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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3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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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蓬儿花的缘故,刺刺在回镇子的路上显得好转了不少。君黎在心里相信,逢云应是没有怪罪自己——非但没有,而且想必对刺刺亦很是喜欢,所以才让她这么快便好起来了。

    ………

    据传君黎此行不但达了脱道还俗之愿,更名为“夏琰”,而且还在逢云的墓前,当着两个证人的面,径与刺刺拜了天地,结了夫妻——虽然净慧和贺撄说出来的话决计不应是儿戏,但是沈凤鸣还是有点不信。君黎回来后没有与他提及此事,况且无论如何,按君黎这般重礼数的脾性,三媒六证、聘礼彩嫁之类的好像也不该就此省了。只可惜他听闻此事时,已出发洞庭在即,竟也没有时间再在一醉阁与君黎对饮畅谈,问个确切了。

    他只在君黎回临安当晚,瞥见过一眼这个离去时俨着牛鼻、穿着蓝袍的道士,此时已是束了冠发,着了青衣的剑客模样。如此装束他此前也见过,在两人同赴“马嘶凤鸣”之争的天都一会时。那一次因为要隐藏于沈凤鸣的队伍之中,君黎选了件黑衣,那一件衣衫仿佛也成了他其后每不便以道家身份示人时的装扮——甚至于现在,真正脱了道籍,他仿佛也习惯藏身于这样的深玄暗青的颜色里。

    沈凤鸣总觉得这样的君黎和往日里判若两人。他自己在黑竹会多年,多着灰色,并不喜欢漆黑——深峻之色仿佛有种特殊之力,暗夜般一下子便吸尽人所有的温和谦让,显出肃杀冷静来——他总觉得君黎不该是这个颜色的。

    不过回想起来,那天君黎将刺刺送到一醉阁,眉间眼梢的都露出笑来,心情应该是甚好的。彼时沈凤鸣还未知那许多细节,见他行色匆匆要赶回禁城去,便只互相打了个招呼。他心中自有烦恼,本也无暇顾他。

    ——洞庭之行已经箭在弦上,但他还没有等来秋葵同去的答复。梧桐叙之后的十余日里,他从信心畅满等到心绪磨尽,得到她的最近一次回答是“等我问过了朱雀”。

    那一句话也已是三天前的事情——君黎和刺刺那日才启程去盐官,今日他们已经回来,可是秋葵那里始终未再传来消息。他自觉一直对秋葵很沉得住气,无论她什么样的态度做法,什么样的冷淡反应,他都必不会心浮气躁,可是天晓得——他自己晓得——自从梧桐叙回来,他忽然有点忍不得她还与往常一样不将自己放在心上,他觉得,再等不到回答,他大概要把头皮都挠破了。

    君黎并不知晓沈凤鸣还在等秋葵的回答。他匆忙回到内城,不过是因为在外多耽搁了一天,而若按原来的计划,明日他便该将此次的“黑竹令”签给沈凤鸣了。这虽然不是什么烦难复杂之事,但于他毕竟是首次,他又没得过历黑竹首领的移交,也没有执录的指引,只能到内城总舵里查阅以往记录,以期学看该要怎么措辞书写。他此前断断续续来过几次,但黑竹会近年记录与存放十分随意闲散,他读了几份黑竹令,总觉得似是而非,不得要领,最后往往变成了整理卷帙,后来又忙于新总舵的图划,反搁下了此事。

    这晚也并未有新的发现,他取笔试写了一道,勉强看着。依着黑竹会正儿八经的规矩,黑竹令本该由执录起草,首领批字。不过,且不论执录如何——历任黑竹首领大多行踪不定,要样样坐等他们来签批,生意十有八九要做不成,于是百多年来便也渐渐形成一个约俗——只消经过首领授意点名之人,签批下的黑竹令皆可作数。实际上,能作主的也多半是会中金牌,或是声望较高的少数几个银牌。

    沈凤鸣当然也可以自己签这个黑竹令。只不过君黎觉得此次的金主本就是他,若他自己又未经执录签了此令,不免落人口实,还是打算自己来签。他未料到此事这么大费周章,直到这最后一晚下了决心在这总舵里苦苦坐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好不容易磨出了一份来。

    他读了几遍,换了笔待要落签,忽然顿了顿,才想起,自己已改了名了——这一笔落下,将来所有的黑竹令,便都要用这个新名字。

    他试写了一个“夏”字。这个字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还远在梅州的生身父亲。去年追杀夏铮的黑竹令,他并没有在这个总舵里找到——朱雀下的命令也许本不需要再多此一纸,他不知道还有多少道杀人无形的命令散失无声。

    他随后快速写了一个“琰”字。这不是父母所赐之名,他希望他们不会因此责怪于他——或者说,这样也许可以更与他们脱离些,不至于妨害到彼此的什么。他还没有写信给夏铮和陈容容——但如果要写,他想自己也绝不会以夏家长子的身份,而不过是以旧有交情的故人、朋友身份,只淡淡然地告知他们自己的这桩婚事,然后淡淡然地把新名字署在信末,一句都不加解释。

    吹熄灯火之前,他将这两个字看了许久——他甚至还不熟悉自己写下这两个字的笔迹。他只是将之当作一种结束、一种开始。

    …

    夜已深了,朱雀府中各屋里多已暗下了灯,倒是往书房去的小道却一径亮着。

    君黎进了府邸,便顺着小径往书房走,还没到门口,一个府丁迎面而来,见到他,忙行了一礼,道:“君黎公子回来了。”

    “我师父在吗?”君黎问。

    府丁道:“大人方才往园子里散步去了。”

    君黎点头谢了,转头去了府中后园,半个人才跨进园子,已听见朱雀的声音。

    “你当真想好了?”

    君黎还没想好是走进去还是退出来,又听见秋葵答道:“是,我想好了。”

    他抬头——月意萧索,灯火疏弱,投得后园的一池残荷断梗益发枯萎苍败。他已看见朱雀与秋葵正沿着池边缓步漫行,那背影正如一贯——一个是苍暖而不失深沉的乌红,一个是宁静却有点冷傲的生白。

    他欲待开口招呼一声,朱雀已觉出了他的声息,并未回头,只稍许抬了一抬手,大致是示意他先在口上等一等。他只得闭了嘴,暂且往园外侧了侧身,避开入口正面。朱雀又道:“你自来最是厌恶此人,与我说过不止一次绝不想与之为伍,为何此番却转了念,定如此坚持?”

    秋葵于这夜风款款之中还未发现君黎到来,低声道:“我——毕竟是云梦中人。况且我应了他,将来或要成云梦之主,终不能……在此时置身事外。”

    君黎大致听明白两人正在说起前往洞庭一事,听目下的意思,秋葵该是已决定了要与沈凤鸣同去,心中暗道倘一会儿朱雀不肯答应,自己总也要帮着秋葵说两句话。

三七七 红尘家姓(五)(五折完)() 
朱雀果然冷笑:“沈凤鸣是魔教之后,魔教于他乃是不得不担负之责——但此事与你又有何干,你总不会因他一句戏言,真去做这魔教之主吧?莫说云梦,甚至是你泠音,过去二十年你都未见得有多放在心上,怎么此时却又想要放在心上了?”

    秋葵踌躇了下,咬了咬牙,“将来的那些,暂且不论,但沈凤鸣前些日子来过这府里不止一次,与我商讨此次对付幻生界的手段,爹都让我见他了,我心里已当这是爹允我同去的默示——难道你竟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过是好奇他到底真是为了要对付关非故,还是为了要接近于你。”

    “当然是为了对付幻生界!”秋葵连忙申辩。

    “若是如此,我便越发不能容你去了。”

    “为什么?”秋葵急道,“难道爹你——你反而希望他怀了什么别的目的?”

    “你莫非忘了。”朱雀道,“我与你说过,你是我女儿,要离开父亲,唯有那一种情形——你们该证明予我的是这个人值你一生托付;而若不过是一次利益相交,那便不提也罢。”

    “我……我只不过是与他同去一趟洞庭,最多不过两月,怎么扯得上一生托付?”秋葵面色有点变了。

    朱雀冷笑,“确实扯不上。此子多半不过是利用你,无论是先前将那教主之位草率让与你,还是如今一再央你同去,都不过是为了平息教中内乱的手段。你大可不必去做他的棋子。”

    秋葵咬着唇:“爹,我……云梦教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上一次你不是也让我去了吗,这一次又何必有意为难?”

    朱雀面色沉了一沉。“上一次我让你与君黎同去,因为君黎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信他。但若定要说,你那一趟受尽毒痛,我绝非没有后悔——这一次你却是要我将你交到沈凤鸣的手中——你之前便是因了他那随口一言中了毒伤,惨淡归来,难道你已忘了?你昔日里是如何恨极此人,在我面前极言欲杀之而后快,你又忘了?换作这天下任何一个父亲,只怕都不会肯答应你跟着这么一个人远行——你却反质是我有意为难?”

    秋葵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垂头不语。

    君黎有那么些忍不住。虽然他答应过秋葵不将她中幽冥蛉之毒的始末告诉朱雀,可若是为了替娄千杉隐瞒便要令沈凤鸣蒙了不白,绝非他本意,更不要说那一次本是沈凤鸣自置死地才救回了秋葵来,若在朱雀这里只得这般评价,他心中如何能平。

    “不是这样的。”他已经转过了园门,这一句话差一点便要冲出了口来,可他微微一愕,话语卡在咽喉里将吐未吐——“不是这样的。”秋葵先他而开了口。

    他远远立着,看见她将一只右手慢慢握成拳,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身体竟在微微发颤。“不是这样的。”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往日里……是有许多误会,他——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绝不会——愿意见我受伤。”

    朱雀有点异样地看着她。“秋葵,你可知晓你往日里从未为任何事似今日这般,寻出诸种理由,苦苦求我?哪怕——当初君黎南下梅州,生死未明,你每日寝食不安,却也始终自持,不肯出言恳求,甚至都不肯来见我。你今日为了要去一趟洞庭如此大费周章,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沈凤鸣于你,比当日君黎于你还更紧要?”

    秋葵的肩忽然停止了颤动。她默了一会儿,沉静道:“不是。”

    “那么你是依旧恨他入骨,此去是想伺机取他性命?”

    “不是。”

    朱雀眉心蹙起。“你总消给我个如此执着的理由。”

    秋葵的目光转开,望向那池中摇曳得脆弱却生硬的残荷,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幽幽道:“爹可曾作过令自己后悔的决定吗?”

    她不待朱雀回答已接道:“我记得是有的。”

    “有,有很多。”朱雀承认。

    “如果那些事情有办法重来,你会不会作了不一样的选择?”

    朱雀摇头。“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还能够重来的。”

    “我觉得有。”

    “你觉得有?”

    秋葵点了点头。她吸了口气。“爹方才说得不错,当初君黎南下梅州,生死未明,我却死死坚持,不肯开口来求爹些什么。但那——那正是我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最后悔的事情。我后悔我怎么没有不顾一切跟他同去——自此,千山万水,他在那头生死艰险,我在这头忧思难眠,而最后——”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要收尽自己这无限痴意,“我心里清楚,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可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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