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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4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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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平探身出厢门,向后望她。与刺刺已是那么久未见——她好像比一年前有了极大的不同,可他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只因她的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熟悉得——仿佛还是旧日兄妹三人的时光。

    刺刺下了马,待要再靠近,却不可得了。程平也没怎么变,除了——锦衣华服之下,他看起来比往年冬天少了许多单薄感,以至于旧日里常叫人觉得俊美得好似只存在于画幅里的容貌,此刻反而真实了些。

    “平哥哥,你回来怎么都不来看看我们,这么快就走了?”刺刺见了他面,心里稍许平复,语气也便没那般焦急。至少——她这个哥哥看上去,一切都好。

    “方才见了单伯父一面……”程平显然有点沮丧,“我也不想这么快走,本来还想去你家里喝杯酒,可是……”

    他看了看边上的张庭,道:“张大人说出了急事,非要我立时回京不可。”

    张庭咳了一声:“单姑娘,实是抱歉,张某人奉有圣谕,要保证仪王殿下的安全。适才张某接到密报说恐有急变,可不敢怠慢,若是仪王殿下有甚闪失,张某担待不起。”

    “平哥哥在青龙谷,能有什么闪失?”刺刺十分不服,“教主叔叔,还有我爹都在,谁敢令得他有闪失?倒是你们这雪夜行路,我看不妥得很!”

    张庭赔笑:“单姑娘固是这么说,但此事在外人眼里未必是这么看。好在姑娘既赶了来,殿下此番省亲,除了不曾见到程左使,亲近的几位都见着了,也不算枉了。”

    刺刺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只向程平道:“平哥哥,你去没去过长生坡?”

    长生坡便是西南面单无意埋骨之处。程平摇摇头,“风雪太大,我娘没让去,原是打算明日雪停了上山,可谁知……”他说着勉强扯出一笑来,“刺刺,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不该说这个,你实不必为我跑出来,还是早些回去,别让……”

    “是啊,天寒地冻,我也说不该追出来,”跟在刺刺身后的向琉昱担心话头不对,忙抢口出声,“单先锋和客人都还在家里等着吧,刺刺,还是早点回去,别耽搁了开席。”

    那一面的张庭很是与他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向琉昱这头自然亦是单疾泉交待过的,他步步紧追刺刺也是为此,若真给程平说出“别让君黎道长久等”这些话来,只怕他亦要同许山一样,吃不了兜着走了。

    程平不疑有他,点头道:“向叔叔说的是。我来这一趟,虽然时短,却也满足了。刺刺,你别给我担心,还是自家的事情要紧。这次虽吃不上酒,可将来——哥哥总有机会吃你的酒。”

    刺刺依稀听出了他“吃酒”的意思,呡了呡唇:“我听说你都娶亲了,我却没吃上你的酒,也没见过两位嫂嫂。”

    “她们啊……她们……十分怕冻,比我还怕。”程平指指前面一车,“在那边,适才看雪大概冻着了,在车里捂着。”

    他不是不想让刺刺见她们,只不过无法明言——那本就不是他选择的姻缘。二女都是官家女子娇贵出身,现在更是王家妃子,跟了他来这江湖之地也就罢了,若强要她们在此间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只怕也不合时宜,徒惹闲话。他心知那些庙堂规矩刺刺当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他却不得不放在心上。

    刺刺显出些怅惘之意,“天是太冷了。既如此,你们早点赶路,到了徽州歇一下。”又道,“可你此番回去,下次何时再来?”

    “这个……”程平答不出,一旁张庭催促道:“仪王殿下,时辰不早,当真要动身了。”便要将厢门推起。程平只得向车里退了一退,道:“我不知下次何时,不过,你总也快回来京城了,是不是?”

    张庭只怕他又要说起夏琰,忙发声令,前面的人马已开始移动起来。门合起,程平将头从帘窗里探着,“你要是来,叫人与我带个信,我总想办法再与你见面的……”

    刺刺显是有几分不舍。这仓促的、众目睽睽的、触手难及的相见稍许驱散了她心里的怪异感,却无法填满那种莫名的失落。他们没有来得及说太多话——她总觉得还没来得及说到最重要的部分,可她也说不清,最重要的是什么。程平的一丁点儿衣袖都看不见了——车马辚辚,终于什么都没入了林中。向琉昱一再劝说之下,她只能默默往回走,马蹄深深浅浅地踏着这片熟悉的土地,留下一个个陌生的雪洞。

四八一 一日之遥(四)() 
雪已停了。人马未久已出了林子。这一次离开青龙谷,大概——永远也没机会回来了吧?程平靠在马车里,怔怔出神。

    再行约十里,前面忽传来几分骚动。他闷闷不乐,还未在意,张庭却大是皱眉,纵骑上前,“发生什么事?”

    却见他派作前哨打点今晚落足事宜的四骑回了一骑来,见了他面,脸色惶恐:“张大人,我们在前面山道看见……”

    他吞了口唾沫,才接着道:“看见朱大人和夏大人……”

    张庭吃了一惊,一颗心顿然提起。身后程平的帘子也掀了开来:“朱大人和夏大人?他们也出来了?”

    那人面上尽是惧色:“朱大人和夏大人,不知受了何人暗算,倒在山道上……”

    “什么?”程平大为震惊。张庭不觉脱口:“可还有气?”

    “夏大人昏迷不醒,幸还有气在,可朱大人……”那人嗫嚅不敢言语。

    “快带路。张大人,我们过去看看。”程平急道。

    张庭不好拂逆:“殿下稍安,下官先去探看。”心中却极忐忑。拓跋孤竟未能将两人尽数赶灭?也不知他们如何绕到了青龙谷外,不过听起来即便未死,亦是重伤,想来在能说出些什么之前,自己尽有机会让他们闭口。

    他尽速赶至前面山道,果见雪地之中夏琰、朱雀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即便已然倒下,夏琰仍保持着负住朱雀的姿势——此地已近了徽州,再有不足一里便是官道,张庭料想他一路负着朱雀飞逃出来,可究竟还是伤重难支。

    他矮身查看,随即抬头看了看四周。周围只有几个亲信——朱雀已是气绝,夏琰呼吸虽在,可他只消稍动手脚,便能令他亦变得同朱雀一样——左右夏琰此际也是遍体鳞伤,多一处少一处,想来亦很难被发现端倪。

    念及至此,他右手紧起,便待暗下杀手——指尖却在及至要害之时机伶伶一停。

    ——乌剑?夏琰怀里抱着的那件兵刃,若他看得不错,竟好像——又是乌剑!一年半之前,在徽州的顾宅,彼时还是“顾君黎”的夏琰就曾仗恃乌剑,要挟得他撤退,此事他记忆犹新。张庭虽不怕得罪人,却也惜命,至少还不敢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凌厉的威胁之下,今日看来,似乎又与那日是一样光景?

    他面色沉峻。不,今日之情形,与那日又如何同日而语——凌厉若是偏帮了夏琰,怕是连拓跋孤都放不过他,况夏琰伤重至此,就算死了,凌厉又如何得知是自己的手脚——又如何能当真来向自己寻仇?

    可这般一停顿,已听身后有人道:“张大人,怎么样?”竟是程平心中忧急,令人加快赶车,近了道口之时,顾不得许多跳下车,奔将过来。

    张庭手心握起,只能回过身去,令人将他挡下:“两位大人情形甚是不佳,勿要惊吓了殿下——快送殿下回车。”却不防程平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王亲娇贵,况他当真要推开兵卫,也无人敢拦。

    程平一目已见夏琰二人卧于雪地之中,俱是周身浴血,震惊之下哪里顾得上张庭说些什么,上前数步,扑倒去看,口中已道:“御医,快将御医叫过来!”手便要探上两人鼻息,张庭斜刺里将他手腕一拿:“殿下,成何体统!此事交由下官处理便是!”

    程平将他一挣,“我让你叫御医过来!”

    “殿下,”张庭却矮身下来,低低似含暗示:“殿下可别犯糊涂啊。”

    “什么?”程平匆忙间抬头看他一眼,不明他意之所指。

    张庭道:“今日之事,与殿下脱不了干系——殿下当真——要救他们活命?”

    程平大惊拂袖:“你什么意思,张庭,莫非是你设计陷害了他们!”

    “不敢不敢,下官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张庭低声道:“殿下心里清楚,打从你定要随夏大人同来这青龙谷开始,他二人今日之命便已注定——朱雀已死,你若留了夏琰的活命,他恐怕不会放过你。”

    “你……你在说什么……”程平摇头道,“我……我如何可能……”

    “殿下忘了,你此番要求同来,是出于谁的授意?”张庭似有所指。

    程平愣怔了一下,面色忽然转白,“难道是……”

    张庭道:“殿下想通了就好,眼下这两人就交给下官,殿下只当不曾见过……”

    “你住口!”程平忽一把将他推开,向不远处两人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叫你们去找御医过来!”

    张庭面上变色,“仪王殿下!”

    “张庭!”程平霍然站起,居高临下指着他,“你有胆就将我也弄死在这,我不信你回去京城还能有命在。没这胆,你就让开!”

    张庭一时说不出话,面色难看至极,勉强冷笑道:“殿下这说的什么话,只是……只是若给夏大人醒来……只怕他放不过下官,除非……”

    程平明白他意思,按捺心气:“张大人放心,只消能救他活来,今日之事,我定不在他面前说起——张大人自然是为了保护我才连夜带人离开,他又如何来怪你?”

    张庭心衡摇动,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大队伍已在不远处停了,两个手下见状连忙寻了御医过来。因着程平乃是亲王,平素身体又差些,大冬天的出行当然派了御医随行,一路他倒是没出岔子,反是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御医一番忙活,才来回禀程平,说是夏琰内伤似无大碍,只是外伤严重,失血过多以至脱力难继,如今在外,虽有些急用之药,但瞧这伤处狰狞,单以药压制不住,想必是要反复煎熬,结果是好是歹,一时还判断不出。

    程平令将夏琰与朱雀俱抬上车,张庭见他坚决,只得从他,劝说留御医跟车,程平可往前车里与两妃同乘,否则——他堂堂仪王却与尸体同厢,岂非大大的不妥?程平却只摇了摇头,叫张庭催队伍快行,顾自攀上车去。

    马车原本宽大舒适,可一具尸体,一个重伤之人,一名御医,程平只坐在角落,黯然不语。他倒不至于怀疑御医的医术,但想这徽州一地,最好的大夫当属自己的外祖父关老大夫。只可惜——关老大夫今日在青龙谷,而程平已深知——朱雀与夏琰的杀身之祸当然与青龙教有关,那个地方,他断不可能再送夏琰回去了。

    人马上了官道。他想起去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节,朱雀就在去往临安的路上给自己疗治寒毒。经了这一载寒暑,他有时觉得自己的寒毒大概已经痊愈了,就连适才赏雪也未觉发寒。可此际他却觉得四肢冰冷,以至于,他将身体蜷起,蜷入身上这件华贵的裘衣,颤抖不止。

    “我不知会这样……”泪从眼角滑向耳边,他不知是说与谁听,“我从没想会这样……”

    

    七百里外的江下,同一个难眠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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