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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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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葵纤手翻飞,琴弦之上,微挑、浅勾、轻揉,或是劲打、深按、疾扫,快中带慢,紧中有驰,虽只十指一琴,却如数琴并驱,主辅并行,那宫廷之奏中尚且需要多人方得完成之曲,竟就这样在她一力之下铺陈开来。却也可惜此际天日朗朗。若是真的换作月意朦胧,恐怕闻者真要随这曲子有一番别样心境。

    魔音却绝不朦胧。秋葵此番反其道而行,将缓迟人心之音,藏于高亢之音中,却将伤人之意蕴于低缓之声里,似虚似实,主辅之间互相参差变换,交错而行。

    她倒并不期待这一曲就能伤了沈凤鸣——这样的魔音,若有一定内力修为,该还是能强抗过去。可只要他无法在魔音之学上与自己相应,她便算出了一口气。众目雪亮,纵然不明说,沈凤鸣这新教主的颜面可也要跌去一半的。

    沈凤鸣果然并没有动——许久许久,没有再拨起弦来。秋葵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西泠月》将月之若隐若现乃至盈亏升落之态勾画得淋漓尽致,其繁复大概果然不是他所能驾驭企及的吧?纵然适才破了《怒涛》之力,可他用以破音的调子却也断断续续,几不成曲。如今——他闭着双目,或许,是只能悄然用内力相抗?

    可他那一只右手却仍然放在弦上,像是随时都还可能还击。《西泠月》行至酣处,愈见深涩,大部分人纵是听不见,见到秋葵奏琴之态,也知此曲非同寻常。

    忽然,淡淡的青琮一声响,如一缕薄雪切入愈来愈浓的曲中月色。秋葵心神微微一震:沈凤鸣的手还是动了。

    那手动得很慢,并不比适才破去《怒涛》时的断断续续快上几分。可那般浓的十四弦琴之音却还是像被冲淡了几分,包括武陵侯等在内的诸多并未堵耳塞听之人,紧张的面色竟都不自觉霁下几分来,就如在已被魔音逼迫得渐趋稀薄的气息之中又注入了几分鲜活。

    就连未识魔音者这次都明白过来,沈凤鸣仿佛再次在消解秋葵的魔音。

    秋葵面色渐苍。纵然沈凤鸣的曲子简而慢,其繁复难企《西泠月》之一分,可对魔音的消解,却竟一分不少。他像是很容易便分辨出她曲子里的虚实,那般缓缓而奏的琴曲,却一一对应了她曲中所有隐蕴的魔音。而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这一次他用以破解《西泠月》的音节并非不成曲调。那是泠音门也有所传的一段十分简单的琴曲——《天山雪》。

    以“天山雪”对“西泠月”,她不知是他的处心积虑还是偶然。想来他是无以得知自己这曲的名称的——可也或许是自己弹奏真已达意,他真的听出了其中意境——但这,却怎样也更像个讽刺而不是褒扬。

    纵然对他再有千般厌恶,这一刻的秋葵也忍不住,开口道:“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专注于琴弦之上的沈凤鸣闻言,抬眼看了看她,笑笑道:“旁人的不好说,但湘夫人的琴音,沈凤鸣自必都用心去听。”

    话语虽然仍不无调笑,可秋葵这次却竟并无被激怒。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琴沉默那么久,是因为他还在听,还没有把握。她不得不承认他这话并不假,因为若没有那般沉下的心,他又怎可能听得清她曲中所有变化。

    她紧紧咬着唇,欲言又止。她仍然没有尽全力——她本是希望以此曲令沈凤鸣先落下风,在下一曲再将之彻底击败,可现在却知道,即使再换下一曲,或许仍然是一样的结果。

    “是我输了。”她艰涩已极地吐出一句,将琴音止住。

    沈凤鸣不无惊讶地看着她。他也实料不到秋葵会这么快在自己面前认输。“胜负远还未决,适才都是姑娘先手、凤鸣后手破音,现在倒该轮到我——”

    “不必了。”秋葵抱琴,并不愿多看他,语气倦倦,便欲起身离开琴台。

    沈凤鸣反笑:“姑娘若走,定必后悔。”他抬手将弦轻轻一拨,滑出一段清冽之音来,“这一首曲子,你一定想听听的。”

    秋葵听那琴音,身体忽地一顿,倏然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沈凤鸣没有再说话,只顾自己弹奏。那新曲闻之大开大阖,与适才诸音均不相同。他琴二十五弦,方才所用似乎极少,可这一曲方起数节,其意境之广阔,似乎已像超越琴本身之大。

    “‘神梦’……?你会‘神梦’?”秋葵失声道。

    “秋姑娘该当也会吧。”沈凤鸣笑道,“此曲之繁华,凭我一人怕是难为。姑娘若有心,何不就此多加指教。”

    秋葵哪里还能走得开。《神梦》的完整七方之谱始终是她所寻,若面前这人真的知晓,她又怎能弃下这样的机会?

二六〇 七方与鸣(三)() 
关非故、关盛等其实对两人这番比试已有不耐,可沈凤鸣这段琴音起时,就连他们亦不自觉生出种欲闻之心来。适才的或舒缓或激烈,都似不过的是人之心境,可这一曲——却像超脱了凡人之心念。天地广阔,而天地之外,更有天地——琴音之中,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可能,要将山河天地的一切喜怒哀乐都纳入其中,再澎湃而出。

    秋葵几乎没有犹豫,便已将琴放下,重新抚弦。《神梦》之奇,在于似乎极简亦可为,而极繁亦可为。五弦是一味,十四弦是一味,二十五弦是一番光景,而到五十弦,又是另一番光景。

    苏扶风看着此际秋葵的表情,一直凝重的面色终于稍稍有了变化。她知道,现在,才是沈凤鸣昨夜所说计划的开始。

    她不得不佩服沈凤鸣耐得住性子——因为就连她,先前都已心生焦灼,暗道他为何迟迟未有动静。可或许沈凤鸣才是那个真正了解秋葵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掌控她行动的最好时机。

    这一次沈凤鸣竟未再行容让,忽而右手一颤,一股巨力散出——曲中是雷电之景,那魔音洒入空气之中,叫人耳中一阵失音,听力竟如受电击般一时失去所感,好不难受。几名仗恃内功过人的门派首席,亦是面色一变,下意识将耳掩住。

    秋葵脸色急变。那琴弦要颤动得多快,才能令那样巨大的声响瞬间化为无声之力?她一咬唇,欲待同样回敬于他,可沈凤鸣手下曲调忽然一变,暴风雷雨都似刹那天霁,琴声婉柔,便如一瞬回到清泉溪流之地,而她手中的那一抹闪电,竟就只能这样握而不发。

    她自然可以将此击发出——可她已经认过输了,以至于她竟一时无法肯定他们究竟是在生死相搏,或是切磋技艺,还是——不为胜负,只为一起拼起这一曲之宏大?

    闪电的巨力被她在手中握碎。琴弦震颤,她试着将他蜿蜒溪流变得湍急。沈凤鸣没有抬头看她,可手下也快了些,像是那溪流已不是缓缓淌着,而是不得不急急奔着。秋葵不敢露出一丝得色,只细数其中音节。八节。十六节。六十四节。愈来愈多。愈来愈快。她忽地右手四指一滑——琴音急转直下,那被握碎的闪电之力,化作直下的瀑流,轰鸣而落——这是她的还击!

    可这一下击出,她觉得整个世界蓦然一孤——她的魔音洒了出去,可怎么他的琴音却消失了?就只是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一定是停了手,以至于《神梦》忽然变得如此单薄无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神梦”,就像忽然被抽走了一支的筷箸,像忽然不见了倒影的铜镜,剩下的那一半,竟变得毫无存在的意义。

    那一瞬有多短?她不知道。因为等到她一怔而抬头,看到的沈凤鸣分明仍在弹奏,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竟生出了怀疑——怀疑那一瞬的孤独也是错觉。现在这一息,瀑布如从未断绝过一般已落,激流四溅,散入虚无。

    旁人自然更听不出琴音有过那一刹之断。若说有什么特别,那也只有就在近旁的君黎看到沈凤鸣的眉头随着方才飞瀑之落皱了一皱,像是遭到了什么痛楚。

    他暗暗咬唇。那一击,应是击中了沈凤鸣,可《神梦》还在继续,不是他一个局外之人可以左右。琴音之中,山谷之下,瀑布惊起百鸟,纷杂啁啾之声在两人四十弦的跃颤之下,竟也栩栩然如临其境。忽见沈凤鸣食指勾动,那弦又是“琤”地一弹,一缕尖锐的清鸣直上云霄。

    这一声清鸣震得人心里都是一阵锐痛,真正如先前所说,魔音自耳直入胸腔。这是他对秋葵再次发出的一击。秋葵并未犹豫,逆着他魔音袭来的方向“琤琤”两声,毫不稍逊的飒然声响利刃一般回击而去。

    是的,是两声。这听来不过“琤琤”两响的回鸣,却蕴藏了秋葵所有欲诉未诉之意——是对他沉沉累下的怒恨不满,甚或可能还带着今日认败的不甘——便如两道音之尖刀,旋向沈凤鸣的身前。

    自耳入心吗?沈凤鸣在这一瞬间忽然露出一笑——那手离琴而起,这一次,像是要让秋葵看确了魔音之断。秋葵大惊,“你……”

    她不明白。她是循着他声音袭来的方向逆势而去,是自保却也是反击,其势极凶。以沈凤鸣适才对魔音的掌控看来,他并不至于化解不了,缘何又要绝音不挡,生生受创?——难道他真的不将我放在眼中至此,到现在还要来羞辱于我?

    沈凤鸣的手重新落下来——与上次一样,一切音色之断落也不过一刹那。可这次一同落于琴上的,还有一声轻唔,几滴溅血。

    琴声未绝,可人群变色。听不懂或看不懂魔音对决之胜负的众人,却到底是看得懂呛血的。已有人站起,料想秋葵这“琤琤”两声,已致了沈凤鸣内伤。

    “凤鸣?……”近旁的君黎也吃了一惊,可还未迈出半步,忽见秋葵似口唇在动,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旋风般不断席卷于整个会场的魔音之中,大概反唯有身处中心的他们二人互相之间还能听见言语对话了。

    “我——不要你让我!”琴台之侧的秋葵双目瞪视沈凤鸣。“你再有意如此,我便当场取你性命!”

    沈凤鸣望了望她轻轻扫动琴弦的手,“取我性命?”一停,“晚了。”

    秋葵未及回应,手背忽然一痛——不错,是手背。怎么琴弦竟——她犹未及反应,手背又第二次一痛。

    好快!十四弦竟已在沈凤鸣吐出四个字之际先后断去双弦,比之初次对敌朱雀时被断弦之突然也不遑多让。魔音之力随之反噬而来,秋葵强压却也压之不住,喉口一腥,她用力咬牙,面色已苍青。

    他们比试这许久,一直是来来回回,从和琴试探到惊涛骇浪,从繁简相消到神梦共鸣——纵然是要分胜负,却也始终未见仓皇急促,可一切竟在此刻分晓得如此突然——所有这些,难道都不过是他有所保留的游戏?

    琴声终于是断了。手背上,为绷弦所伤的细痕良久才依稀浮现出两道血色,秋葵竟不知该惊该怖或是该怒。她并不知晓三支武学克制破解之法是沈凤鸣自幼所思,今日他手中有此二十五弦琴,加之本对《神梦》了然于胸,在此曲中破她魔音,看似繁难,其实易如反掌。

    “秋姑娘,我今日不能示败,希望你明白。”沈凤鸣只低低说了句,便站起身来。

    这话也算不上是解释了——他知道这样胜了秋葵,在她看来不啻于戏弄,恐怕惟能对他更恨而已,可又岂有时间多解释。况且,一切的的确确都是他一个人的谋划——也包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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