幽州兵力,害怕的乃是宇文部向拓跋郁律求援——二部时有通婚,向来关系不错啊。但对于石赵的册封,慕容廆却坚决推拒了,表态说:“我受晋封,岂敢背之?”

    ——慕容廆本职鲜卑都督(对内则自称鲜卑大单于),建兴初年,王浚承旨任其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他却拒不受命。不久后,司马邺加其镇军将军,并拜辽东、昌黎二郡公——公而能领两郡的,他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慕容廆乃欣然接受。

    既然段氏、慕容皆不受命,石勒乃又于宇文部内拜段末柸为护鲜卑校尉、辽西都督,封辽西公。

    其诏下厌次,邵嗣祖二话不说,直接毁书斩使;诏下广固,曹嶷这个老对手却赶紧低下头来。

    曹嶷本是晋人,虽怀割据之志,却无僭越之意,原本晋、汉对峙,他可能还更倾向胡汉一些,如今晋、赵对峙,他怎么可能瞧得起一个僭号的羯奴呢?然而形势所迫,他倒是想向晋称臣的,偏偏恶贯满盈,晋势又在复振之时,乃不肯轻纳——除非你亲自到洛阳来请罪。曹嶷困守广固,只怕出城一步就可能被人给宰了,哪敢前往洛阳去啊?则与晋为敌,势不可免了。

    所以石勒一伸出橄榄枝,拜其为征东大将军、青州牧,封乐安郡公,曹嶷当场伏地,面朝西北方向而拜……

    张宾故此才说,北方各势力暂不为大患,西面裴该和拓跋鲜卑若南北对攻,则并州只可固守,暂不能主动出击——“则太尉(石虎)本善攻而不善守,闻其在晋阳,安定百姓、招抚氐、羌亦不甚得力,则置之并州,非所宜也。”

    至于石赵的南方,邵续力量小弱,还可以暂时让曹嶷牵制青州苏峻、郗鉴和徐州卞壸,当面大敌,唯有洛阳祖逖,必须先发制人,渡河往攻,这条战线上不可能再采取守势了,由此——“太尉勇略无双,自当命为先锋,往破晋师。”

    所以还是召石虎还朝才好。

    石勒对此表示赞同,但问:“若召还石虎,当以何人守备并州啊?”

    程遐忙不迭站起来说:“河间王(石生)亦陛下之侄,勇冠三军,足堪守护并州。且续孝宗(续咸)上党人也,可使为辅,必能凭险却敌,以待东方之变。”

    石勒问张宾:“太傅以为如何?”

    张孟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也可——然而,须更使一员大将镇守上党。”——上党守将原为蘷安,已被召回担任尚书左仆射之职。

    石勒顾左右而指一人:“卿可能为朕护守上党否?”

    所指之人,正乃护军将军支屈六,当即起身拱手:“臣愿为陛下镇守上党,必不使晋人匹马逾越太行!”

    在决定了并州方面采取守势之后,石勒就问,既然咱们把主攻方向定为南方,那么应该先打邵续好,还是先攻兖、豫或者司州好啊?

    张宾道:“邵续虽不为大患,终究横于河上,如骨在喉,不可不除。大军可陈于河岸,伪作渡河以袭兖州状,而实以精骑疾驱,以向厌次。先破邵续,复渡河与曹嶷合兵,压制青州,东方乃可无忧,可专事于司、兖矣。”

    程遐不说话,却注目张敬。程子远于战略谋划之道,虽然比过去略有些进步,终究不能如张孟孙般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但却又雅不愿使石勒独听张宾之计,所以——张敬你有啥可以反驳的话么?赶紧说啊。

    张敬会意,便即捧笏起身,对石勒说:“臣以为太傅之谋,未为良也。邵续固然如鲠在喉,但彼无远出之力,不必遽往征伐,而当以迅雷之势,直下兖州,捣晋寇之腹心。臣意大军伪向厌次,且有欲渡河与曹嶷相合之状,则苏峻等必向洛阳求救。待晋军东向,我乃可使河内诸将并出,威胁洛阳,则晋师必还,千里奔竞,疲于应命,大军趁时而渡,可保必胜。”

    张宾摇头道:“卿言未妥。苏峻乃裴该旧将,未必肯向洛阳求援,即求援,洛阳未必肯应。且我军不破邵续,终不便于乐陵渡河,曹嶷困守之势,也无以威胁苏峻,何必请援啊?即便如卿所料,晋师东来,则我大军陈于河北,晋师岂敢遽归以救洛阳?且河内诸将,与李矩为对峙之势,不破李矩,终不能威胁洛阳,晋师又何必归?”

    几句话说得张敬哑口无言。

第二十一章、英雄所见() 
朝堂群议,没能得出结果来,因而石勒在退朝之后,便独召张宾入宫问对。

    张孟孙首先说了“军争策略,不可谋之于众,且唯恐晋人有间者在朝野之间,预先窥知消息,使我进军不利啊。”

    石勒点点头,说你所言有理——“是故朕命群僚商议,却不定计,要独与太傅密商。太傅仍意伪攻兖州,而实取厌次么?”

    张宾微微一笑,说“非也,臣请陛下采张令(张敬为中书令)之策,伪向厌次,而实谋兖州。”

    石勒笑道“我固知太傅会如此说。”但随即就一皱眉头,问你在朝堂上驳斥张敬的那些话,我听着也很有道理啊,该当如何解决才好?

    张宾请石勒展开地图,置于案上,然后先说“两国相争,动辄发兵数万,拥塞于道路,布阵于平野,围绕于城邑,对峙于山川,军强者胜,军弱者败,而若两相拮抗,则以能因应时机,率先制人者胜。是故形势瞬息万变,案上谈兵,难免疏漏,即便陈、张之智,孙、吴之谋,倘要指其错处,有何难哉?是故臣才能只言片语,即使张令缄口。

    “且张令几视晋寇为草芥,以为必可调而动之,世事岂能尽如其意?陛下前与祖士稚战于河内,于其人之能,有所查知,试问祖某可是容易受制于我的么?

    “军争当依山川之理,料强弱之势,谋其大略,然后可以随机应变,制人而不为人所制。今我与晋人隔河相峙,当先谋渡河,既深入贼境,则敌不敢不应,粮秣物资,亦可稍稍因之于敌,主动在我。若先欲使敌疲,然后再寻机渡河,则若晋人佯退,趁我半渡而击,恐怕难有胜算了。”

    随即手指地图,详细对石勒解说道“今河南之势,如臣所言,苏峻为裴文约旧将,青、徐之间,其实为裴某所有,闻其将徐徐归之晋廷,好在尚未实行,乃使我有可趁之机。

    “苏峻倨傲、骄横,闻其与郗鉴不睦,且兖东诸守,与之亦不相得。则若兖州有事,苏峻因曹嶷横在其间,必不敢,也不愿往救;青州若被兵,兖东诸守必报洛阳,以待祖士稚之决,往来之间,动必迂缓……”

    他并指入刀,作势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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