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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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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知道明镜诀的这一意叫作“无寂”。他更不会知道“无寂”的真意,就是“潮涌”的另一个选择。但君黎于此早有领悟,潮涌是狂放之态,无寂则是收敛之态。于这样交手之中,同样的内力可以汹涌而出,也可以静默而出。若说潮涌是让人“看见”自己的实力,无寂便是让人“看不见”。

    很少有人会在正面交手之中用出“无寂”这样的手段,只因对敌之中气势全无,原是大大不利于掌控战局。可君黎知道论掌力已定是下风,倒不如摆出空城之计了。霍新与他虽然指掌相连、内力相拼,却如就此失去了与对手的联系——对手此际是全力以赴还是有所保留,下一息将要起还是落,自己的掌力是否已将他挫伤——一切都无从探查。

    直到,忽然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攫住了他,他才大惊失色。两线细若丝缕的寒气顺着他的双臂正幽幽而上。他甚至辨不出这鬼魅般气息来自何处,只觉再任其附著而上,身体便要为之捆缚。

    霍新几乎打了个寒噤,护身真气已运,“嘭”一声轻响,寒气被弹离躯体,连臂上衣衫亦被一绷而裂。他松了口气,重获新生般抬头对君黎怒目而视,不明白这样命悬一线的对掌之中,这道士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他加快内息,全力凝聚真气,以倍增之压向君黎掌心送去。

    君黎显然感觉到了这般压力。他在这般压力之下终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些艰难之色来。

    “无寂”的掩藏之下,他适才是悄然试用了“流云”——既然对手无心公平对决,那么自己也只能另寻蹊径。可惜,他的“流云”刚刚小成,未至精深之境,内力全盛之际能远远夺动顾如飞之刃,但当此内力比拼之时,分心而为则有些捉襟见肘。要知真气延出体外之事原是最为耗神,不能长久,纵然世之高手也多借物以凭,譬如借草叶以为暗器,借绫缎以为兵刃。霍新此际有拓跋孤之力相助,气势极盛,“流云”之力几乎无法沿他身体自由而动,只能攀附他衣袖而上,如此也不过搅扰之力,尚不能伤人;倘强要多分一些劲力给“流云”,掌力之争便可能立时不敌,不得已终也只能眼睁睁看对手将之震落。

    他实在不甘——他觉得,倘若没有拓跋孤,今日自己决计不会落败。如今,“流云”散落,霍新也加重了掌心之压,灼热一点点逼近了胸口,愈发燎烧起他的愤怒来,身体在这秋凉的雨中,这明镜涌动的凛冽里已经被逼得燥热万分,就像随时要到极限。

三三九 演武胜负(三)() 
但便在这一时,他忽然发现体内竟有几分温和的气息在游走。他一怔之下想起来,那原是上次与拓跋孤对手之后,不曾听从凌厉的告诫逼出体外的灼热内力。他凭借对凌厉要自己阅后即焚的几段青龙心法之解,和彼时“移情”一诀的道家容纳之说,将拓跋孤的内力强行容留在自己气穴丹田之中,与自身寒属内力似乎相融无碍。后来内伤渐愈,身体无恙,他便不再放在心上,唯独此时——自身之力在对掌之中几尽倾覆,这一股暖意才像复活一般活跃起来,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他心念动了一动。“移情”意中有言:“借天地以为久,怀阴阳以为变。”朱雀毒伤痊愈后,他曾再去请教过这一诀的窍要——他想知道,那所谓的“天地”“阴阳”如此广阔,究竟是否真的都能为己所用?他更想知道的是那日竟无意中以“移情”吸噬了拓跋孤少许内力,此事究竟是可为还是偶然?只可惜他不能将交手一事明告了朱雀,也只能泛泛而论,语焉不详,不过朱雀的解释,还是令他有几分豁然开朗之感。

    他记得朱雀说,“移情”这一诀之本质,原是凭着对身周万物之了解,顺势而为,将周遭一切可利用之物转化为对己有利之形势。所谓“转化”有两个条件,其一是要能“触及”——所以起先朱雀一再告诫,“移情”之前,要先熟习“流云”,只因唯当“流云”能随心而用,才有更远、更广、更精确地触及这身周万物,乃至“天地阴阳”的可能;其二是要能占得“先机”——这是与对手相较而言的:但凡对敌中需要借起外力,对手定必不弱,亦多少懂得利用身周情势之法,也便必有二人对“身外之物”的抢夺,先机在大多数情况下,必会属于对抢夺之物更为了解、更为熟悉之人。君黎的道学出身在其中倒是个极大的优势,只因在大多数场合,风雨雷电、日月阴晴——但凡这天地自然之属,总是脱不开道家领悟的干系,所以朱雀认为,君黎只要能将“流云”练好,必不会在“移情”上输于别人。

    这一番话似乎并未回答君黎心中关于吸噬了拓跋孤内力的疑问,不过换一面来想,这或许也印证了那次所谓“吸噬”不过是偶然——不过是拓跋孤当时轻敌之下的偶然,可一而不可再。毕竟,依照朱雀的说法,若将旁人的“内力”也视为可抢夺的外物,那么也必须要比对手更为“了解”、“熟悉”了方可占得先机,而——他决计不会比拓跋孤更懂得青龙心法的。

    ——可是若比起霍新呢?他念及至此,心头突然清明。青龙心法的源性,甚或化解与调息之法,凌厉都教过自己了,反倒是霍新还未必识得。今日拓跋孤若不曾帮霍新这一把便罢,既然他将内力倾注于霍新体内,那灼热之息难道不更该成为自己“移情”的战利品?只要控制了拓跋孤之力——那时,彼消更要加上此长,这一掌对决,还有何悬念?

    他知道此事不曾有过先例,仍属冒险,但眼下唯有一试,当下牙关轻轻一咬,以体内这缕残留的温热之息为导,将移情运起。

    霍新已觉渐趋上风,不再顾忌,放开了手脚,将一腔真力尽数强压向君黎。倏忽刹那,对手的“无寂”受迫而散,便如障目之屏跌落,一切瞬间洞明。霍新心中方自一喜,陡然却觉那打开的洞明却似极为陌生,不是那个第一掌守至无懈可击的君黎,也不是那个第二掌击出澎湃一涌的君黎。这个永远捉摸不透的对手此刻体内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并不强大,却如漩涡般搅动了自己的气息。

    他才发现自己是错了,可似乎已经晚了,倾泻而出的灼热之息如被漩涡吸噬无形,就像所有不属于自己的终将失去——那借来的强大力量不曾如愿击溃对手的心脉,却偏偏成为了最大的弱点——他竟无法控制,无法挽回。

    一旁拓跋孤最先看出了几分端倪,失口呼道:“快退后!”倘若霍新现在抽身,虽然有些不光彩,但也许还是个不胜不败之局,尚可另想办法。

    霍新绝非不想退,可此时两股如跗骨之蛆的气息再次借着雨势萦绕他双臂而上,这一次竟如藤蔓攀附,将他死死缠住,半分退让不得!他只觉心中大惧,想要催动丹田之息再生护身真气将之弹落,但急烈交锋之下,却只是溅起无穷雨沫,藤蔓反如嵌入躯体般,令他愈发难以动弹。

    君黎一试得手,逐渐吸噬灼热之息已多,原本寒属内力却早耗涸,也有些许不甚适应。他虽恨拓跋孤与霍新耍弄这般手段,却到底还不想要了霍新的性命,“流云”的绑缚之力微收,手掌稍动,觑准霍新拇指穴位,驱动青龙心法之力反灌而回。霍新只觉一股灼热之力自少商穴箭般穿透臂腋,直逼肺腑,胸口便如要被烧透般锐痛起来,一时隐忍不住,竟剧咳不止,但臂上困力已消,这股力量也将他击退了几步,总算脱开身来。

    还不曾有人敢信这一掌的胜负竟已逆转,只有单疾泉望见了拓跋孤的脸色。他已不记得上一次见到他如此面色是何时了。他见他手握扶栏,那木围已几欲断裂。

    ——拓跋孤是明白的。这从少商穴经手太阴肺经直入脏腑中的一缕热力,赫然正是那一晚他伤了君黎的手段。这小道士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但此事在自己的地头上、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又如何能忍!

    君黎已于雨中转过头来。“霍右使,”他虽说着霍新,却望着拓跋孤,不无促狭地讥讽道:“回去让你们教主疗伤吧。”

    果然,他就连这一句冷语,也是睚眦必报的。

    拓跋孤受足了挑衅,亦只能牙关紧咬,无可反驳。他是这一局的仲裁,霍新踉跄退后,败相已明,而君黎却浑然无事地站着,似比之前两掌还更神采奕奕。他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

    大雨仿佛是有意而为,此时竟就渐次停歇。整个演武场都静了,静得只容得拓跋孤一人慢慢地自檐下走到场中。他踩着泥泞,踱步到两人之间的这一段路仿佛很长——他是在思考应该做些什么。他不甘心就此放君黎与刺刺离去。这里大多是他的人——唯一的一批外人也是来自顾家,依然与青龙教有扯不断的渊源,亲大于疏,倘若他出尔反尔地强留君黎,哪怕立时取了他的性命,也未必便真就如何了。

    可是要放弃了一切公义作出那样的事,毕竟不是那么容易。他在停下步子的时候,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是闻名天下的青龙教主,他可以愤怒,可以杀人,却唯独不能够背弃承诺。

    “看来,青龙教今日是留不住你们了。”他最终还是这样开口。“便只能希望君黎道长往后能善加照顾刺刺,勿要令她有半点伤损。”

    君黎感觉得到他杀气的起落。他倒也佩服拓跋孤此时气度,当下道:“那便先谢过教主了。适才失礼之处,还望教主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你还须交给本座一件东西。”拓跋孤道,“左先锋令牌是青龙教之物,还请见还。”

    “这个嘛,”君黎转头望向单疾泉等所站之处,“既然教主如此说了,那便叫刺刺还给单先锋就是了。”

    拓跋孤原是想趁此机会将令牌拿到自己手里,作为约束单疾泉的又一个筹码,可若令牌在刺刺那里,自是交到单疾泉手里更为自然些。也只得默许了。众人都在看着刺刺拿出了令牌来,竟没有人注意到霍新有些异样。离他最近的拓跋孤亦是蓦地才一觉,陡然回身,只见霍新身体慢慢软倒,大张着嘴,那般模样只如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咽喉。

    “霍新!”拓跋孤两步上前查探——便只这两步,霍新已倒下,面色由白转为苍青,竟如再寻不着了呼吸。拓跋孤急急屈膝以单手将他扶住,另一手渡送真气欲护他心肺,可霍新只是颈上动脉暴跳了两跳,“教……教……”竭尽了全部力气,竟不曾叫得完一声“教主”。

    如此变故,无人不惊,单疾泉等亦几步离了扶栏,快步赶去演武场之内。程方愈离得更近些,便急道:“秀秀,看看霍右使。”

    “秀秀”是叫的他的夫人关秀。关老大夫并不居于青龙谷之中,谷中能称得上大夫的也就是这个程夫人了,她便待伸手去探霍新脉门,拓跋孤却忽地将手一抬。

    “你们都别碰他。”

    关秀怔了一怔,围过来的众人也都怔了一怔,才见——霍新的头垂着,口鼻中都流出了鲜血。

    君黎就站在原处,一动也不曾动。他看得出来,霍新胸膛此时已没有了起伏,唇上髭须也已静落无波——不过是那么片刻,他的呼吸已止了,连近在咫尺的拓跋孤都不曾及救。此事突然,他亦是大为震惊,思前想后,自己适才用力应不至于致他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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