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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茱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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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日,拿来了断。

    她八岁被卖,已经记得不少事,从云端掉落泥底,那滋味儿她小小年纪就识得,爹爹和哥哥们被发配充军,不知生死,阿娘却是她亲眼看着投缳自尽的,因为受不了教坊司内调|教,为了替爹爹守节,只有一死。

    她比阿娘运道好,遇着兰夫人,进了幽兰馆,不必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适才多活了几年。可是人前卖笑,任人意|淫,哪一样她都不能忍,总能梦见阿娘吊死在一根腰带上,突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在问她——为何要活下来,为何要忍辱偷生。

    两行清泪从月娘眼角滑落,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服了这药,等她被人抬回去,早成了一具死人,既保住了清白,又不会给幽兰馆招祸。

    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

    吴茱儿趴在草丛里,脸上叫蚊子叮了几个肿包,瞧着从她眼前经过的轿子,知道月娘就在里头,心跳到嗓子眼里,硬憋着没有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早上被人从幽兰馆撵走,她在河岸上徘徊不去,看着渡口的船走了一条又一条,就是迈不开腿离去。

    她心底藏着一股不安,总惦记早上月娘最后看她时的眼神,让人心惊肉跳。思前想后,她决定留下来看看,先进了一趟城里将挑担和驴子寄放在主顾那里,再回到江边,躲躲藏藏等到天黑。

    她虽没本事救月娘,至少要看看她去了哪里,不然她过不去这道坎,会愧疚一辈子。眼见轿子走远了,她才从草从里爬出来,胡乱抓了两下脸上的蚊子包,蹑手蹑脚跟在后头,隔着一段距离,不叫人发现她。

    可她哪里晓得,她那点儿藏匿的伎俩,早就被两个东厂的番子察觉了,相互使了个眼色,故意落后几步,猛一个转身,拔步朝她藏身之处冲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从树后头把她揪了出来。

    “哪来的小贼,鬼鬼祟祟干甚!”

    吴茱儿吓地脸都白了,被人提着衣领拖到路边,叫都叫不出来。番子们见她吓傻了,皱着眉毛将人提溜起来,快步赶上前面的队伍,高声禀报曹太监:

    “曹爷,抓住一个小贼。”

    两只灯笼提到她脸上,照出她人。曹太监从前面那一顶轿子里伸出个头,借着光看了看,是个眼生的毛头小子,皱了下眉毛,道:“收拾干净,扔进河里。”即是杀了投河的意思。

    吴茱儿抖地厉害,看到他们腰上的刀子,脱口喊到:“你们敢杀人不成!”

    这一声惊叫,落在后头那顶轿子里,月娘手抖了一下,已经送到嘴边的药丸子滚落在膝头,她惊疑不定,一把扯开了帘子,探身瞧去,只见被人按在地上捂了嘴的那个人,不是早该回乡的吴茱儿是谁。

    “你!”

    “唔唔唔!”吴茱儿看见月娘,突然有了力气,死命地挣扎起来。

    曹太监看看二人,回过味来:“小姐认识这小子?”

    月娘本是一心赴死,冷不丁一个吴茱儿闯出来,扰乱了她的思绪,她脑中急转,将手中药瓶藏进袖中,不露声色地对着曹太监道:“不要伤她,放她走。”

    曹太监歪嘴一笑,好似看穿了什么,晃晃脑袋:“放了他可不行,不过倒可以饶他一命。”说着转头吩咐番子:“将人绑上,一起带走!”

第七回 受困() 
应天府的门禁和宵禁对曹太监来说等同虚设,宋孝辉借给他一块腰牌,城门守卫了牌子不管多晚都要开门放行,若是撞见城内巡逻的士兵就更不用担心了,东厂番子那一身衣裳,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就算看见他们手上绑着个大活人,也不敢上前多管闲事。

    曹太监将人带到江宁城中别馆,谢月娘送去了后院厢房,吴茱儿则丢进柴房关着。

    他倒没忙着调|教月娘,人已到手了,他就不慌不忙起来。转头回了上房,招来两个十来岁儿的粉头,坐在庭院里陪酒,别当阉人没了那条根就连色心也没了,越是缺零少件儿的,越是贪想。况且这曹太监有个趣好,专爱狎玩小丫头,花样百出,疯起来甚至玩出过人命,却死性不改。

    谢月娘眼见吴茱儿被抓,一条腿儿迈进阎王殿里,硬生生缩了回来,此时被人软禁在房里,却没心思再寻死了。其实人想不开的时候,就那一会儿,缓过劲儿来,再要狠下心就难了。

    再者,事情的进展和她想的不大一样,那脑满肠肥的曹大人没有急着玷污她清白,倒给了她喘口气的机会,让她冷静下来,不然她还是得死。

    月娘在房里来回踱步,走到门口试探两个看守:“我要见你们曹相公。”

    “曹爷回房休息了,小姐请回室内,渴了饿了只管喊人。”守门的两个婆娘被上头交待过,要小心伺候她,只不能放她出屋子。

    月娘闻言,方知今晚逃过一劫,提着的心却没放下,又打听道:“同我一起进府的那个人呢?”

    一个婆娘嘴快答道:“让人关进柴房里啦。”另一个赶紧拽拽她,一面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多嘴,一面敷衍道:“小姐有什么话,明日问曹爷吧。”

    月娘二话不说将门关上了,她得想想明日怎么同那恶贼周旋,先让他将吴茱儿放了,再如何保住清白,拖延到兰夫人回来救她。

    。。。。。。

    吴茱儿两手被捆在背后,让人丢进了柴房,她踉跄几步跌进了柴火堆里,嘶嘶地抽着冷气没敢喊疼,听着门外面落锁,脚步走远了,她才慢慢蹭着墙角从地上站起来,挨到窗子底下,踮着脚往外瞅,外头的树荫遮住了月光,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干着急没办法。

    大嚷大叫行不通,那个曹大人张口就能杀人,为了活命,她窝囊就窝囊点吧。

    “唉。”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踢到一堆干草垫子后一屁股坐下来,想到她差点就被人宰了丢进河里喂鱼,心里一阵后怕,小心肝到现在还噗噗通通直跳呢。

    “月娘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苦着脸,自言自语起来:“吴茱儿你真没用,救不了人,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她哪里晓得要不是因为她中途打岔,月娘早就服毒自尽了。这才是歪打正着,救了人一命。

    吴茱儿一边懊恼,一边担心,躺在干草堆里,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两条胳膊疼地嘎吱嘎吱响,一夜没吃没喝,她晕头晕脑地坐起来,嗓子干的冒烟,脸上又痛又痒,不知被蚊子叮了多少包。

    她望着窗外渐渐明亮,只听见鸟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随着太阳升高,柴房里变得闷热起来,她身上出了一层汗,喉咙就像是着火了一样。可这一屋子除了干柴就是草堆,一口水都寻不见。

    “外头有人吗?”她实在忍不住,出声喊人。真要渴死她,还不如被人丢进河里喂鱼呢。

    “有人吗——快来人啊,救命!”她不得不趁现在还有力气,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了一阵,喊着喊着就破了音,叫出来的声音跟瞎拉的三弦儿似的,谁听见谁咬牙。

    不过这声音真管了点用,不一会儿,就有人跑到门外骂她:“你快闭嘴吧,瞎嚷嚷什么,再喊就把你嘴堵上!”

    好半天来个人,吴茱儿哪儿能让他走了,扯着破锣嗓子好声好气地搭话:“老哥,劳烦能给我弄点儿水喝吗,这天儿把人关在柴房里,不叫喝水不是得死人吗。我死事小,就怕脏了这块地方,再说了,你们相公只叫把我关起来,还有话问我呢,我总得留着口气答话吧。”

    听她一口一个理儿,门外的犹豫了一下,叫她等着,跑去拎了半桶水,开了门锁送进来。

    吴茱儿连声感激,看这名家丁面相不怎么凶恶,便装出一副可怜相,得寸进尺道:“您给我松了绑吧,行吗,我作誓我不跑。”

    她昨晚上不是没试过自己挣开捆|绑,就像那戏文里讲的似的,弄个刀刃子划破绳子,躲在门后头引来守卫,脑后一棒把人敲晕了,然后扬长而去。

    可事儿真出在自己身上,才发现那都是哄人的段子——她两只手被捆在后背,连怀里的刀子都掏不出来,上哪儿割绳子去。

    那家丁见她细胳膊细腿的可怜,又听她哀求,料想给她松了绑,她也逃不出去,便给她解了绳子。吴茱儿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一下没有乱动,直到那家丁退开。

    “得嘞,你别再嚷嚷了听见没?”

    吴茱儿乖乖地点头,看那家丁退出去重新锁上门,她这才活动起两条灌了铅的手臂,五官挤到一起。等她缓过了麻劲儿,就扑到水桶边上,埋头痛饮,喝饱了肚子,这下可算是活了过来。

    且不说吴茱儿关在这边受罪,那厢月娘一宿没合眼,等到天亮,便打开门,又要见“曹大人”。

    曹太监这会儿正搂着两个光溜溜的粉头打鼾呢,谁敢扰了他清梦,直到日上三竿,他自己酒醒,适才喊人来问:“那小姐昨晚上闹腾了吗?”

    “没有,安静的很呢,爷爷,您要不要过去瞅瞅?”答话的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一个跟班名叫六福的,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奉了厂督之命到应天府搜罗美女的人。

    曹太监不慌不忙吃过早茶,又拿燕窝漱了一回嘴,起身道:“走吧,瞅瞅去,这一位没准儿将来还是咱们的主子呢。”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是一点不在乎将来谢月娘得了宠找他秋后算账,毕竟有她出身这么大个把柄捏在他手里,他怕甚,巴不得她能在宫里混出个模样呢。

    。。。。。。

    隔了一夜,月娘再见到曹太监,要比昨天平静得多。

    “你大费周章将我赎回来,欲要如何安置?”月娘想好了,先同这姓曹的虚以委蛇。

    曹太监笑呵呵地挑张椅子坐下了,让六福到门口守着,扭头看着一脸防备的月娘,和颜悦色道:“小姐坐下听我说。”月娘离他远远地坐下,袖子里藏着一根金簪,防着他硬来。

    “先要恭喜小姐,”曹太监捡着好听地说:“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月娘听他词儿都用不对,忍着没吱声,知道他还有下文。似他这般狗官,与他为妻都是耻辱,何况是做妾呢。

    “这天底下不知多少女子巴望着能有机会进宫伺候万岁,你能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得把握住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在前头等着你呐。”

    月娘毫无心理准备,听他这句话说完,愕在当场,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他刚才说什么,进宫伺候万岁!?

    曹太监乐得看她傻眼,嘿嘿一笑,冠冕堂皇地解释起来:“小姐先前定是误会了,曹某一个寺人,岂会迷恋女色,只为救小姐脱离风尘,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受惊了。”

    月娘听他厚颜无耻地指**白,却无心嘲讽,只为他口中“万岁”二字,犹疑是在梦中。

    “咱家实乃是东厂之人,遵旨南下选美,千挑万选,才择中小姐。小姐风华貌美,举世无双,一朝进了宫去,毕得万岁爷宠爱,您说,这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是也不是?”曹太监心里,似谢月娘这样的风尘女子,能有机会伺候皇帝,可不得哭着喊着答应,哪里想过她乐意不乐意这种问题。

    月娘这一时缓过神来,心中翻起数重惊涛骇浪,只面上不显,她抬头望着那面白无须的胖子,才道他原来是个公公,又是东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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