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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铸皇明-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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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三少爷眼下当官了,还是本乡本土的官,不容易啊!”大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这话,一边给他热了一碗肉粥,一碟腌菜,一碗白饭和一盘炒菘菜。

    除了肉粥之外,其他都是凉的,但是一口温暖的肉粥下肚,还是让人由内而外地感觉到一种快意和轻松,这就好像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之后终于获得了休憩,能够放下身上沉甸甸的包袱,尽情享受一下短暂的安息。

    岑护儿呷一口肉粥,吃一口白饭,嚼一块腌菜,吃得不亦乐乎,也不忘了回答大娘的问题:“还算不错,蒙天子青眼,授了‘乡村议员’的官职。”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好像功名利禄毫不挂心的样子,但是你若是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就能看到他眼中浓浓的得意之色。

    官民的区别,何啻天渊之别,哪怕是最小的从九品官僚,也是这个国度的统治阶级,按照柳公的说法,就是“特权阶级”,享受税收、法制、上升渠道等等优势,而小吏就不同,一日为吏,只怕终生都要为吏,永远没有上升进步的空间。

    是以,哪怕岑护儿用尽全身的气力压制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也不免从语气中流露出得意忘形的蛛丝马迹。

    大娘听不出来他内心的波澜万丈,只是不住地说:“好啊,好啊,好啊!这么一来,梅姨娘走得也安心了,少爷当了官,姨娘就是在地下,也能安安稳稳的!老婆子就说了,姨娘那样的好人,肯定会有好报的,这好报不在她身上,也会在少爷身上的!”

    岑护儿听到她的话,原本大快朵颐的动作停止了,他的脸色有些僵硬,甚至有一些痛苦,嘴里原本香喷喷的饭食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甚至好像烛蜡一般没有任何滋味。

    梅姨娘就是他的母亲,一个小妾,一个二十五岁就死去了的可怜女人,一个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什么好东西的下贱女人。

    他眼神迷离,陷入沉思之中。

    母亲十五岁嫁入岑家,那时的岑护儿自然还没有出生,但是仅仅根据母亲后来的样貌,也能想象出母亲的美丽。那时候的母亲正是鲜花绽放的年岁,却因为家庭贫困而不得不嫁入岑家,给这个封建家庭的族长做小妾。

    娇花一般的母亲很得父亲恩宠,肚子也很争气,很快就给父亲怀了一个孩子,那就是岑护儿未见过的兄长。

    这本身是一件好事,只可惜一个孩子成长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况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有太多太多可能让一个孩子死去了,而连带着他的母亲,也有可能一块死去。

    当他偶尔知道自己之前还有一个哥哥的时候,曾经缠着母亲要知道哥哥的故事,而母亲从来只是惨然一笑,从来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也不曾埋怨过任何人。

    这所有的细节,还都是好心的鹿二叔告诉他的。

    大妇让母亲干很多活,这些事情父亲应该都是不知道的,毕竟母亲怀着他的孩子,但是岑护儿不会因此原谅父亲,因为他虽然没有给母亲造成折磨,但是他的疏忽却无意中助长了大妇的跋扈行径。

    那似乎是一个像这样的寒冷天气吧,大妇没有让母亲吃饭,就打发她去打水——而这种粗使杂役哪怕在小门小户都不会由主人的侍妾去做,何况像岑家这样的乡间大族!

    母亲不懂得反抗,也没有胆量去反抗。

    她就像是一只可怜的绵羊,虽然有着美丽的皮毛和明亮的眸子,却从来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勇气去反抗,只是任由牧羊人和牧羊犬呼来唤去。

    她美丽如斯,怯懦如斯。

    她一个小小的人儿,拿着大大的桶儿,走在寒冬腊月的溪流边,走在四野无人的道路上,走在滴水成冰的空气里,去那湿滑而凝冰的井边打水。

    不只是故意安排好的,还是仅仅是一场意外,但是就算是一场意外,这也是一种必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肚子的孕妇去打水,又怎么不会摔跤呢!

    母亲流产了,他的哥哥,已经取好了名字的哥哥,就这样死去了。

    母亲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脸色淡然,没有任何哀叹,没有任何埋怨,美丽的脸庞上只是对哥哥的内疚,只是对命运的叹惋,这个天真的女人似乎真的以为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

    而大妇,在实现了她恶毒的伎俩之后,变本加厉,越发地折磨母亲。

    一次吃饭,大妇说:“妾,不就是‘立女’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能坐着吃饭?”

    从此以后,母亲吃饭的时候再也没有凳子了。

    一次祭祖,母亲负责清溪祭器,大妇说:“流过产的女人不洁,会污浊神圣,不足以敬神祭祖!”

    从此以后,母亲连凑近祭器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次夜间,父亲被从母亲的房间里面拽了出来,大妇说:“像这样的女人,流过产一次就不会再怀孕了,老爷不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了。”

    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会在母亲房间里过夜了。

    岑护儿的盯着米粥的表面,那清冽的表面映照出他清秀的面容,尤其是那薄薄的嘴唇,和母亲几乎完全相似。

    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进粥里面,可是他却把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进去。

    混杂着泪水的肉粥很咸,但是岑护儿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不要浪费粮食啊,护儿!你要多吃一些,快快长大!”母亲看到他浪费粮食,蹙着眉头这样说,随后她又闭上眼睛默默祈祷“满天神佛,求求你们保佑护儿健康成长吧,信女愿意用一生寿命,换取护儿健康长大!”

    他在艰难中出生,在歧视中长大,在敌意中挣扎求存,虽然有父亲暗中的支持,但是这种支持也仅仅是维持基本的生活,直到他考上秀才之后,资金才稍稍宽裕一些——而母亲却死在他考上秀才之前的一个月,谁能说这不是命运的一种残酷呢!

    母亲死了,本来是要打开半个正门,让灵车出门的,大哥却说:“哪里有小妾死了开正门的?哪怕是半个正门也不行!”

    于是,岑护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灵车从油漆剥落的侧门走出,那侧门太小,以至于运送棺材的马车都差点没能出去。而他,一个十岁的孩童,只能强忍住内心的无限哀痛,接受这个不公的现实。

    他双拳紧握,他不甘不服。

    母亲连死,都不曾踏过这黑漆黄铜铆钉的正门半步,哪怕是死了,都被沉沉地压迫在这岑府的邪恶之下,都不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尊严。

    她生于斯,死于死,永受压迫,永受奴役。

    “哎呀,是我老婆子不好,竟然提起这种事情来!”李大娘似乎发现了岑护儿的异状,她轻轻地抽了自己两个巴掌,不住地说:“实在是老婆子不对,少爷可别忘心里去”说着说着,她结果又提起了母亲:“但是梅姨娘可真是个好人啊,自己受着欺负,还不忘了我们这些下人,我家那口子,那年冬天得了病,眼看就治不好了,还是姨娘拿出她的私房钱,给我家那口子治病,结果又被大夫人知道了”

    “别说了。”岑护儿轻轻的说。

    大娘沉默了,她默默地收起了已经被喝光的肉粥,又给岑护儿盛了一碗。

    满满一碗,带着无数的肉丝。

    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人或许得不到自己应该有的待遇,但是她们永远活在别人的心中。

    永远,永远。

    岑护儿一口气喝完这碗肉粥,狠狠地喘了口气,随后站起身来。

    “还要一碗吗?”大娘问。

    “不,不用了,够了,我已经够了。”

    他受够了。

    复仇快要开始了。

    复仇就像慢性死亡,来得虽然缓慢,却注定要到来。

    复仇或许会迟到,但是复仇永不缺席。

    岑护儿起身,转头,慢慢走出厨房。

    漫天飘雪的中午阳光昏暗,明明是中午,却好像日暮一般令人抑郁。

    岑护儿看着满天的飞雪,眼神凝重,里面还蕴藏了一丝不住涌动着的恨意。

    这恨意如岩浆,悄悄流淌在地脉中,悄无声息,默默不语,可是等到他一旦爆发,将会毁灭这片天地。(。)

第一百七十三章 POV:岑护儿 父子对话() 
父亲的房间就在前面了,虽然是中午,但是昏暗的日光不能够照亮他的房门,所以面前的桦木房门显得幽暗而阴森,好像一只荒古野兽的血盆大口,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这房门和这座宅子多么相似啊,同样的阴森冷寂,同样的吞噬着可怜人的生命和青春,并在吃光了他们的血肉之后不吐出哪怕一根骨头!”岑护儿这样想着,对守护在门口的家仆点了点头,轻轻叩响了父亲的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

    “进来吧。”父亲的声音,浑厚而阴沉,好像一只鳄鱼,潜藏在泥潭沼泽之中,准备猎杀所有被水源吸引的动物。

    流泪的鳄鱼,看似温柔宽厚,其实暗藏杀机。

    “你总要面对他,你必须面对他,若是你不能面对他,你将如何向他、向这个宅子、向这个家族复仇呢!”岑护儿暗暗告诫自己,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冠,慢慢走进房间,轻轻说道:“父亲。”

    “你来了。”

    父亲坐在一张翘头案上,因为阳光实在不足,所以他面前点燃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并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仅仅足够使父亲和他面前厚厚的账簿清晰可辨。这倒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父亲就不会注意到岑护儿眼中的恨意。

    岑护儿自认为演技不如柳公,所以他决定利用一切机会隐藏自己,而不是在父亲面前大秀演技。

    “来的路上还顺利吗?”父亲用温柔的声音询问。若是一个不清楚内情的人,还会被父亲温柔的语气和关怀的神情打动,认为后者是一个世上难得的好父亲,一个关怀儿子的好父亲,可是自从岑护儿亲眼看到这个男人逼死了一户还不起高利贷的人家之后,他就再也不相信这个男人的每一句鬼话了。

    这个男人可以一边微笑着告诉你“没有问题,晚一些还钱也没有问题”,一边动用地痞流氓绑架你的家人,并告诉你“每过一天不还钱,就把你老婆孩子的手脚切掉一个”。

    是真的切掉,而且每天只切掉一只手或者一只脚,绝不多切,也绝不少切,从这一点讲,诚实守信是他为数不多的优良品质。

    他有狼的狡猾,虎的凶狠,豺狼的坚韧和鬣狗的贪婪。这个男人一生孜孜以求的只是扩大他的财富,扩张他从祖辈手里继承得来的财物。而他也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子代,因为在他担任家主的几十年间,岑家的财富扩张了至少有十倍之多,土地则约有三倍。

    至于这些财物上面沾满的鲜血,没人在意,没人注意,没人介意。

    只是,那些缠绕在财务上面的冤魂,真的不会发起复仇吗?这些贫民脆弱而渺茫的呼救和咒骂,真的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无人回答,也许只有到了那最终审判的日子到来,这一切才会有一个了解。

    而岑护儿希望,这个审判由自己来执行。

    岑护儿听了父亲的问话,暗暗想着父亲的罪状,一边用最恭敬的声音慢慢回答:“回禀父亲,路上不太好走,但是勉强还能通行。就是路边的受灾农民太多了,几乎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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