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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3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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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梦也不是跟你全没关系——这不是要说到黑竹的人手么?你却要‘游览’去?”沈凤鸣看了他一眼,“再者,你不是原说有事要告净慧师太?”

    “云梦以你为首,但凡提及黑竹的,由你说便是。待一应都说完了,我自再与师太来提个故人,与此番之事不相影响。”

    沈凤鸣嗤笑道:“架子还挺大。”净慧见他果真并非不快之意,便道:“荒庵粗陋,难得道长肯予青目垂赏,还请自便就是。”

    君黎道了失陪,出客堂往前门外走了一走,远眺岭下,一片杂芜之中,倒也颇多生机趣味。再回进来在观音殿四周绕行一番,恰见方才那中年女尼正与一个后辈女弟子自殿后过来。见了君黎,那中年女尼站定,躬身道:“道长有礼。”

    君黎一时好奇,道:“师太,这厚土庵中弟子当真稀少,我在这大殿处来来往往,也只见得两位。”

    中年女尼应道:“厚土庵如今庭院破落,门庭荒芜,道长是来得晚了。”

    “愿闻其详?”

    中年女尼向那后辈弟子吩咐几句,遣她去了,方向君黎作出延请的手势,道:“道长可随贫尼在庵中一游,容贫尼慢慢道来。”

    君黎正想去往后庵之地,只恐不便,如今自是正中下怀,当下道了谢。与那女尼攀谈之下,得知她法号是为明觉。问起这厚土庵为何独自坐落于人迹罕至之地,明觉便道这庵庙位置虽然颇不显眼,但初兴于百多年前时,岭上也曾大肆砍伐繁树、开辟场面,黄土高墙,十分气派的。自然,这些事她也未亲见,只是幼时常听庵里长辈讲起:“此地距离府城算不得太远,往返不过半日多些光景,彼时周围村落众多,道路亦所便利,厚土庵原有前后三个大殿,香火盛绝。但时移世易,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清波门前曾出过两件行刺血案——原本习惯自清波门出城而来的香客,便转而往钱塘门、武林门出城,去往西北一面寺庙进香。几十年来,那一面山间寺庙渐趋繁盛,而这泥人岭、厚土庵,竟寂寥起来了。而此间更曾有偷盗佛雕、殿堂垮塌之类事故,虽然报了官,杭州府也动了些人调查补救,可自从杭州府一夜之间成了国之都城——天道更替,再没有人顾得及一座旧庵还有在建的佛事了。”

    君黎点点头。他猜想,尼庵之修行处事比之僧寺往往越发内敛,当此时节也不声张挣扎,任凭旧的已去,新的却并不来,只有道路渐荒、人迹渐罕——建庵时种下的新竹已然长大,砍伐后长出的新枝越发繁茂,将那寸寸老去的土墙竟也这般遮盖起来,兀自藏进了泥人岭的深山之中了。

    耐得住空寂留下在此的比丘尼,倒还乐见清净。不过,青灯古佛、出世自修也挡不得年月蹉跎——见证过厚土庵之兴的女尼逐已圆寂,后辈却少,次第至今,净慧、明觉,已是在此庵年岁最长者了。以明觉所言,净慧是偶过此地,喜爱这闹中取静,便留了下来,落发出家,明觉却是自小就在此,算来都已三十余年。可便算是她们二人,也从未见过此处原本的天王前殿是个什么样子,而后殿——那始终徒有外壳的空荡殿堂这许多年来唯一的用场竟也便是给这周遭并不多的乡民人家用作白事停尸的中转暂留之地,兼法事之所而已。

    厚土庵依山而建,行走间地势渐高,不过君黎随明觉往里走了半晌,依旧只见到了方才那个晚辈小尼在往返搬运些杂物。明觉已道今日庵中其实只剩了四个女僧,除了净慧师太与她,还有方才那个小辈如真之外,另还有个明字辈师妹在整理经文书卷,故此怠慢了招待。依照辈分,庵里自是以净慧为尊,但净慧每年都要在外云游一段时日,大部分庵中事务其实也交由明觉来处置,究竟人少力薄,偌大庵庙渐渐也无以为继,此次净慧回来,更不知什么原因提及或许不能再留在厚土庵,为众尼修行便利,便与北边同为净土宗的法清院谈了容留挂单,几人不几日便要转投过去。

    君黎当然猜测得出,净慧师太要离了厚土庵,多半与她在洞庭时应承沈凤鸣重回云梦、领带阑珊一支有关。只是明觉谈及此事,面色不免有些黯然,显见对这个师伯仍是颇有依赖。他不好多言,沉默片刻,忽见已到了庵庙后墙——那后墙已十分残破,只能勉强分辨出原有一道小门供出入,墙根处很有些被水淹渍过的痕迹。门外依旧是紫竹环绕,但因山势此地忽陡,高耸的竹枝显得有些倾斜,不少甚至弯了下来,仿佛无可奈何的铮铮伞骨擎开了翠蓬,虚远地覆在庵庙的北端。

    竹间斜过了一道小溪,此非丰水时节,是以细细缓缓的,恍若世事之变都与它无关一般,映着残墙老竹,淀着泥土枯叶,湿润润明亮亮的。不过料想到了雨季,终也不免大水奔腾,暴雨摧山,土石崩塌,才令得后墙成了如此惨淡光景。

    “原来的后殿是不是因山石滚落损毁的?”他问道。

    明觉点点头,“听闻是如此,庵里自来有训,落雨时节,便少往后庵行走,我们庐舍庵堂也都多设于前面。不过我在此三十多年了,倒一次也没碰见过山石滚落之事。”

    君黎抬头细看那山势——岭本不高,只不过这一段山势陡峭,才显出了恶相。如今紫竹生得旺盛,想必数十年前那般巨石威胁不甚可能重现,只有山洪暴发时冲下些泥泞倒是真的。

    他便笑道:“泥人岭整个山岭多是泥土,这么多年想必也给大雨摧矮了许多了,当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

    明觉叹了一口,“有没有又如何,不几日我们便要去法清院了,想必将来此地也不过是一件山人休憩避雨的废庵而已。待那大雨再多下几季,只怕不需要山石,便能将这庙也摧去了。”言语中多有留恋可惜之意。

    “庵堂庙宇,也不过是暂居容留之所。”君黎道,“在下与师太虽是佛道殊途,信奉迥异,不过修行在心内不在身外,这个道理总还是相通的。其实——贫道自小就不曾在道观居留过,甚至不知起初是在哪里入的道籍,从来都是随着先师四处云游,故此一贯心无所属;方才听闻贵庵住持净慧师太其实也常出外云游,想来她也和先师一样,已不须拘泥于一处地方来守得心中信仰清明,师太何不也视此次迁移为修心考验之良机,或许更有所得呢?”

    “道长说的是。”明觉打躬道,“是贫尼心志不坚,见笑了。”

    待在经楼附近别过了明觉,君黎独自又沿另一边逛了半周,末了回到客堂处。此时堂中四人面色已不似先前般轻松如意,想必是已谈及了对敌幻生界之事,故此凝重。沈凤鸣见他回来,伸手招呼道:“好消息,贺前辈此番也愿同往,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君黎见桌上已铺了藤纸,上面画了些好似乐谱的图样符号,想见几人要事已大致说毕,在讨论些三支幻术之中的细节了。他当下里过来坐了,贺撄抱拳道:“不敢当,老汉本是阑珊中人,助沈教主、秋教主一统三支原是责无旁贷,倒是道长肯遣黑竹会援手,才足见拔刀相助的盛情。”

    君黎笑道:“贺前辈过奖了,在下与凤鸣、秋葵他们二人一贯都多有交情,此时当不能袖手,除此之外,我与云梦教,其实也还有那么一点渊源在。”

    贺撄吃惊道:“道长与我们云梦亦有渊源?”莫说是他,便是沈凤鸣也大感意外,道:“什么渊源?我怎没听你说过?”

    “今日前来面见净慧师太,原就是为此。”君黎方自袖中取出一折书笺来,“在洞庭时,曾听师太多次提起过当年阑珊的首席大弟子,也就是师太昔日的大师兄。我回到临安后,机缘巧合,知道了他的下落。”

三七〇 厚土之堂() 
秋葵早在君黎说起要与净慧师太提个“故人”时,就已猜知他是想把叶之昙的事情告诉她。此事原属应该,毕竟叶之昙昔年不告而别,对阑珊派和众弟子来说始终是个难解之痛。果然只见净慧、贺撄闻听面色顿然巨变,净慧伸手来接那书笺,一贯稳重的手竟有那么几分微微发颤。

    她心中忽动了一动,低下头去。她觉得,她仿佛从净慧那张苍老的面上,和那手指的轻颤中,看见了五十年前的、年轻时的她——那个将“大师哥”崇敬如神的女子。那个女子最终还是索然离开了阑珊,寂寞地归于了佛门——即便如此——即便这样沉默地过去了这么久,总还是有那么一个名字能轻易地证明那颗修禅已深、皈依无声的心,依然有一寸属于这个尘世。

    只听君黎道:“当年令师兄叶之昙前辈钟情于泠音门的杜若云前辈,可是后来两下失散,他无从寻觅,写下许多不曾寄出的书信,近日被我得到,也由是让我得知了当年一段情由。书信我不便都带来,这一件恰好交代了他后来所往,故此我便只将这一封带来了。师太应该辨得出他的笔迹吧?”

    净慧究竟修为深湛,读着那书笺时,早已平静下来,只是不曾说话。这一封信正是叶之昙告诉杜若云,他前日终于下了决心,已于一间道观受冠登箓,自此出家,文末署着他给自己新起的道号“逢云子”。贺撄也一起看了,止不住叹道:“原来大师兄却是出家做了道士——道长方才说的渊源,莫非就是指……”

    君黎黯然道:“若没有逢云道长,想来也便不会有我君黎。我自初生周岁便得逢云道长照拂教益,奉为师尊,学道修业相伴二十余载不离左右,直至……师父于去年仙游,这份渊源……如何不深。”

    贺撄闻听“仙游”二字如受电亟,净慧更是面如死灰,只将那一纸信笺反复看着,仿佛目光一离开了它,便如离开了那个纸上与心头活着的大师哥,生生要被拉扯入这般不可逆转的现实里。“师哥啊师哥,”她喃喃自语,“你我都是于这俗世寻不见了心之所依,半生出世,誓要离绝红尘——可原来纵如此也是僧道殊途、渐行渐远——而今更已分属阴阳、天悬地隔了啊!”

    沈凤鸣听出了个大概,“你师父——是阑珊的叶之昙?”说话间看了眼秋葵的表情,“你也早知道了?”

    “那信是他师父写给我师父,我如何不该知道。”秋葵低头不看他。

    “若我记得不错,你们的师父好像都是去年过世的?”

    秋葵没有说话。只见净慧慢慢折好了信,道:“不敢多有贪索,只恳道长能否就将这一封笔迹留给贫尼,作个与大师哥的念想?”

    君黎向秋葵看了眼,见她也点了点头,便答应道:“师太惠存。”

    净慧离席而起,合十要拜,君黎连忙起身:“师太这是做什么。”一旁贺撄也行礼道:“道长此番报信,解了我们师姊弟半生之惑,当受此拜。”

    君黎还礼:“二位前辈言重了。若从阑珊而论,我本应称二位师叔才是,只是师父多年来从未与我提及半句阑珊派,当然也从未教授过半点阑珊之学,是以晚辈不敢妄自攀附,只敢说与云梦有此一段渊源而已。”一顿,又道,“若说有什么功劳,这一沓书信其实还是亏得凤鸣发现,若是要谢,也该是谢他。”

    “就是那个?”沈凤鸣方才恍然大悟,“你小子——我虽然不认识你师父,但事关云梦,你也不该瞒着我吧?——你是不是怕这么一来,要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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