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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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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止不住一封封往下看去,起初每一封,都是谈论武学。叶之昙这样的男子,大概也不知该怎样捉摸一个少女的心思吧,所以应是与她规规矩矩地一来一回了好一阵,可是秋葵仔细看那书信上的时日,间隔少则三五日,多也不过七八日——莫说杜若云一直住得偏僻,就算是住在城镇之中,这几日也绝不够书信的一个往返。信中多提及“来信收讫”,并不是杜若云随兴而发信,应是叶之昙不堪等待时日之漫长,又或是不愿她等待回信太久,便每隔数日就写信过来。杜若云虽然信中言语很是谨慎,可既然愿陪他这样频繁笔会,其中的心意,叶之昙久了终究明白。

    虽看不到叶之昙彼时的去信,秋葵却也推测得出他是后来在某一封信中表明了心迹。杜若云的回信依旧誊写得一丝不苟,可秋葵看时,却觉自己这颗心咚咚地跳着。她不曾回以热烈,甚至有些轻微的责备之意——可那是种怎样的掩饰呢?她若真是不快,又为何还要回信?

    她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君黎,他正低头读着另一封信,面色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确信——昔年的叶之昙和杜若云是两情相悦的,但不知为何最终不曾在一起。“喂,”她轻轻推了推君黎手臂,“那么多信,你全都看过了?他们后来是怎么了?”

    “我大概看了。”君黎抬起头来,看了看她面前那十余个拆看过的信封,“他们真正通信的时间只有半年左右,半年之后便出了变故。你师父在这半年之中,写来了总共近四十封书信,剩下的这些不曾装起来的,是我师父在其后近五十年里,断续写给你师父的,只是他无处可寄,只能折起,放在自己身边。”

    他说着,抬了抬自己手中的信笺,“就像这个。”

    “这些是你师父写的?无处可寄?怎……怎会如此?”

    “我也想问,怎会如此,但或许只有你师父才知道了。”君黎道,“杜前辈最后一封信里,写的是自此不要再往来的断交之语,此事很是突然,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其实情投意合,已是默契非常了。师父之后应该立即给她写过一两封信询问缘故,可是都没有回音,然后他循着信址去找过杜前辈,只可惜路途遥远,冰雪阻隔,到得那里,杜前辈已经搬走。我师父终其一生都未能得到这个答案,他那些不曾寄出的书信里——多是迷惘、悲伤、惆怅,只可笑我……我从未在师父在世时听他提过半句这些往事,更以为他早已放下一切俗世之念,潜心为道。他在我眼中是个断了红尘、看透世情之人,却原来……却原来不过是他在骗我——原来就连他自己都未能离脱这俗世情爱,非但未能,而且深陷其中,至死未消!”

    “你,你也别这么说……”秋葵见他情绪忽似有变,欲待安慰,君黎却摆了摆手。

    “我不是怪我师父。我只是……只是……一时难以相信。我方才初看信件的时候,是随手取了一封——取了最上面的一封,恰是我师父写给你师父的最后一封信——不过他知道不会寄出,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是他对他这一生的评断。你可知道我忽然看到那封信时的心情?我以为那些年我和师父浪迹江湖,就算称不上无忧无虑也算闲云野鹤,我也以为这二十多年与他相依为命,我心中的最重要的人是他,他心中唯一可挂念的也只是我——可原来他心中还有那么多往事、那么重的故人都放不下,那一封信里的遗憾与悔恨,竟重得我无法读下去——他将这段心思独自放在心里数十年是何等痛苦,我真的不敢想象……”

    秋葵口唇动了动。她本想要一封他师父的信来看,转念却又不曾开口。君黎算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很少为什么事情轻易动摇,可显然,老道长这些书信颠覆了他心里的某些东西。比起她只不过是得知了自己师父往事的一些详情而已,君黎受到的震动只怕要大得多,而那些,或许不是她这个不曾离俗的人能懂的。

    “有时候……有时候只是造化弄人……”她安慰他,“我师父也从来不曾与我说起,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太重了,他们两人才谁也不提起的……”

    “不是造化弄人……”君黎喃喃道,“如果只是那样而已,师父最后不会那么痛苦……”

    秋葵听不懂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五十年前,我师父失了你师父的踪迹,遍寻不着,那也许的确是造化弄人。”君黎道,“他心灰意冷之下离开阑珊派,甚至出家为道,也的确是为了你师父,他觉得行走天下,总有找到你师父的一天。可是……”

    他停顿了一下,“可是许多年后,他真的打听到了你师父的下落——按说,他应该立刻动身去找你师父,与她相见相认,将当年的缘故问个清楚的,可是他……却竟然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秋葵大是不解,“他念了我师父一辈子,又怎么反而知道了下落却故步不前?是不是他以为我师父一定已经婚嫁了,所以没有去?”

    君黎摇摇头。“他知道你师父没有嫁人,我看他信里所言,他甚至可能去过你们居住之地附近。但他没有去见她,他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终于得知她的所在心中当然欣慰,可忽然之间却觉无所适从,觉得过去太久,已经无可回头,无法像当年一样了,倘若去见,或许反徒增烦恼。如果他是想通了,那倒也罢,可却好像又没有——若说在这之前他信里多是迷惘与想念,这之后信里便多是无奈与自责,而年岁愈长,这感觉愈发成了痛苦与悔恨。我相信到最后他是真的后悔了——如果重来一次,他定不顾一切地要去见你师父的,但是……”

    “那总之他就是没有来了?”秋葵听得忽有些气愤不平,“他又知不知道我师父常常抚琴思忆,有时甚至落泪——她难道不是也想了他一辈子,可却也想不到自己想念的人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下落竟还会不来!你师父写了这么多信有什么用,后悔又有什么用,再怎么痛苦悲伤还不都是给自己看、还不都是自欺欺人、还不都是假的吗,他也就是个……怯懦之人而已!”

    “秋葵,你、你莫要对我师父口出不敬!”君黎立起道,“我师父如此做,总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一来他已经出家为道多年了,二来或许他是因为要照顾我,三来,他或许担心你师父依旧不肯见他——毕竟当年是你师父先不告而别,她又岂敢称是对我师父有情?她到最后不也是一样,只是自己抚琴给自己看而已吗!”

    “你……”秋葵也立起,“好,你这是说,是我师父的不对了?”

    君黎看着她。在这剑拔弩张的一瞬间,他们都已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改不了了——他们,到了此刻,竟又要为各自师父的对错争论。

    “我不是那个意思。”君黎先松了口,“算是我……是我失言,你别放在心上。”

三一四 渌水青冥(四折完)() 
秋葵沉默不语。叶之昙和杜若云都已逝去了,无论他们谁对谁错,其实都已不再重要,可她只觉辛酸,因为,活着的自己,却连逝者当年所拥有过的那点真心也不曾得到,就连想不要再重蹈旧人覆辙的资格,都还没有。她不知道这上天喜欢怎样捉弄人的情爱——心中所念之人并不念着自己的痛苦,比起两情相悦却又终于难成眷属的痛苦,到底何者更甚?

    “我……也不是想要对你师父不敬。”她努力摒开那些思绪,开口道。“我只是……不能明白。若换作是我,若我是个男人,我绝不会……”

    她说到这里,忽然缄口不言。这句话,依稀有点像沈凤鸣那时说过的。那日他对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他说,如果是他,“我定不让我的女人这般孤苦伤心”。

    她忽然想起,这世上原来也是有那么一个男子,曾对她表明过心迹。她始终不愿去记起那个人的一言一行,但此刻却发现世上竟没有第二句言语能胜过他的那一句,以至连眼眶竟都一时湿润了。她咬住了唇,轻轻地道:“你师父难道不懂吗,他……是可以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不来的,可若要来,原本只需要一个理由。”

    ——这一句话,也是沈凤鸣的。她发现自己最想要表达的,竟都是他已经表达的。那一日他是在濒死之际对自己说出的这些言语,她知道,那不会是谎言。

    君黎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一时之间,忽如百汇交流。“他是可以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不来的,可若要来,却只需要一个理由。”秋葵这句话说的是他的师父逢云,可却如撞在他的胸口,将他的心撞得剧痛。

    他知道,自己心里也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横亘于自己和自己的那个“杜若云”之间,要迫他们永远分离,而唯有那“一个理由”,是能够握住刺刺的手的。

    他终于省悟起,在看着逢云的那些信的时候,自己为何会震惊与受撼如斯,以至于竟不敢再看下去。不止是因为他不曾料想修道多年的师父竟一生都陷于了情爱,更因为他害怕看到那个难以回避的结局。永远的天各一方,永远的一个人叹息,永远的心如刀绞,如此一生一世——到最后竟然还要归于悔恨而不是心之宽宥——这样的一生真的活得值得吗?

    他踉跄退到窗口,如同为这样的终结感到窒息而不得不大口呼吸。那个始终扼在他咽喉的命运——那柄始终高悬在头顶的利剑——给他的恐惧也不过如此。如果自己真的选择了屈就于那样的天意而放开她的手,他就真的决定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而那命运,他的师父已经为他们写明了——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他承受不了,就连这样看着想着,都承受不了!

    “你,你还好吧?”秋葵见他忽然面色苍白,吓了一跳。君黎没有回应。他转过身,向着窗外。他能看得见这碧落晴空,这无边艳阳,这繁华世界。他觉得心好像要跳了出来——他要这一切,他要那些快乐,那些欢喜,要那个无可取代的鲜活的人儿——比起命运或有一日要判了他们的死罪,他更怕孤冷寂寞地残喘世间,只能寄情一封封没有终点的长信!

    这一时他想起自己那样的宿命,心里竟第一次不是难过,反而不自觉地在嘴角露出一线微笑。那是一丝苦笑,可却未必不美,因为,终于真正作出一个遵从了内心的决定的时刻,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不要与人相交,不要与亲人相见,不要涉入情爱”——逢云在告诫着他的时候,他每每惶恐不已,可现在可以如释重负了吧?因为就连师父到最后,也分明什么都没放下呢。

    “你笑什么?”秋葵不无担忧,急急上前,却看见他这样表情,不觉有些恼怒,“我方才说的——有什么好笑吗?”

    “没有,你说得对。”君黎微笑道,“我只是想着……要是早点看到这些信就好了。”

    ——要是早点看到这些信,他或许也不会让刺刺等这么久了。有时候自己的确还是保留着优柔寡断的本性,要靠一些什么偶然的缘故推着才能作出某种决定。可他也知道,自己从来也没有改变过已经决定了的事。也许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决定难以改变,所以,才必须更加犹豫而谨慎。

    可秋葵于此,却是另一种心情。如果他们能早些看到这些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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