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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4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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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去之后,你我之间的立场便此变了。”单疾泉接着道,“无论旧日里我如何器重于你——无论是在天都峰上,还是梅州城外,我都可以救你——但朱雀的人,终究与我青龙教有极深之隔阂。是以后来我几番与你为敌,并非我对你君黎有何不满,只不过——我不大能肯定,你对刺刺这份心,若与对朱雀比起来,孰者更真。我不想她有一天因你陷入两难——只因我认为,朱雀与青龙教这份旧仇,终究是不大可能永远相安无事的。”

    他说到这里站住了,半侧过身来,伞下的目光显出几分怜悯。雨在此时变得更轻,水丝依稀柔化成了点点白色,江南特有的温软细雪开始柔美而薄碎地沾在他深色的袍袖。

    “你问我有何不满。”单疾泉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没有什么不满。刺刺心里认定了你,原也是为你不顾一切的。但我总想问,不顾一切之后,她又得了什么?今日你虽然郑重来提亲,但令得你与她终究要生出不安的那些事,一件都没有变,纵然你将全世界之彩礼美物都献了来,你与她,可会与以前不同?”

    “当然会与以前不同。”夏琰忍不住辩解,“先不说——我师父从未与我提过,要与青龙教为敌,他既然肯为我来提亲,自也是愿意自此不与青龙教为敌——便算他当真与你们有任何旧怨,这与我同刺刺都没有半点瓜葛,那些所谓的‘不安’所谓‘旧仇’,皆是外人所强加,我与她之间,分明没有半点逾越不去之隔阂。”

    “真的没有么?”单疾泉冷笑。“那么,无意算什么?”

    夏琰咬了咬牙。他其实想说,无意之死的责任本就在你。他到底是忍了。“单先锋与我说这一番话,是想让我怎么做?”

    单疾泉仿佛一直在等着他的这个问题,闻言笑了笑道:“容易。只要你离开朱雀。”

    夏琰目光动了动。“我若与刺刺成亲,当然不会再与朱雀住在一起。”

    “我说的‘离开’,不是这个意思。”单疾泉道,“我说的是‘彻底’离开。”

    “是要我不再认他为师,老死不相往来?”

    单疾泉摇了摇头。“是要你杀了他。”

    他吐字淡然,夏琰整个心神却因这六个字震了一震。“我若说做不到?”他脱口而出。

    “旁人可以说做不到,但你——你是朱雀最不防的人,而且手里还有整个黑竹会。”单疾泉淡定道,“你怎么能说做不到?”

    “单先锋!”夏琰终究忍不得,“我不知你是要试探我,还是当真。我早早托凌大侠递上拜帖和礼单,我早早告诉你我师父会替我来提亲,若你当真对我、对我师父有如此天大的不满,根本不想将刺刺许嫁于我,大可早早拒绝,为何假惺惺应允,回信邀我们前来,却说出如此匪夷所思之言语!”

    他抑着口气,却已抑不住心跳急剧,对面的单疾泉面上却淡笑如故。“罢了。”他只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侧首看了眼单一衡。单一衡手上一松,大风如有预知般,“呼”一声,将那纸伞瞬间吹得极高极远。

    几乎便在同时,小径边,树干后,高高低低的人影已现,不知多少弓箭——一如当初——再次将狰狞的尖星对准了他的要害。

    夏琰已不知是不是该感到意外。从方入谷就已那么腥腥扑鼻的诡异敌意,他始终说服自己,不过是错觉。那么近的弓箭埋伏,他始终告诉自己,只是雨声。可惜雨声终于已渺,漫山遍野开始落下的已是雪花。那一腔温暖的热情,终于也要冷了。

    “单先锋,怎么又开一样的玩笑。”他鼻腔里有那么些酸楚,还是试着作出最后的挣扎。他抬起双手,“你看,我来这里,连兵刃都未携……”

    “早知你不会答应的。”单疾泉却根本没有接他的话,“不过说实话,君黎,这事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笑梦、刺刺,她们都是这般想——想要试试你心里究竟将她看得多重,现在看来,还是朱雀重些。”

    “是么。”夏琰反冷笑,“你可敢让我见刺刺,让我当面问问她,这事是不是她的主意?”

    “凭你还想见我姐姐!”在旁按捺至今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伸手指他,“上次要不是她拦着,我早就……”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单一衡身形突然向前倾去——他亦不知忽然从何而来一股大力,竟拖得他立足不稳,连忙想要拿住身形,那大力岂容他半分挣扎余地,身体越发向前一冲,待醒过神来,喉上一凛,两根陌生的手指将触未触的,已按在他的咽口。

    父子两个与夏琰之间原本还有些距离,单一衡伸手这一指却将自己一条手臂送近了去,夏琰如何肯放过这稍纵即逝之机,久蕴之“流云”倏然缠绕过去,径直将他整个人掀扯过来,就连单疾泉不虞有此,反手一挡竟也只及拉脱了少年一只衣袖。

    不够高的少年,刚好够夏琰将指轻松扼在他咽喉,视线越过他头顶,对上对面的单疾泉。

    “我要见刺刺。”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单疾泉爱子受挟,他面上却浑如无事,“有本事你就动手。刺刺现在还在给无意难过,你再把她弟弟也杀了,且试试她会将你当亲人还是仇人。”

    “爹……”单一衡先惊住了,“爹你救我……”

    “你与我这般僵持也没用。”夏琰面色也不变,“我师父很快就来,谷外还有三百禁军,张大人也在这。就算我手里没有一衡,凭你——你以为今日讨得了好。”顿了顿,“劝你将弓箭都收了,我还可以告诉我师父,今日一切顺利。否则,你也晓得他的脾气。”

    单疾泉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我当然晓得你师父的脾气。”他笑道,“我晓得——从他决定陪你来青龙谷的那天起,他就注定回不去了。”

    笑意陡然停伫。一丝暖意也没有的口唇,寡淡吐出两个字。

    “放箭。”

    ……

    沈凤鸣看着程方愈不断开合翻动吐出言语的两片唇,脑中反反复复的却只想象他寡冷吐出那两个字时的样子。

    “烧了。”

    视线有点模糊,恍惚间分不清往昔与今时。程方愈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也不认为有听的意义。

    直到万夕阳接了话,他的神识才飘回来些。

    “程左使说起的这事,我倒是也知晓一二。”万夕阳道,“不过自从老庄主过世,拓跋教主同庄主每年都要走动,这么多年交情下来,谁都不记得那段过节了。”

    “真的么,万叔叔?”夏琛犹自不肯相信般看着他,“爷爷当真与表哥有如此过节?”

    万夕阳叹了一口。“老庄主当年在江湖上——在抗金群雄之中——虽说都是响当当一号人物,哪个不知他的侠肝义胆?但……咱们关起门来说句实话,老庄主就是待外人太好了,待自家儿女,脾气……反倒差了些。”

    “这何止是‘脾气’差了点。”程方愈冷然道。

    夏琛有点失落地垂了头,“难怪……难怪表哥这次不肯来帮忙。”

    万夕阳见程方愈面色不大好看,忙道:“不管怎么说,拓跋教主还是请程左使前来援手,足见对夏家庄仍有情分在,只不过这‘东水盟’的事源起老庄主,他旧事未能释怀,不肯亲至,亦是人之常情。还要有劳左使,这趟回去,向拓跋教主多有致谢,正好我们庄主年前亦是要回来了,我定也消告禀过他,年节再来青龙谷走动走动。”

四七八 断玉玢璃(六)() 
哪怕没有仔细听程方愈说话,沈凤鸣也大致弄明白了——总之就是拓跋孤跟已故老庄主夏吾至有旧隙,不肯替夏家庄出这个头。拓跋孤是夏铮的外甥,也就是说夏吾至是他外公。一个人若与自己的外公有什么交恶以至于多年不能释怀,十有八九与他的母亲脱不开干系,万夕阳也说,老庄主待自家儿女“脾气”不好,或者当真做过什么足以令拓跋孤记恨的事。

    这般一想,沈凤鸣心意稍平。他也希望不过是自己多疑——若拓跋孤果真有什么理由不肯亲来,总比他出于某些对君黎不利的目的强要留在青龙谷的好。

    只听程方愈道:“教主为何不来,这事我已解释清楚了,倒是——我现在有一问。凤鸣公子,你方才说平儿去青龙谷了,此事当真?”

    沈凤鸣便道:“仪王此番是借君黎提亲同去的,程左使若晓得君黎之事,怎会不晓得仪王省亲一事?”

    “君黎之事我知晓,凌厉公子很早便带信来了。但平儿……”

    他犹豫了下,随即苦笑。“我前一阵刚刚听闻平儿在京中娶亲了——想来心酸,我便这一个‘儿子’,可他娶亲,我却事后方知,不要说半点左右不得,连见他一面都是妄想。想是教主也晓得我最近极思平儿,担心我若得知他近日回谷,便不肯走建康这一趟,故此将此事隐瞒了不说。”

    沈凤鸣有几分不信,“是么?我听说,早先是程左使给仪王送了封家书,仪王看了家书之后,才萌了回谷之念——自家家书里写点什么,难道左使心里没数,还要等旁人告知?”

    “家信不过是寻常言语,且已是数月前之事,如何料得到他何时回去?”

    “这么说来——贵教主当真是不近人情。”沈凤鸣冷嘲,“明知你们父子这么久未见,偏偏把你支出来,叫你们错过——仪王出京一趟可是大费周章,下一回更不知何时了,啧啧,他也不怕程左使记恨他。”

    程方愈稍许沉默。他承认,若知晓有见到程平的机会,自己必会央拓跋孤另择他人率众赴此建康一行。不过——他亦非完全不能理解拓跋孤之衷机。之前右使霍新还在时不觉得,但实际上,青龙教早已面临着十几年来最为青黄不接之境。拓跋孤身边享江湖声名者只余单疾泉和自己,旧人渐逝,并无新人。说句不好听的,单疾泉和自己都算是“后继乏人”——单无意或是程平,哪怕今日还在,在武学造诣或统领人手上,也并不算出色。单家一衡与一飞尚且年小,将来虽难预料,眼下却难当大任,而自家更是连第二个后人都没有,真要数起来,还是霍新多年前收养的义子在小一辈中出挑些,但为人内向,霍新故去之后更不愿与人打交道了,右使重任想来一时也是服不了众。似江南武林之会这等群雄云集之地,虽江湖尚且忌惮青龙教名号,但若给人发现拓跋孤不曾亲来大概已经要换得暗嘘,若来人甚至不是他们单、程二者之一,只怕东水盟非但不会忌惮夏琛,反而要越发看轻于他。

    除开当真为夏家庄着想故,更重要的,或是拓跋孤本就不希望青龙教缺席这场大会——缺席江南武林。

    回想起来,这十几年,青龙教背靠都城临安,力慑淮南,黑白两道路过都绕着走,一是仰着拓跋孤当年于明月山庄、朱雀山庄两战赢来的“第一高手”之名,二也多少有“江南第一庄”的关联在里头。拓跋孤这些年与夏铮交好有目共睹,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两边的关系事实上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亲密无间,但摆了多少年同气连枝的样子,没那么容易就撇得干净。东水盟想来还是希望不要惊动拓跋孤这棵大树,故此绕过了青龙教,没有发帖。可夏家庄若是虎落平阳,青龙教总也无法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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