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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3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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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伤好得差不多,昨日突然说愿意来见我了。我自是说好,叫他当晚就把人送来。

    “‘太湖金针’想是有些本事,依依看来已是伤愈,只是容光不焕,神色总似有点蔫枯。她当然不识我,见了我,还与当年一模一样地先磕下头去,说是谢我救命之恩。

    “寻常女子见我这容貌都要惊怕,依依那天偏一丝惊怕都不露,倒真比头次还更屏了豁出去生死不顾的气息来。我便问她,如何改变主意肯来陪我了?她磕头说,先前不曾想通,可现在想通了——我确是救了她一条性命,无论要她偿还什么也是应该的,她什么都没有,也只有以身侍我。可是她有事想要当面禀我。我问她何事,她声音幽幽狠狠,与我说她出身最低贱的军妓勾栏,不知接过多少客人,又说她杀过人,双手都沾满了人血——她自称再肮脏不过,问我可还敢要她。她大概觉得如此便可吓到了我,只可惜她说的那些我早知道。

    “她见我这态度,才知真逃不过,只能再磕头求我——陪过了这晚,能放她走。我当下便笑了。我本就没想过要将谁留得久远——只因三年前我受困于锁镣,总觉那一回欠了点什么,要从她身上再都索得来才尽意。便立时应了她,只要能让我高兴,明日就放她走。大概就是为了那句话——那天晚上,她与三年前一样,一面迎合讨好于我,一面将泪流了满脸,却忍了不出声。

    “我视若未见,第二日问她,昨天是不是怀了玉碎之决心来的——若我不应允她一晚后放她走,是不是要与杀了她那个丈夫般,也对我动手,弄个同归于尽。她惊慌不肯承认,说我救过她的命,她从没有想过害我。我反问她,她那个丈夫将她赎出那般地方,难道便不是大恩,可最后岂非一样是死在她手里。问到此节她便不肯说,只一再与我磕头,说我与她那个丈夫不同,说绝无害我之心,只盼我大人大量,能放得她去,她必不再犯事。我问她独个人如何打算,她说回家去将屋舍变卖了,回老家安稳过活。我晓得她那屋里杀过人,已是给官府查封了,这话十分可疑,不过我亦懒得细究,就派人叫了邵宣也来,送她走了。

    “人送出去还未到家,转了两个路口,她就坚持与邵宣也说,不必送了,她自己回去。邵宣也也是个疑心的,便不肯真走,暗中缀着她,她果然根本没往家去,眼看着又往早几年那行院里走,是要重入旧所在的意思。可她杀人的事哪个不晓,妈妈原不晓得她怎么给放出来了,也不敢要她,赶了出来,她又摸去了下一家,人面生些,便不晓得她的事,可从来也没哪个女人似她这般孤身一个的便自来投这等行当,嫌她可疑,又不肯收。这般转了两家,邵宣也看不得,将她拦下拖回邵府里,叫他那夫人长短问了一宿为何不回家去,反要重投那般下等之地。仍是不说。邵宣也隔日只得又来禀我。

    “我先前调查依依案卷与来历时,曾去过她家中,除主屋封了外,她丈夫的兄弟亲戚几个原住在东西几间里,出事后也都搬走了,只遇到一个左邻,单晓得她是一年多前从行院里赎来的,不知为何突然杀人;我问那些兄弟亲戚搬去哪了,也说不知。便不曾细追下去。此时我也只得叫邵宣也循着再追查追查,看是不是能问出什么来,隔了数日,他面色沉黑地来见我,说是查清楚了。”

    朱雀说了这许久,到此时才突然断默了少顷,好似要换口气。夜幕深暗,没有星月,差不多便是一天中最冷的光景。一队夜巡卫打了灯笼路过,照见是朱雀、夏琰两个,连忙行礼,“朱大人、夏大人!”得朱雀摆了摆手,才再往前去了。光亮渐远,石径重陷入弥弥无尽的黑暗。

    “邵大人查到什么了?”夏琰问。

    “那个恩客不是头一个赎走依依的。依依先前被赎走过一次,还是我头次见她之前的事情。不过那个恩客后来不喜欢她了,将她又送了回去。自此她在勾栏里越发抬不起头,自然——倘有最为丑陋之事都丢予她。否则我也必不会在天牢里遇着她。

    “便算如此,她心里总信将来还会再碰到好人,自此好待她。后来果然又有两个想要赎她,一个年纪大些——也就四十岁光景,算不得老朽,但依依心里自然属意另一个——与她年纪相当,又是读书人,低等行院里的女子,哪个不想被这样的人赎走?

    “这年轻人来窑子里与依依厮混前后也不过两个月光景,待她倒是嘘寒问暖,很是有心,出的价还高些,妈妈当然选了他,外人看来是依依交了大运。可事情太美了,总是有哪里不对——二十多岁的读书人,多是考功名的年纪,将来前程还未可限,寻常怎会肯娶一个勾栏女子回家,给自家先落了些污处?京城那许多高雅行院、琴棋书画样样有的,他倒不去,却又定要在这最便宜的里头出个高价——这许多疑问,在依依眼里,却只信这男子是对她有情,欢天喜地跟去了,才晓得她的‘丈夫’不是一个,是六个。家里五个兄弟,可是一番好等。

    “那一年多她在那里发生过什么样事,邵宣也说不知道,连左邻右舍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事令得她终于要杀人——她如何竟能这般过了一年多才杀人——她不说,也都没人知道。我只奇怪起初见她哭得一脸都是水还犹自要忍的模样,怎竟没骂她两句,也不知她活了这二十多年这般忍了多少次——她大概每次都以为只要忍过了那一时那一日便会好,却不知——哪一步不比上一步更是绝路?为什么她杀人当夜就被发现了——因为那五个人本来就在那,依依当时要杀的也不止一个人,只惜才死了一个就被制住了。她给判了死罪之后,那兄弟五个还大摇大摆地住在老地方没走,是听说了她突然叫人带出地牢不知去向,才有点怕,搬走了。

    “我问邵宣也,还能找到这五个人不能。他说暂时没有下落,但如果真要找,总能找到的。我不想再给这件案子添说辞,就叫邵宣也不要声张,暗里把人找到处理了。哪知他竟说,行凶杀人之事,他不做。

    “怪道他与夏铮好交情,原来是好歹不分——一路人。他虽然这些日子帮了我甚多忙,不过遇了真不想做之事,竟也敢当面与我拒绝。看在他先前还算听话,我也不逼他。我心里另有个人选能替我完成此事——便是张庭。

    “张庭本是殿前司副长,我与夏铮互不愿朝面,殿前司大多事情,都交张庭来办。他也甚想在我面前表现,而我确需一个似他那般之人——不问缘由,只管办事。便与他说,我想杀如此这般几个人,但是不想闹大,他若能替我办好,我便设法弄走夏铮,让他当上殿前司长——也便是这禁城的副统领。我还与他说,若不方便找禁城里的人手,可以找黑竹会,黑竹会之首张弓长当年是我朱雀山庄的人,应该还看我的面子。张庭果然去见了他。没出半月,事情便了结了。那应是他头一次与黑竹会搭上了关联。

    “虽然这件事没声张,但张庭突然得我器重,禁城内外都晓得必是他给我办事得力,尤其邵宣也见了,理应猜得到内中缘由。他也不来与我提起,只是按我吩咐,给依依在城中另外赁了一处独院住下——我没多过问,那年立太子、迁东宫——禁城之中事多,依依这事便算了了。

    “但若这世上有一个女人,你已为她杀了十几个人,就算你本来不喜欢她的,都再不能不将她放在心上。”

四五二 夜与梦生(四)() 
“所以师父心里还是不肯全然弃下她,才……一直与她有所瓜葛。”夏琰道。

    “那一阵禁城忙碌,我时会想起她哭丧脸那模样,百般拂之不去——她若私底下再回勾栏作坊里去,绝非我先头那番作为之本意——待空下来,我便叫邵宣也带她再来我这里一趟。”朱雀道,“哪知邵宣也这厮又与我作对,说原先说过她只陪我那一个晚上,再去请实属食言,他不屑为之。”

    夏琰先前听得心情沉重,听到此节还是忍不住低笑出一声来,见朱雀横目来看他,忙解释道“我觉邵大人——为人倒是挺有趣的。”

    “这叫有趣?”朱雀冷冷道。“你若在我的位置上,手底下都是这等人,便知是何感受。若不是我要把夏铮换了,我便将他先换了。”

    言及夏铮,夏琰便笑不出来。起初朱雀对夏铮是下了狠手的——对于顶撞自己的人,他不大留情。

    他默了一会儿,道“所以——依依的事情,只有邵大人从头到尾都知情?”

    朱雀依旧冷目瞪他,“现在又多了一个。”

    “师父总说邵大人与你作对,我倒觉得其实师父心里对邵大人十分信任,不然怎么……”

    “不是我想信任他,只是要用他便瞒不得他——这一路下来,不信他又能如何,把柄到底已落在他手里。”

    “看不出来——邵大人平日独来独往,与师父当面也一向话少,原来却是藏得甚好。”夏琰反而笑道,“我是不是该多结交他一结交。”

    “我看他话一点都不少。”朱雀口气凉薄,“有些事依依本来不知道——后来却知道了。若不是他去说的,也没第二个人。”

    夏琰心念微微忖动,“我猜是……他告诉了依依,师父给她报了仇?”

    朱雀不语,只算默认。

    “师父定要邵大人再去请依依来,或许——那次他若不说,依依便不肯来……”

    朱雀额上青筋微现,“我还不消靠施恩于人才换得人来。”一顿,“我原只说那晚之后放依依走,从没说往后不叫她,算不得我食言。邵宣也若当真不肯去叫,我便换个人去,若是依行院里的规矩,我让人去请,难道还有不来的道理?”

    夏琰藏起笑意,“总之她是来了,不管因了什么。邵大人这也是为师父着想。”

    朱雀面色又静淡如常,“不过后来依依与我说,自晓得那兄弟几个已死了,她独个在外面没那么怕,也不必再往行院里躲——我便也罢了,不与邵宣也计较此事。往后之事你也便晓得——我这里不惯长留人,依依多还是住城中,我但想她来,再使人叫她。不过再不叫邵宣也去。我劝你也是离他远点,至少勿要深交。我与依依也是这般说——就算她与他们夫妇先前有交道,却也更应惕警。”

    夏琰只得点头。他不怀疑——就算邵宣也夫妇也救过依依的性命,但对依依来说,朱雀的分量必无可替代,只要是他的话,她必会听。以二十五六的年华做朱雀一个随传随至的侍姬,旁人看来当然是大大的笑话,可对依依来说——这或已是她黯如永夜的岁月里能等来的最大运气。嫁人、名分——那些旁人喜欢谈论的,她不是没有过,她早已不信了。但若这世上有一个男人,他已为她杀了十几个人,就算她本来不喜欢他的,都再不能不将他记在心上。

    她也杀过一个人。她更知道杀人的重量。

    “只是没想到有孩子。”朱雀蹙拢眉,喉间低沉,“早先邵夫人说,依依不大可能再有孩子。她以前那种行院里头要是不当心有了,多是喝药弄下来,她应该也有过。我没想到还会有。我原想着,这几个月把依依送到邵夫人那里去。邵宣也不喜欢请下人,他那不怕人多口杂,邵夫人又懂医,有她在总不消太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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