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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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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啜泣起来:“记不记得那日原有杀手要害你们?那杀手便是他的人。他要在淮阳接受金牌之仪,你也知道这件事吧?黑竹会已尽入他的掌握,他的势力好大,所以我也不敢多说,我只对你说,‘过几日就会好了’,因为我知道过几日他就要回来江南的。可他……他不知是因为知道我不服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忽然……忽然来找我。我不是他的对手,我……我……”

    单无意被她说得心中大怜。娄千杉这一番话可说全无破绽,那里头真假掺杂,甚至那一日与沈凤鸣差一点假戏真做,真要追查起来,也是能说得出所以然的,差别不过在于,沈凤鸣最终并没有动她。可这真相也只有沈凤鸣自己知道,她知道,旁人又怎能知道?单无意昨日听她说被沈凤鸣所伤,早是怒气填膺,如今居然听她说清白也为他所毁,那满心的恨怎么能抑得住?这个才不过在徽州一面之会,稍有过节的男子,就此已成他心头大仇。——后来回到青龙谷向自己父亲说起,虽然好些事情顾及娄千杉的名誉不便说得太明,可谈及沈凤鸣究竟还是流露出了句句皆恨。那种“恨却又不能说出来”的感觉,令他愤懑无已。

    两个人将沈凤鸣骂了个够,天色已经大亮了,单无意才不得不说起自己必须要离开。他非走不可,因为明日日落前,他一定要赶到许家祠堂与众人会合。他动过邀娄千杉同行的念头,可究竟还是不敢——他还是怕被责骂。在这个节骨眼儿,程平还不算安全,君黎还生死未卜,众人大概都在心急火燎地赶去,可他在做什么呢?若换一面来想,连他自己都想把自己狠狠打一顿,又怎敢把娄千杉带到他们面前!

    他只是暗暗在心里下决心,他“不负”她。只要事情了了,自己能平安回到青龙谷,他一定把这层意思告诉父母。

    娄千杉听他说立刻要走,心里就冷了一冷。她可不管他有什么样的事,不过是在心里把凉薄之名也往他身上套了两三分。罢了吧。她想。若他真能记着对沈凤鸣的恨,有一天帮我出一口气,那便好;若他转头就忘了,哼,我原也不指望些什么。男人——终是靠不住的。

    可是无论怎么想,此刻的娄千杉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娶我?“嫁娶”,这件事,她从来没想过。就算把她对男人的指望放到最大,最多不过是“不负”“不忘”,那也是因为这少年还小,是因为他第一次尝到情事的滋味。如果自己是个清白少女,黄花闺女,也许他还动一动负责任的念头,可自己——自己是吗?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两月,她几乎没有怎么忆起过。偶尔回想到,心里涌起的都是后怕,不解自己怎么一念之差,就有了这样一段危险的“露水姻缘”。单无意,那只是一个让她越发讨厌这个破坏了规矩的自己的名字。

    大概正因为从没有想过,所以,“但我想这世上,至少无意是要你的”,听到这句话那一瞬间,她心里只觉得好痛好痛。她真的不懂,自己不曾喜欢过那个少年,从来不曾,可怎么——竟就心痛了?

    车轮辘辘,娄千杉、朱雀、君黎同乘在这一车上,没有人说话,可每个人的心里,又都在说些什么?至少娄千杉的心是在嘶喊着的。——你真的不会负我吗?可我……我却已经上了这架马车,已经非负你不可了!你可知就连上天也逼我负你,因为……它刚刚夺去了我们的孩子!我果然不是个好女人,甚至……也是在失去他之后,才知道他竟存在过……!

    ——可是这样才好吧?你是个父母安在、弟妹相亲的少年,你那般单纯与善良,我与其说是轻视你,不如说是羡慕你,可我却永远成不了你,所以,我们有那一夕“露水姻缘”,就已经足够了吧。失去这个孩子,我们从此再无瓜葛,两不相欠,我不来拖累你,你也别来拖累我。你是单家的长子,等娶上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人,自然不会再想起与我的无知荒唐事;我呢?我就继续不惜一切代价地报我的仇,继续欺骗、继续伪装、继续利用,继续……做一个坏人。

    对面的朱雀和君黎在看着她。她沉默地看着地面已经很久了。没有笑,没有泪,没有半分表情和言语——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沉默,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伪装。在那么那么想哭的时候,如此善于伪装的娄千杉竟然都真的笑不出来。那些想好的讨好、逢迎朱雀的言辞,她一句也没有能够说。

    她以为上天终于眷顾她了,可是原来……原来是上天终于彻底放弃她了。既然如此,她相信,一切都会照着自己设想好的最残酷的方向走下去的吧。

    马车走了不过三刻钟,已经进了内城。

    朱雀令车停下,道:“我还有点事,君黎,你先将她安置在府里养伤,等我回来再说。”

    君黎点点头:“知道了。”

    朱雀掀了车帘欲下车,娄千杉才终于抬起头来,道:“朱大人!”

    朱雀回头。

    娄千杉苍白着一张脸,只道:“千杉多谢……朱大人。”

    朱雀面色阴沉的将她再度打量了一遍,方道:“你不必对我说多余的话。你之前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又有些什么打算,我都不管。但只要你对我的人有半分不利之心,娄千杉,我也不是不能让你回到昨日那般。”

    这话说来平平,可内中杀意凛然。娄千杉心中不无畏惧,面上还是作了静然,道:“千杉不会。”

    朱雀没再说话,独自下了车去。马车又行,对面的君黎望着她。

    他和娄千杉都心知肚明——娄千杉来此内城,对付君黎原是她要做的事情之一。可如今朱雀这句话,明着是警告她想都不要想。不仅是君黎,凡是他朱雀的人,君黎,秋葵,依依——府中上下,甚至府外与他略有交情的,她都不要想动上一动。收留她下来,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恩赐了。

一二一 情非无意(三)() 
到了朱雀府,秋葵很快迎了出来。她一早便知朱雀他们师徒两个是要去带回这个受伤的阑珊派小师妹的,朱雀昨晚只说她伤得重,未曾详述,她心中忧急,匆匆上前,只见君黎已将娄千杉抱了下来。

    这“小师妹”,自那日浮生客栈留书而别,再无见过一次。忽然看见她惨白惨白的那张脸,看见那努力漾起的无力之笑,随后看见她这样消生地搭在君黎肩上的手竟极瘦极瘦。她鼻中一酸:“师妹……”

    少顷安置停当。朱雀人未回,却派了太医过来,细细再看了娄千杉情况,见她似乎睡着了,便出了外间与秋葵、君黎详说,并开具了药方,言道随后便派人将药拿过来。

    两个人才知还有小产之事。秋葵脸色煞白,待太医走后,嘴唇仍咬得死死的。

    “你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她吗?”她半晌方抬头,冷冷问君黎。“她说沈凤鸣那日在陈州的百福楼欺了她,你还要不信吗?”

    “呃,秋葵,那件事……”

    “那件事如果不是真的,那她肚里孩子哪来的!你不相信她,你甚至不相信我,可太医的话你总信了吧!”秋葵气势汹汹。

    “我……不是不信,但……也未见得都要怪沈凤鸣,娄千杉她……”

    他想说娄千杉会使惑术,但话还没说出来,秋葵已经气愤愤打断他:“住口!你若还有一点人性,就别再说那些理由了!”

    君黎只能停口。秋葵余怒未消,“出去,用不着你帮忙,你自练你的‘明镜诀’去好了,反正你们男人,哪里晓得女人的苦!”

    君黎无奈:“你先不要这么激动,等朱雀回来,我求他再让我出去一趟,我去找沈凤鸣把这事情问清楚。”

    秋葵却益怒,怒他言下之意分明还是固执己见,当下再也不多说,只恶恶道:“滚!”

    君黎只能“滚”了,带着些无可奈何独自回到房里。一个娄千杉,不过刚刚来,还没说什么做什么,已经令两人恶争起来。他和秋葵之间的分歧,究竟是沈凤鸣与娄千杉间的矛盾,还是男人和女人间立场的差别呢?究竟谁才错了?

    秋葵独自在屋里陪着娄千杉。她不能想象她遭了什么样的痛,坐在她身边,将她那日不言而别留下的那封书信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此身已污,此生已泯,此心已惘,唯有长恨。”

    她在心里轻轻念着她留下的这一句话,竟不觉潸然。会写下这样一句话的娄千杉,她怎么都不相信,是在欺骗。

    便在娄千杉重回内城,慢慢养伤的同时,张弓长却在谢峰德面前惶怕到暴跳如雷。“我早说杀了她,你偏说要她慢点死!”他恨道,“若确定她死了再丢去夏家庄门口,何至于有现在这种情形?”

    谢峰德却只是沉吟。就连他也未料到娄千杉竟然还能清醒过来。“应该没人能解得了我独门的指劲。”——的确奇怪,就算是“幻生界”或是“泠音门”的人,纵然看出,也决计解不得“阴阳易位”的。

    “但现在她便是未死,人也清醒了,又有什么话讲?现在倒好了,她去了朱雀面前,我与你所谋,朱雀定必知晓,你叫我怎样立足!”张弓长只道。

    “倒也不是完全圆不了。你的身份,认识一两个江湖异人,算不得奇怪吧?”谢峰德微微笑道。“至于为什么要杀娄千杉,你尽推在我身上就行。”

    张弓长的面色才稍好些。“可若朱雀明天便一句话下来,要我将娄千杉提为金牌杀手,我只能照办!那个时候,恐怕我们的日子便要难过些了。”

    “你道朱雀真会信任娄千杉?就算他信了,娄千杉这次已残去大半条性命,金牌杀手却不是顶个名头便罢的,却是要做生意的。他会让这么一个人担当此职?再说,黑竹会里任务怎么派,还不是你说了算?如果她成了金牌,有些事情她便逃不了,你要她去做什么任务,她自然便要做什么,在那途中死了,自然——也就不关我们什么事。”

    张弓长想了想,才点头道:“好,我先想办法探探他口风。”

    “倒不用张兄亲去冒险。这内城嘛,朱雀虽狠,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藉依靠。我正好认识一个人,与我也算有些渊源,也在内城之中。就让他替我们打听打听吧!”

    “那自是再好不过。敢问是哪一位?”

    谢峰德看了他一眼:“他叫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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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二,青龙节,又称龙抬头。青龙谷的这一天不可谓不热闹。

    但芽发草青、百花初绽的山坡上,单刺刺却一个人坐着。她的手边有好几个刚编就的草环,左腕上套着两个,手里还做着一个新的,连嘴里都衔着一根长长的青草茎,神情专注。

    远远地有人喊着“刺刺”,喊了不小会儿,她才有所觉,忙站起来,高声道:“二哥,在这里!”

    单无意在山坡下,闻言回头,晴朗的日头下,瞧见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正在那里招手。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坡上跑来,到了近些,才放缓了些步子边走边道:“你在干什么呢?说好今天中午去程左使那里的,你忘啦?”

    “哦,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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