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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3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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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支之会后,君黎和秋葵都未再提起过娄千杉。在沈凤鸣印象中,君黎原就不怎么将娄千杉放在眼里,诸事缠身之下,大概根本想不起她来;秋葵——多半是不好意思再与他提起这个曾引了太多不快的名字吧?

    他虽然不与他们问起,但心中并非不在意。之前为救秋葵毒伤,他身心濒死,余不下一丝理智细思幽冥蛉的来龙去脉,疑问泛起,已是自以为必死之后——在去往金牌之墙的途中,每个莫名醒来的亥时前后。在那些并不富余的片刻里,他心境空明之下,得以将洞庭大船上的每个细节一一思索——他记得蜻蜓飞来的方向是舱后舷窗,当时想的是它或许是从众人都不曾注意到的远处飞来,可是此时细想,它来得那般突然而准确,从船舱之中被放出的推测显然更为合理。

    当时船舱之中只有娄千杉和单无意。单无意没有机会与幻生界的人相交,得不到幽冥蛉,更没机会事先得了秋葵的什么发丝血泪予那蛊虫识人。能做这件事情的只有娄千杉。

    这个念头让他震惊不已。娄千杉至今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那唯一的目的——复仇,伤害秋葵于她的这个目的莫说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有很大的后患。沈凤鸣很想当面问问她,然而,她偏偏失踪了,再没有半点消息。直到开始为双琴之征召集会中人手,他才想起可借此机会,试着看能不能找到她。

    娄千杉没有接令出现。这种避而不见越发加重了沈凤鸣对她的怀疑。事实上,这已很难称作是怀疑,而几乎已是确定——他已经想不出其他可能。他只是始终无法对她出手的理由自圆其说,莫名地有几分发闷。

    临行前晚,他在一醉阁里与难得落夜的老掌柜喝酒闲聊,四寂无人,便问道:“掌柜的,你知不知道,一个一贯十分利己之人,在什么样情形之下,会做出一件对她自己毫无益处,甚至是与初衷背道而驰的事情?”

    老掌柜也已饮至半酣,便笑而摆手道:“哪里有这种人——人做什么事岂非都要有个理由、有个好处。”

    “我也是这么想,”沈凤鸣道,“所以我才想不通。”

    “想不通,就一定是哪里想得不对。”老掌柜道,“依我看,这人定是有了比那‘初衷’更大的好处,或是比完不成了那初衷更坏的坏处了。就好比,老头子好好在这里开店,开了几十年,太太平平,打算一直开到死的。哪知道这地方给你们几个阎王看上了,老头子心想,要是不从吧,只怕日子难过,这不是只好改变了初衷……”

    “掌柜的,你这话是怎么说。”沈凤鸣忍不住道,“我没为难过你吧?”

    老掌柜反而呵呵笑起来:“公子莫发火,我是说个笑话,公子今日烦急得很。”

    沈凤鸣只好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说了吧。”反正秋葵肯同去已足够自己欢喜,娄千杉不出现反倒是好事。想要得个理由也不过是担心她将来再生事端,如果自此永不相犯,也算求之不得。

    那老掌柜却酒兴正浓,道:“怎么不说了?——老头子虽然没跑过江湖,但戏文可是听了不少——那戏文里的人物,你不管他是好人坏人,都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儿。你看,那英雄舍生取义,看上去不是为着什么好处吧?但他‘舍’了生,却也‘取’了义——他不是什么都没得啊。有的人愿意舍生取义,有的人愿意舍义取生,归根到底,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看重的东西不一样。你能说他要义不要生,就不是好处了?只能说他看重这个‘义’字,若要他背义偷生,他这辈子都好过不了,比死还难受。”

    他停顿一下,又道,“再说那坏人吧,你说他狡诈奸恶——但说到底,要么是为了财,要么是为了权,哪怕是为了乐子——总要占一样。那秦桧当年为什么要害岳将军?他为什么不去害别人?他为什么还帮有些人?那是因为,害岳将军对他有好处,害别人没好处,若是自己的帮手,那当然沆瀣一气。所以,不管什么人,做好事坏事,那也都不是瞎做。”

    “行了,掌柜的,别讲你那些道听途说了。”沈凤鸣放下酒杯,越发摇头。

    老掌柜伸手指着他,便似夫子教训学生般,“理就是这个理,你可别不信。若是公子还想不明白,那定是因为——你看错了人。一个人为什么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那不是不利,只是你看着觉得不利。人心里怎么个取舍,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一个外人怎么知道?你以为人家看重之事,嘿嘿,其实未必是他真看重。”

    是这样吗?沈凤鸣心里道。若娄千杉还有比报仇更为看重之事,又该是什么?

    他并没有忘记。就在数月之前,这同一间酒阁,娄千杉曾暗示他,要他带她远走高飞。他既不自薄也不愚钝,他知道娄千杉是什么意思——可是,即便如此,又怎样?他从没将她那浅浅的一点倚靠与暧昧放在心上。他从没有想过在她那能够为之付出所有的复仇之心面前,又有什么不是不值一提的昙花偶现。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惊心。若有人来问自己,一个女人为何要对另一个女人下毒手,答案原本再简单不过,就是在戏文里都能找出无数个例子。那始终让他莫名烦闷以至于不敢深念的,或许是他不能相信娄千杉竟也会将“情”之一字看得那般重——这个周旋利用却又憎恶世间男子的女人,这个能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难道竟也会因了某个人妒恨到失去理智?

    “说得也对啊。”他不动声色,漫漫回应道,“若是人心这么好懂,那戏文也没什么可演的了。”

    老掌柜喝得迷糊,嗯了两声,靠在桌上不再说话。

    沈凤鸣叫了两个少年来将老掌柜扶回房中,自己怅怅然坐了一会儿。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那么——娄千杉现在应该死了心,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吧?

    可是,他却也再不敢自诩懂得他人的心意——以自己的心思去揣度一个女子,大概本来就错了。

    ……

    武侯园的夜,比那个临行前的夜晚,更多了氤氲月光。

    沈凤鸣在庭院之外停下。娄千杉的面容比黯淡的夜更憔悴失色,甚至有几分发青,只有眼睛还闪着盈盈月色,像在期待什么。她绾着陌生的发髻,穿着一身不失得体的沉香色刺绣窄褥长裙,唯一与昔日相似的地方,只有她这单薄得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身躯。

三九〇 凡心区区() 
“没想到你还有胆来。”沈凤鸣望了一眼庭院的微光。此处离东楼已经足够远,无论怎样说话,应也不会惊醒了秋葵。

    “我是来应你的金牌令呀。”娄千杉微笑,“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金牌令不过是唤人去临安。”沈凤鸣道。“黑竹一百二十人已经选定,你不在其中。”

    “你不会想赶我走吧?”娄千杉笑得越发璀然,“就算我不以黑竹中人的身份,总也能以云梦盟友的身份,来此与你并肩为战吧?你就当我是自作聪明——人家也是想帮你……”

    “帮我?”沈凤鸣冷笑了笑,“我还没问你——上次的幽冥蛉,是幻生界给你的吧?他们肯将这么重要的物事给你,你现在却要我相信你会来帮我?”

    娄千杉这一次苦笑起来。“你果然……都知道了。”她叹了口气,“你也该想得到,幻生界肯给我重要的东西,当然是因为他们想杀一个重要的人;也因为他们相信——我也理应想要杀这个人。可惜啊,我失手了。这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就站在我的面前。”

    沈凤鸣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娄千杉语气喟然,“他们肯定也弄不明白,定会认为我私吞了幽冥蛉,没有对你动手。我反正是解释不清了,干脆就真的帮你好了。”

    她掩口巧笑。“哎呀,你可别以为,我是真想害秋师姐。我还不知道吗,你为了救她,可是连命都不要的。我是怕太着了痕迹,所以才让秋师姐先吃了点苦头——只有这样你才肯心甘情愿去死啊,不是吗?”

    沈凤鸣只能看着她。明知她在信口胡扯,可大概正是因为这谎言太荒唐,荒唐到娄千杉明知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他反更不知何言以对。

    “演完了没有。”他冷冷开口。

    娄千杉眼中的笑意微微敛下,瘦削的双肩轻轻耸了一耸,低垂下头,也低垂下语声。“信不信都由你。反正那事情已经过去了。”

    “你说有要事告我,说的就是这些?”

    娄千杉咬了咬唇,“不是。”

    “那你要说什么。”

    “我给你看件东西。”娄千杉自衣襟里取出一物,是封精致的帖子。

    沈凤鸣接过来。“‘归宁拜帖’……?”这四个字让他微微一怔。出嫁女子回门,称为“归宁”。一些大户人家之间,若是为示尊敬,回门时夫家陪同的亲眷便会预先递上拜帖,娘家则设宴款待,以为融洽。

    他抽出细看,拜帖的具名是宋客。

    “我夫君双目盲了,书写不便,这其实是他大哥宋然代的笔。”娄千杉见他看得蹙眉,面上反而露出莞然,“千杉父母早亡,心里就将云梦当作娘家了。要不是早先真的以为你已死了,定会一早知会你,邀请你来喜筵上,做我娘家人呢。”

    她又续道:“也怪我那一段日子都没留意外面的消息,后来——也是他们在总舵见了你的金牌令,我才知你还活着。我连忙就与夫家商量了下,正好他们兄弟两个回头都要去临安,定会拜访你,也就当陪我回门,与你告知了——你就予我个面子,到时招呼招呼他们可好?”

    她说话间,不自觉地就将双手伸来,真似个孩子般,要攀住沈凤鸣的衣袖。

    沈凤鸣匪夷所思之下,还是下意识向后躲了躲,余光瞥见她头顶挽髻的发簪。那新簪华美,雕饰精巧,可那簪首上细细几个小孔,这般近看还是能看得出几分杀意的端倪。

    就算娄千杉此时对他没有暗算杀心,可将这一枚艳丽至极的暗器作了发簪,靠得如此之近,还是令他心底透出寒意来。娄千杉本不擅暗器——即使要用,她也只以她的凝冰诀幻术,化水为兵。倒是宋客的暗针沈凤鸣领教过——这一件精巧的机簧,多半是宋家给她防身的礼物。

    “真是……想不到。”沈凤鸣收敛那些讶异与惊心,也折回那纸拜帖,淡淡然道。“我不知娄姑娘竟已与宋二公子结了百年之好,否则,我该早点备上礼物,前去陈州贺喜的。”一顿,目中还是透出锐利来,“看来你这些日子都在宋家——你的目的想来也快要达到了吧?”

    “是快达到了。”娄千杉也收起嬉笑,淡淡回答,“若不是宋然已经有了妻室,我说不定已经不需要与他们纠缠下去了。”

    沈凤鸣明白她的意思。娄千杉的目标想必本不是宋客,而是宋然,因为宋然才是继承执录之任的人——若能成为执录的正妻,她可以更容易地拿到她想要的册子,而嫁给宋客则要曲折得多。

    他竟已不再觉得难以置信。这样径行无忌,这样不择手段才是娄千杉的本来面目吧。她不在意,也不去计算在这其中,她自己付出的代价又有几何。这大概就是她要告诉他的“要事”?告诉他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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