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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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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没有出手——出的并不是手。他早就想好了,只是将双目往子聿双目一望。这是子聿没见过的——他没见过沈凤鸣这样的眼神。他眼睛里的光像是忽然亮得发烈,如同这光将空气化得粘稠,幻为一张网将他整个缚在其中,以至于他那一把抓来的手都无法落下,张口结舌,已无法动弹。

    他的武功在这一批黑竹会杀手之中,该算是佼佼了,只可惜不少武技本就得自沈凤鸣的指点,在他面前,早知有百输而无一赢,心中之无可奈何,又岂是那两只凝望的眼睛可以尽诉。可再是无可奈何,他也没料到所谓凝望会是这样。“沈……沈大哥……你……”他结结巴巴说出几个字,如遇鬼魅。

    沈凤鸣用这“阴阳易位”中的瞳术在君黎身上从来也没什么效果,还是第一次确信真有这般威力,当下只低低道:“你不用怕,只是幻术。站这里别强动,一会儿自然会解。”言罢,便欲抬步往前。

    冷魆魆的树丛中又“嗖”地一声飞来一支箭。张弓长原不知他两人搞什么玄虚,见沈凤鸣并未出手,子聿就已不动,只道他不过演戏,那一箭竟向他而来。沈凤鸣忙上前以袖中之刃向那箭一击。这一箭虽不是钢铸,劲力还是不弱,若不是被这一下隐刃所折坠落,在这狭窄墙头,纵然子聿能动,要闪避怕也差堪其危。

    沈凤鸣登时大怒:“你这是要杀了他!”他狠狠瞪着张弓长藏身之处。“什么意思!”

    子聿大约猜到身后发生什么事,也颤声道:“大哥?”

    “还知道我是大哥?我看你心里只认你那‘沈大哥’吧?”张弓长冷冷说着,抬箭转向沈凤鸣。“看来你一日不死,黑竹会里终究人心离散,就算不为了杀夏铮,我也非要先杀你不可!”

    “你杀我之心由来已久,何必找什么借口。”沈凤鸣回以冷色。“我原也要找你算账,好啊,我们下去!我跟你的宿怨,便今日解决就是!”

    他怕张弓长更要对子聿出手,因此想将他叫下。这自然也是因在下面自己要躲避他的箭矢更为便利,不至于总暴露在明处。可张弓长哪里肯下。他那个位置十分灵活机动,还可沿着树干退向内里,完全不似旁的地方那般狭窄难行,饶是沈凤鸣走惯奇径小道,接近不了便还是落了被动,正与那日君黎的处境一样。

    沈凤鸣已展开步法,便要向张弓长那边快步掠去,张弓长借了地利,身形时隐时现,不要说用幻术对付,连看都难以看得清;他的箭反不停射至,沈凤鸣不得不在这墙头腾挪跳避。那边一箭紧似一箭,受了瞳术之缚的子聿不知二人情境,只听背后嗖嗖连声,急而喊道:“沈大哥,你……你不要与大哥动手,你打不过他的!”

    其实沈凤鸣目光离开,那瞳术之缚已经渐弱,子聿喊话时还未觉得,及至收声,忽觉心胸间已不气闷,试着动弹,已可回头。沈凤鸣虽然掠出了一段,可却又被几箭逼了回来。只见他也已动了暗器,频频往张弓长藏身之处招呼,但那树叶繁茂,暗器尽被这般消化,伤不及张弓长。

    子聿身体还有些慌,可却也能勉强移动脚步了,忙用力转过身,便喊道:“沈大哥,你真的退吧!我不是你对手,可大哥那关你过不了的!”

    “我跟他解决私怨,没你什么事。”沈凤鸣回了一句。

    “可我——”子聿说着,往张弓长那边看了眼。张弓长声音已自树影里传出,道,“子聿,你明知沈凤鸣一路阻挠,却不动手除了他,还一味偏帮,居心何在?身为此次任务统领,至今一再失手,你可想好了如何向朱大人交代?”

一六三 奇屋奇袭(四)() 
子聿一咬牙,“我只知我是来杀夏铮的,若大哥要杀别人,无论是不是沈大哥,我——我断都不能视若无睹。”

    “好教你得知。”张弓长冷笑道,“朱大人派我前来,除了夏铮,更指明要沈凤鸣的性命。这亦是我们的任务之一,子聿,你是要违抗朱大人之令么?”

    子聿大惊。“可之前怎没听说过!”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你还打算摊手不干了?”

    说话间动作稍慢,沈凤鸣已逼得近了。张弓长不得已,抬手射出流火一箭,那箭在空中燃得亮堂,不远处的君黎和下面的夏铮等人纵然再是专心,也都忍不住为这余光中的炽热心中一惊。

    他们是认得这毒辣的、差一点致了陈容容死命的流火一箭的,却只见沈凤鸣偏就这样抬手要去接,都不觉大愕。张弓长也是料想这一箭必会将他再次逼开——连先前的寻常几箭就曾将他逼开,何况流火一箭——因此人已上前,快步后招跟上,要以这般连发而至的狠招重创于他,却哪料沈凤鸣不是后退闪避,而竟会伸手来抓。

    他已等了很久了——他料定张弓长迟早会用出流火一箭,先前那些闪避,不过是种等待。自从碧蚕毒掌功夫废去,他已经很少戴起那刀枪不入的特质手套,可自那日决定由自己来对付张弓长以来,他便将这手套找出——虽那火箭凶猛,可觑准之后在手心一捏,火光也终究不过一点火星,轻易便灭去了,还不如箭本身的重量让他稍有顾忌。他拿稳步子全力回掷,残余的磷在空气中再次泛起焰光——那不是掷向已经飞扑往前的张弓长却是掷向他身后的大树——他要让他回不去那树影的掩映,暴露在他形之惑可及之地。

    张弓长对他所动判断有误,后发连珠自然没能伤及了他,忽见火箭回返,下意识让开。此是春天,正是易燃时节,虽枯枝少而青叶多,可那树梢多少沾了张弓长箭筒的磷,还是激起一阵轻火,将原本落脚处经年的枝干烘得脆弱。

    一个趁一掷之力上前,另一个也是发招上前,两人间的距离顿时减少,只剩几步。张弓长欲待再隐藏身形已经不及,沈凤鸣形之惑已用,双手已展,那形就似只飞翔而至的大鸟,连同那双带着幻影的目光,要就此阻滞张弓长一切行动。

    张弓长去摸箭袋的手已经蓦然停住,瞳孔在散大,恍恍惚惚间,面前灰色衣衫的沈凤鸣像是成了一股如烟似雾之状,眼前的情景开始变幻,如同进入梦境,一切都连续着,又不连续。

    “阴阳易位”幻术的奇妙之处,在于同样的心法口诀或招式,被不同的人用出来,便是不同。沈凤鸣没有娄千杉那样的妩媚情态,也不似谢峰德那般凶神恶煞。或许这便是以心念使出的“形”吧,什么样人的心念,便是什么样人的样子,从至阴之态至至阳之态,不一而足。也正是因此,曾在娄千杉的惑术面前稍觉心逊的张弓长,半点都没发觉他其实是陷入了同一种心法之困。

    君黎说得果然不错——沈凤鸣的动作、神情与目光方一展开,就发现张弓长定力何止一般,简直弱小。似这样心源之学,怕让他学是决计学不会的,甚或可能早便自受其害而入了魔。

    他回想起当日朱雀对张弓长的评价,暗道果然他实是个极为心小又胆怯之人,而心源之学对于愈是心小、胆怯之人,其效用必就越大。既然张弓长自己不愿先行攀下墙头,那么他也便要用这样幻术将他逼下去。

    张弓长已受他所控,那脚步一点一点退得歪斜,双目朦离,愈来愈陷入迷梦。沈凤鸣不敢大意,一身内功全力施为,用到额头皆汗,而自己亦一点一点靠近过去,以期即使逼不得他坠落,也能在他挣脱束缚清醒之前伸手制住他。

    可有的心小胆怯之人却偏有个特点——就是力大。或者说,愈是内心那般狭窄,愈要看起来强大才行。张弓长虽然心智暂失,可他那只在入幻之前欲待伸向箭袋的手却还在用着力,纵然无知无觉也要向初始的方向努力伸去。那样大的力量就如一条大鱼挣扎着那紧缚它的网,那加诸他身的心源之缚竟然阻止不住,要被他这样挣脱出来。

    一边的子聿看得不敢吱声。当此情境,他只消对任何一方有所动作,都是致命之击,可一边是沈凤鸣,他决计不肯下手的;另一边是张弓长,他也是不能下手的。

    并不是自己的立场摇摆。在他看来,沈凤鸣教给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包括不能对自己人下手,也包括必须忠于自己已经承诺的任务——他仍然坚持地认为自己的任务里没有杀了沈凤鸣这一项。

    ——如果张弓长预先说了要杀沈凤鸣,他定必会拒绝接下此任务,以统领的身份收队回家——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还听他的,那是另一回事。

    此刻看出张弓长已几乎完全受制,心里竟然是暗暗高兴的,所以在张弓长的手忽然挣出束缚握到了箭的时候,他竟然心里一提,上前几步,想着若有危险,自己要替沈凤鸣抵挡。

    或许张弓长说得没错,他太习惯于每一个任务是跟在他的“沈大哥”身后而不是这所谓“大哥”身边。沈凤鸣的对手,便是他的敌人——无论那是谁。

    却见张弓长摸到了箭——那究竟是他摸惯了的兵器,是他浸淫数十年的术技,只要一触到,就足以将他的神智拉回五分。他双目忽地就一亮,辨认出面前的原来并非幻梦轻烟,而是确确实实的沈凤鸣,抬手欲待将箭放上弓弦,又陡觉距离已然太近。再一惊觉,原来自己已近一脚踏空,忙一个翻身往边上树枝而去。那身体还有些迟滞难动,可树上反比墙头宽阔,他也称得上反应迅速,这一下站定,要他再失足坠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沈凤鸣也知张弓长内功不弱,自己能困住他这么久,已达了目的。他已近了那大树,见张弓长还未完全恢复清醒,犹自要借树影调整气息,双手忽然一合——形形色色之惑忽然收去就如大雨忽晴,豁然开朗,张弓长还未因此感到欣喜,已见一道风刃自他双掌之间击出。

    那是阴阳易位中的杀招之一“十指聚八荒”,原是谢峰德用过,但沈凤鸣这一招劈出,仍然不是劈向张弓长,还是劈向他脚下的树枝。

    那是被流火一箭烘脆了的树枝。张弓长待到反应过来,手中钩箭便去抵挡,已然不及。碗口粗的枝桠被风刃劈断,张弓长立足不稳,眼见便要坠下。

    可他却竟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射出一支小小短矢——那矢速度极快,夺地一声牢牢钉在那高墙之顶。矢的末端带着一道细却坚韧的长线,坚韧到张弓长的重量亦不会将之拉断。

    他知沈凤鸣必已居高临下等着,或许还会迎面击来第二道风刃。他反其道而行之,不敢立刻翻上,借那韧线之力在墙边一蹬,双足斜斜靠向大树的树干。最好的立足之地已毁,可他双腿一用力,勾住侧面一处树枝再寻得了平衡——如此一来,纵然是沈凤鸣将那短矢拔走,将线断去,他也不惧了。

    “想不到你竟会用这般妖法。”张弓长惊魂方定,语声中的不屑多少有点勉强。“不过,简单得很,我只消不看你,再是怎样妖法,能奈我何?”

    “你是可以不看我,但现在才不看,已经晚了。”沈凤鸣冷冷说着。

    他抬手击出一记“若火诀”,要再破那树枝。张弓长钩箭在手,掀起一阵劲风已然将之打落,可沈凤鸣这一式未竟,下一式已发,还未发完,已随即再下一式,竟是交错着的。式式均是掀动热浪的若火诀,一时间让张弓长有种时光交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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