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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2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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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表现,简直不仅是大胆,而是胆大包天到了癫狂的程度、完全不将自家性命当回事了。

    眼下聚集在广宗的冀州军主力,共有两万五千余人,对贼寇保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但无论前方喧闹到何等程度,冀州军都没有贸然出战。

    鲧堤大营以外挖掘有长堑三道,都深有两丈,宽达三丈,此刻长堑里灌满了水,更加难以通过;由长堑中掘出的沙土,则堆积在长堑内岸,拍打紧实之后就形成同样长度的土垒,土垒上用两头削尖的木桩扎进地里,再连接成牢固的栅栏。晋军将士大部分都在土垒后方待命,他们与贼寇之间相隔甚远,视野受到限制,压根就看不到贼寇们的卖力表现。

    而栅栏一线每隔三十丈左右,立有一座座较高的望楼。少量在望楼上观察的士卒不断向后方通报敌军调动情况,同时还用种种污言秽语喝骂不已,偶尔有几句骂得格外精彩的,便激起下方冀州军将士的大声喝彩。

    鲧堤中央位置,晋军帅帐里灯火通明。丁绍高踞主位,按剑端坐,数十员将佐雁翅般分列两旁。有探马流水般往来,将前方的情况一一禀报。每次有人进出,风从帐门处飕飕吹入,带来大营以外如闷雷滚动于云际的喧嚷之声。

    “启禀将军,贼寇稍退至十里以外扎营。”

    “启禀将军,贼寇后队相继到达,沿途人喊马嘶,极其喧闹,不知兵马多少。”

    “启禀将军,贼寇以轻骑夜走,绕过我军大营直抵广宗城下,投掷首级数十枚入城……当是清河、贝丘、博平等地战死的将佐之首。”

    “启禀将军,贼军营中鼓噪不休,有人纵声作歌,千百人齐声相和。小人听得明白,辞曰:放马大泽中,草好马着膘。牌子铁两裆,弦牟翟尾条。”

    “此乃胡儿自夸雄健之曲也。”丁绍的谯国同乡晚辈,年轻的冀州主簿桓彝颔首道:“来者确是河北贼寇中的胡族精锐。”

    河北贼寇胡晋各族皆有,但其中胡儿们的悍勇远在晋人之上。在过去数月交手之时,那些失去部落归属的羯人、丁零人和各部杂胡,一次次地释放着他们对大晋朝廷的仇恨,给冀州军带来了沉重的伤亡。眼看着那些胡儿在长途跋涉之后,仍然保有如此高昂的士气,若干将佐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更对即将到来的恶战心有惴惴。

    丁绍将他们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不禁喟然暗叹。冀州军真正善战的部队,早就在前几年诸王混战时被抽调一空,眼下这些将士,无论训练、装备和士气,都还有太多的提升余地。按丁绍的本意,是希望避免野战,而依托城池来进行较低烈度的战斗。利用兵力优势和进退的节奏,他可以逐步锻炼将士们杀敌的技巧,使他们积累起作战的勇气,最终培育出善战的军队……可惜朝廷和东海王都急于获取胜利,不愿意给他更多的时间。

    提前展开决战的结果,就是贼寇们的士气尚未被消磨,战斗意志依旧高昂。哪怕经过了狂风暴雨下的上百里艰苦跋涉,他们仍然那么凶悍。毫无疑问,明日冀州军将会迎来一场苦战。

    丁绍轻轻摩挲着案几右侧的一柄玉如意,再一次地盘算自己的部署,反复地推敲每一个细节是否妥当。

    冀州军的战斗力确实稍弱,但丁绍早已有了针对性的谋划,甚至就连顿兵南北的两路友军也完全被他所利用。冀州刺史病危,不仅激起了贼寇们穷鼠反噬的的决心,也激发了两位同僚的贪欲。幽州王浚、兖州苟晞,这两路方镇对冀州的觊觎丝毫不下于那位在许昌上下扑腾的东海王司马王斌,而他们的动作也更加直截了当。为了抢在朝廷诏命之前攫取足够的利益,甚至造成占据州郡的既成事实,幽州与兖州的精锐大军一改过去数月的龟缩态度,都已火速出动。

    王浚、苟晞素来拥兵自重,他二人自不会愿意将自家兵马消耗在与河北贼寇的战事上,但对贼寇们来说,这两路大军却是无法忽略的可怕敌人。如果自己推演无差,贼寇主力抵达广宗之时,就是他们盘踞多日的渤海、平原等地遭到幽州铁骑攻打之时,就是大军侧翼遭到兖州军威胁之时。这时候,贼寇们能够用来攻打广宗的兵力还能剩下多少?斗志还能保持多少?体力还能维持多久?

    贼军虽悍,然而在自己的计谋操纵之下,彼等分兵、疲惫、更无退路;冀州军虽弱,却集中兵力、以逸待劳、后倚坚城。两军优劣的形势,实在是太过清楚了。明日确需苦战,但苦战之后,丁绍有绝对的把握获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凭借着这份战功,自己在冀州的掌控地位必将不可动摇,而王斌那厮的美梦注定将要破碎。至于王浚、苟晞等,都是色厉内荏的鼠辈尔,难道能与挟全胜之威的冀州刺史抗衡么?……丁绍想象着他们失望的脸色,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他轻咳一声,准备说些鼓舞士气的言语。

    而就在丁绍微笑的时候,在距离冀州军鲧堤大营极远的一处废弃坞堡里,石勒满脸激动地向张宾深深作揖:“一切皆如先生所料。”

    张宾神情地淡然回礼,仿佛理所当然:“接下去摧锋挫锐,就全看将军的了。”

    ******

    毕竟是俗人一个,终究是俗人一个,唉,努力调整状态中。

第八十三章 摧锋(三)() 
更新时间:2014…05…04

    自从汲桑麾军攻打邺城以后没有丝毫停歇的战事,终于要到了最后关头。冀州军、兖州军、幽州军、河北贼寇……合计总数超过十万的战士,在河北平原上迅速靠拢,彼此迫近到了锋刃交接的地步。曾经以数日为周期的军情变化,迅速加快到了以数个时辰为周期,这是胜负决机之地,勇士立功就死之时也。

    虽然丁绍对胜利充满信心,但在具体的军事指挥上却不敢有丝毫疏忽。确定了河北贼寇主力抵达广宗之后,他立即亲自拟写书帖,派遣使者分赴南北,向幽州、兖州的军马作出通报。

    幽州、兖州两路大军虽系友军,但与冀州的关系颇显微妙,因而使者的人选务必谨慎,地位还不能太低。最终被丁绍指派去与幽州军接洽的,是丁绍特别看重的谋主,担任宁北将军从事中郎的荆州零陵人蒋伦蒋序之;而负责与兖州军接洽的,则是丁绍幕府中的青年俊彦、冀州主簿桓彝。

    两人当即领命,夤夜选定向导若干人便准备出发。将要启程时,随同丁渺一同在帅帐内旁听的陆遥忽然提出,贼寇们多有战马,又惯于广布侦骑,彼等行动快捷迅速、出入无间,说不定会与使者遭遇。故而两路使者都需以勇士扈从,否则安全得不到保障。

    这意见颇有些道理。只是,河北平原如此广袤,与贼寇游骑撞上的机率毕竟不大,贼人的骑队究竟会有多大规模也完全无法预知。若是多派扈从,未免削弱了冀州军中本就捉襟见肘的骑兵数量;若是遣的人少了,又无以应对突发状况。丁绍稍一犹豫,陆遥便毛遂自荐,愿意带领自家从骑十余人,与桓彝一同去迎兖州军。

    陆遥的十余名从骑都是一人双马,就算遇贼寇不敌,逃跑死绝无问题的,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今的陆遥可不是数月前可比,请执掌代地军政大权的鹰扬将军担任区区扈从,合适么?丁绍有些犹豫。

    陆遥却显然毫不在乎,他甚至直截了当地表示,此行仅仅是为了能亲眼见识威震中原的兖州强军罢了,绝不会干涉桓彝所承担的一应事务。

    既然如此,丁绍自没有不允之理。稍作思忖之后,他又指派了冀州军中颇有名望的骑督宋羽带领部下骑兵护卫蒋伦,以示公允。

    半个时辰之后,鲧堤大营侧后一处角门暗暗开启,两队骑兵纵马而出,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兖州军受东海王之命协助围剿河北贼寇,但此前数月,他们并不积极进取,而是驻军在在平原国的西南角、大河南岸的茌平县城,观望战局。

    茌平,是大河下游的重要渡口之一。昔日孔子将自卫国入晋,便是在此地听闻赵简子诛杀贤士大夫窦鸣犊及舜华的消息,于是夫子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随后便回辕归东,返于卫国的陬里。

    两汉时,此地又是河水决堤泛滥的重灾区,以此地为中心,北至信都渤海、南至东郡,动辄发生剧烈的水灾。最长的一次泛滥从汉平帝元始年间起,几达六十余载,数个郡国的丰沃土地只剩下“漭漾广溢、莫测圻岸,荡荡极望,不知纲纪”的浩瀚大泽。元帝之后,大河更在此地分出了鸣犊河支流,两水并流数百里之遥。

    剧烈的水灾带来了山岗、土坡与湖沼洼地交错的复杂地形地貌,破坏了当地的农业生产。于是本朝开国之后,索性便在茌平设立了多个牧场,用以放养军马,最多时牧养军马近万匹,冀、兖、青、豫等州的骑卒配给皆仰赖于此。可谁也没想到,由于牧场里的牧奴造反,这些马匹最后绝大部分落到了河北贼寇手里。

    近数月以来,兖州军以相当兵力屯驻在此,领兵的大将乃是征东大将军苟晞之弟、折冲将军苟纯。陆遥曾听说过苟纯的名头,据说他随其兄征战多年,用兵虽有不如,但刑杀之威犹有过之,在兖州各郡国,是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厉害人物。

    桓彝此番选定的路线,便是沿着阳平与清河二郡的分野疾走,再越聊城、博平,最后渡河向茌平去面会苟纯。按照数日前探马报来的消息,兖州军已经主动渡河北上,那么或许在半路就可以见到这位折冲将军了。

    一行人纵骑南下,约摸奔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放亮。

    或许是因为跑出了雨云的范围,大雨不知何时停下了,路面也逐渐显得干燥。抬头望去,天空中云朵密布,但初升的朝阳在云层之后时隐时现,显然天气将会转好。

    陆遥和桓彝等人沿着官道打马而行。随行的除了陆遥的亲卫骑兵以外,还有桓彝的族弟、在冀州军中担任武职的桓熠。少年人持弓驾马而行,倒也有几分锐气。

    桓彝言语不多,具有一种超过年龄的沉稳气度,虽然面对着地位远高于他的陆遥,却不卑不亢,言辞很有条理。两人随意谈说之间便接连穿过了好几个县的辖境。

    官道两侧原本有不少村落和坞堡,但现在满目都是断壁残垣,丛生的杂草间偶尔能看到一两具尚未被野兽啮噬的尸体,黑红色的腐肉和白色的骨骼堆叠在一处,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这样的惨状或许是因为河北贼寇的肆虐,又或许是出于某支朝廷军马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什么摧毁了本该安逸祥和的村落,当此纷乱时势,谁能说得明白呢。

    桓彝对这附近很是熟悉,有时指着沿途的某座残骸,道出这片乡舍的名字,该管的啬夫是谁,有时干脆纵马从废墟间跃过,环视四周,颓然叹息一声。

    陆遥这时候便稍许驻马等待。在陆遥眼中,这名青年文官肤色极白,身材也略显得单薄,但单手控缰策马,显示出极其高超的骑术,处身于一众剽悍武士之间,也并不显得紧张。哪怕是在他颓然叹息,似乎将要落泪的时候,也带着骄傲和泰然的姿态。虽不知此人文武才干如何,单以风度而论,实属陆遥所见的上等人物,几乎不在温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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