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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3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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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湍流中起伏了大半个时辰,麦泽明浑身上下被雨水和翻卷的浪头打得湿透,哪怕在这个季节,铠甲也显得冰寒了。但麦泽明并不觉得寒冷,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眼看黑沉沉的大河堤岸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船只再靠前的话,又将搁浅了,于是他半侧过身,用力挥了挥手:“将士们,平北将军杀败了南面的贼寇,亲自为我们拿下了白马津。接下去就该看我们的啦!弟兄们都随我来!”

    说着,他一马当先地跳出船帮,在齐腰深的河水中跋涉前进。

    渡河作战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艰难之极的行动,何况今天的气候还那么恶劣。将士在渡河之前就已经来回调动、组队,辛苦了很久。不少人甚至整天都没有吃到热食,只和着雨水咽了几口干粮。他们半饥半饱,但是每一个人都像麦泽明一样士气高涨:“跟着麦将军上,接下去看我们的啦!”

    麦泽明所部度辽右军原有五千兵马,此番南下勤王,抽调了其中的半数。但受舟船运力所限,能够随他同一批次登陆南岸的不过五百人罢了。这五百人绝大部分都是麦泽明的老底子,是曾经跟随王彭祖东征西讨的老兵。他们在加入平北军府之后都已经了解到了,如今的幽州军可没有那些门第高低、亲友故交之类的弯弯绕,平北将军要的是能打仗的队伍,愿意提拔的也是能打仗的战士。

    当这支士气高涨的部队登上堤岸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同样士气高涨的同伴们和成百上千的俘虏。刚刚取得大胜的将士们,用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炫耀着他们的勇猛表现,大声清点斩首和缴俘的数量。有几条汉子说得口沫横飞,口渴了,便解下兜鍪,接些雨水饮下。稍有经验的士卒都知道,经历一场苦战之后,兜鍪里充满了汗味和血腥味,倾倒在里头的雨水可不会好喝。但在这时,即便是再难喝的苦水,也成了他们庆功的美酒,最美的美味!

    没错,这些都是功绩啊,而且很快就会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职务、财帛和田地赏赐!麦泽明的部下们看得真切,一时眼都红了。许多人顿时叫嚷了起来:“我们来了!我们是度辽右军麦将军的部下!我们也能杀敌立功!”

    在一片热闹的气氛里,有人越众而出:“请弟兄们暂歇片刻。麦将军,你随我来!主公要见你。”

    “原来是庞统领……”麦泽明认得来者正是陆遥的亲卫统领庞渊。他赶紧喝令部属们就地休整,自己紧赶几步,随庞渊去了。

    麦泽明的职务比庞渊要高。但谁都知道,陆遥身边的亲卫们是从全军选拔而来的精兵强将,往往以百人督为普通兵卒,这些将士在陆遥身边锤炼些时日之后,一旦外放,前途不可限量。因此麦泽明并不把自己当作上官,与庞渊一同前行时,反倒有意识地控制着脚步,略微落后一些。两人从分散成若干小组打扫战场的将士中间穿过,绕过两座从战死者身上剥取的铠甲堆积起来的小山,不多久就来到陆遥面前。

    陆遥在军中从不端着身份,纵使身为全军统帅,待遇也不比普通士卒好太多。便如此刻,用木杆撑起几片毡布做成的雨棚,便是他办公所在了。至于坐榻,则是一匹翻倒在地的死马。陆遥正与几名扈从卫士攀谈着什么,也不知他怎样打趣,卫士们猛地大笑起来,个个都十分快活。

    麦泽明抢上几步,躬身施礼:“主公,末将在此。”

    “泽明,来!”陆遥招了招手:“你的部下们渡过大河的有多少?能否立即投入作战?”

    麦泽明挺起胸膛:“度辽右军在者五百二十五人,随时可战,只待军令。”

    “很好……”陆遥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麦泽明才发现他身前正有一幅在地面上勾勒出的地图。被划开的泥土呈现出可疑的深紫色,或许是泥土中浸透了双方将士鲜血的缘故吧。地图本身倒很见水平,约两尺见方的泥地上寥寥数笔,已将大河上下,以白马津为中心的地势、道路、城池清晰体现。

    “这是白马津。”陆遥提起刀鞘指点,旋即将刀鞘向下方略移一寸:“这是白马垒,之下是白马县城。此两地控遏白马津渡之咽喉,最是紧要。其首领虽已或死或降,但仍有贼军千余分据两地,意图顽抗。不过,我军击溃王延所部骑兵之后,彼辈俱已丧胆。适才我已遣一小队,带曹嶷前去劝降,以曹嶷在贼众中的声望,此行必无碍难。”

    他又向白马津以西虚指:“这两处,分别是文石津和棘津。贼军以得力渠帅坐镇这两处渡口,分别驻扎两三千兵力。两地守军与白马津守望相助,彼此呼应,共同封锁大河。半日前我们抓捕白石垒守将时,这两处津渡守军了望到白马垒狼烟,已紧急出动三千五百步骑兼程赶来救援。”

    三千五百步骑算不得大军,但晋军背水立足,主力大军尚未南来,先期渡河的部队又已鏖战疲惫,如果这支贼军够狠够拼,连夜杀到的话,的确有些叫人头痛。麦泽明大声问道:“主公可是要末将去阻击这支敌军?”

    “不必。”陆遥摇了摇头,悠然道:“泽明,第二批渡河的人马除了你部数百人以外,还有郭欢所部精锐千余,只不过他们迂回到滑县和汲县之间的延津渡河,你不曾见到而已。贼寇们若龟缩死守两处津渡倒还罢了;他们贸然出击,就等于将空虚的老巢双手奉上……郭欢正好趁此良机,将这两处渡口一举攻克。”

    “郭将军确是良将,定能旗开得胜!”麦泽明连忙恭声道。自从陆遥厘定幽州军制,麦泽明与郭欢二人并为度辽军左右副将,平日往来颇多。听得陆遥这般安排,他既感艳羡,暗中又想到:毕竟郭欢是主公的嫡系,这样独对方面的重任、大任,终究只有此辈才能担当。

    他这么想着,却听陆遥继续道:“这几处敌军皆不足惧了。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保障后继大军渡河的安全。石勒绝不会坐视我们安然渡河,他随时可能掀起猛烈的反击。所以,我们必须夺取一个更南方的据点,扼住贼寇们的来路!泽明,你的任务便是这里……”

    陆遥将带鞘长刀重重插入地面,一字一顿:“瓦亭!”

    麦泽明不由自主地问:“瓦亭?”

    “没错。瓦亭位于燕县以北,控扼濮渠南北,又有阳清湖为依托,是掩护大河沿线各渡口的重要城塞,石勒若调动兵马来袭,绝绕不过此地。如今,原本驻扎瓦亭的王延所部主力既已溃散,驻防城池的力量便显薄弱,我现在就增调本部五百精兵予你,你们夤夜出发,明天凌晨必须攻占瓦亭!”陆遥注视着麦泽明,大声问:“能不能做到?”

    麦泽明猛然昂首,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末将谨遵钧命,必取瓦亭!”

第五十三章 砺军(八)() 
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转眼戌时将至,夜幕渐渐降临。

    挟裹着巨量雨水的层云终于散去,因此这时候,总算还能见到穹最西端尚存的一抹余晖。可另一边天际的月光和星光却显得黯淡,以至于地平线上的莽原茂林好像与黑暗的夜空融为一体。河面上的雾霭越发浓厚了,唯有轰然翻卷的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不断灌入耳中,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可以被重复利用的军械都被收拢,捕获到的战马也统一圈到了一处。一些将士在较干燥的高处立下营帐,又点起熊熊篝火,跃动的火焰略微照亮了河堤下方的战场,也照射在横七竖八堆放着的、未及收拾的尸体上,勾勒出有些狰狞的黯淡线条。

    平北将军陆遥刚毅的脸庞轮廓,也在火光的勾勒下不断变幻着。年轻的统帅双手抱肩,一动不动地站在堤坝上。

    依靠曹嶷成功地劝说,晋军一部成功地收复了白马垒和白马县城两处,并将原本据守这两处的贼寇临时圈禁起来,留待次日处置。但陆遥没有急于进驻,而是继续停留在高大的河堤上,与许多将士们一起守卫着重要的渡口。

    当然,各种警戒、守卫之类的具体工作自有专人去做,这时候,陆遥只是沉静地望着稍远处那片特意腾出的空地。空地上,即将出发夜袭瓦亭的将士们已经集结完毕。麦泽明正在队列中来回走动着,抽查将士们的器械装备,同时也给大家打气鼓劲,做出发前最后的动员。

    此人的确是经验丰富的宿将,接下军令之后并未急于整队出发。他首先重整部伍,利用缴获的战马组织了一支小规模的轻骑兵,随即又分别探访了多名被抓捕到的俘虏,详细打探瓦亭现存的守备力量,最后再与向导沟通,确认夜晚隐蔽行军的最佳路线。这样一来,出发的时间就延迟了一点,但麦泽明已向陆遥解释了,此刻启程,刚好次日凌晨抵达瓦亭,正是守军最松懈也最疲惫的时候。

    麦泽明所部的任务是夤夜夺取瓦亭,并坚守之。这个任务可以说既简单,又艰难。

    简单的是夺取瓦亭本身。因为自从敌将王延伏诛,他手下的主要兵力便很快溃散,瓦亭守军已不足为惧。

    虽说隶属于王延的都是飞豹王弥纵横中原多年纠合起的精锐部队,在占据上风时杀呼嚎勇不可挡;但无论如何,贼就是贼。一旦形势不利,这些骑兵除了少部分在战场上被晋军杀死,大部分都丢盔卸甲地逃亡了,其溃散速度是如此之快,幽州军的步卒哪怕生了八条腿也追之不及,只能眼看着他们轰然消失在远方的林地里。这种溃散的贼寇用来打家劫舍则可,根本无法继续作战,而主将战死的消息传回瓦亭之后,留守贼众的状况也可想而知了。麦泽明虽不以武略著称,但身为幽州军宿将的他,自有足够的军略去驱逐这些杂鱼,拿下瓦亭重地。

    艰难之处在于,夺取瓦亭以后怎么应对必将到来的敌人反扑。

    此番匈奴汉国与石勒王弥贼寇联手攻晋,动用兵力超过二十万,声威震天动地。且不说匈奴汉国兵锋直逼洛阳,其势难挡;在中原,石勒、王弥这两条曾经的丧家之犬如今赫然化身为雄狮猛虎,所到之处无不摧破。东海王赖以雄镇天下的数十万劲旅顷刻间就已折损泰半,以许昌为核心的兖州、豫州膏腴之地尽数沦于贼寇之手,生灵惨遭荼毒。

    直到不久以前,他们才停止四面侵攻的行动。而这便使得东面的东海王和西面的司州诸关隘守将,全都松了口气;据说洛阳朝庭大员更多有弹冠相庆,认为贼寇后力不济、终究难逃夷灭的。那位名望崇高的司徒王衍惯会把握时机,于是赶紧卖掉了喜爱的牛车,以此展示自己高明的眼光和临危不乱的风度。

    但陆遥当然非常清楚,那群高官贵胄在军事上的判断要是有半点准确,那才叫见鬼。

    石勒虽系羯人,可汉化很深,并不是单纯以本族武力为骨干的异族渠帅可比。他用来纵横中原、转战州郡的,其实是历代以来流贼惯用的那套:每到一处必大肆劫掠,彻底破坏当地的城池、坞堡,随后挟裹失去生计的流民,扩充武力。根据情报,仅仅今年两三月间,石勒就攻破坞壁五十余座,随后将老弱尽数弃置不顾,拣选青壮年五万人为军士。很显然,贼寇们就像是蝗灾一样,一旦兴起,就只会猛烈扩张,绝不存在什么后力不济的问题。他们之所以停止军事行动,必定是为了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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