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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燕歌行-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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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车的老者,不吱声,双手娴熟地抖着缰绳,半晌之后才语气黯然道,“村里人都死了,你问这个作甚?”

    马努老爹心一痛,剧烈地咳嗽起来,紫月曼连忙扶住,“老爹你没事吧?”

    老爹摇摇头,悲愤地看向郅支单于,他不用问原因也知道,自从这个人领着北匈奴的虎狼之师来康居之后,到处烧杀掳掠,令郅支城附近的百姓苦不堪言。

    他真希望燕幕城不要用他来换自己的命,自己宁可和这恶人同归于尽!

    ……

    “到三十里了。”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郅支单于突然开口道。

    马车骤然停住。

    这句冷冰冰的话,令马努老爹神情沮丧。林北夜夫妇也是一脸不甘,真希望燕幕城能食言一次,就地将单于斩杀,因为放他回去,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郅支单于端坐在燕幕城面前,脸上浮起微笑,默默举起双手,示意燕幕城将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燕幕城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自己万里迢迢不就是为了义父报仇的吗?现在仇人已经到手,眼自己大仇得报,却又不得不将仇人放走?

    他叹口气,看来只有等下次了。

    燕幕城沉默地解开郅支单于手脚上的绳子,对面露得色的郅支单于,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你在郅支城等我。”

    “呵呵。”单于干笑一声,“希望你有命过来,我请你喝酒。”

    言罢,对着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慢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燕幕城一脚将他踢下马车。

    郅支单于从雪地爬起来,回头深看燕幕城一眼,大笑着扬长而去。

    ……

    燕幕城凝目看向他的背影,几次按住利剑,想一剑将郅支单于钉死在雪地上,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背后三人心里的不甘与悲愤。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智者千虑() 
放走郅支单于,和单于临走做到抹脖子动作,令车上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的心情都像头顶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没有人再说话,气氛沉默而压抑。

    紫月曼不时带着忧惧的神情向车后眺望,她知道郅支单于睚眦必报,是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这种担忧也出现在她丈夫林北夜和马努老爹脸上,看着不紧不慢的马车,他们心里都在不停地默念:快点再快点……

    燕幕城看在眼里,但是雪地路滑,很多时候,车上还有两个近70岁的老人,所以还是保持一个安全的深度,如果真有追兵,他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又上前走了十里,路过一棵高大胡杨木,燕幕城突然让马车停下,他一跃跳上树枝,一直到树冠层,举目凝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得一片雪原。

    没有北匈奴的追兵。

    燕幕城暗松一口气,他如一只大雁从枝头跳了下来,拂去肩头的雪花,对车上神情凝重的三个人笑道,

    他们没有跟来,大家放心。

    马努老爹咳咳问,郅支单于这个人对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燕老弟,我们还要等明天上午才能到大宛。就怕他们晚上趁我们休息的时候追过来。

    燕幕城点点头,马努老爹提醒得很多,不过老爹你记得吗?到黄昏之前,我们能赶到一个村落,上次我跟着贺拔云还在那里借助过一晚,到时我会买三匹马,我们晚上辛苦点,不要住宿,连夜赶回大宛。

    马努老爹尚未回应,那赶马的康居老人抢着回答道,没错,那个村落叫米布不过年轻人,那里的马不便宜,看你是汉人,恐怕还会加价,到时把钱给我,让老汉帮你买,呵呵,到时请我喝两口酒。

    老人脸上的皱纹比马努老爹的还多,一手满是老茧的手透着岁月的风霜,燕幕城心里一阵温暖,从怀里掏了两把五株钱,大约有一百多枚,一齐递给赶车老人,老人家,这是酒钱还有车钱,这是汉人的钱,你们康居可使得?

    使得,使得!我们国家的生意人都在用你们大汉印的钱,老人乐呵呵道,没有扭捏作态,而是大方地接过,又有些尴尬地说,年轻人,本来我和马努老哥是老乡,不该受你们的钱,可是我答应我的孙子进城买衣裳,送了草料还没拿到钱就……

    老人家,我知道。

    燕幕城笑了笑,希望这些钱够你孙子买一套新衣服。

    够了,够了,买十套都够了!赶车老人笑容可鞠,满脸的皱纹都在跳舞。手轻轻抚在马的鬃毛上,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道,年轻人,能不能在树下歇会吃点东西,你们也饿了吧,赶了一天路,马也累了。

    好像回应他的话,车上有人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燕幕城看向车上三人一眼,沉吟片刻,点点头。那好,大家就歇歇,我在树上放哨。

    ……

    赶车老爹从马车隔板中取出一口铁锅木材和一大包羊肉干,乐呵呵说道,大冬天,煮起一口羊肉汤,最暖肠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色苍茫() 
伊昆用粗绳将四人手脚都捆住,面对那张冰冷苍白的脸,紫月曼放弃了任何努力,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和自己的丈夫紧紧挨在一起。

    她要珍惜眼前哪怕片刻的温存。

    想必回到郅支城,夫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再无相守之时。

    紫月曼抬眼看看众人,除自己能张口说话和扭动身体外,其他三人都是动弹不得,最多只能眨眨眼睛。

    不过看眼神,大家意识都还清爽。

    但这反而增添了他们的痛苦。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希望沉睡不醒。

    ……

    伊昆走到车尾,从雪地捡回燕幕城的剑,手抚剑身啧啧称奇,“燕大侠,你还真节省,那么有名用这么普通的剑。”

    燕幕城没法说话,他自言自语。

    伊昆把剑插在雪地上,将瘫软如泥的燕幕城翻了个身,扶他靠在车板上,两只按住燕幕城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盯着燕幕城的眼睛,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就好像在欣赏新到手的玩偶。

    久久凝视之后,他把剑缓缓插回燕幕城腰间的剑鞘,眼波在燕幕城脸上荡漾,“你们汉人常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既然现在还活着,这把剑就还给你,等你死的时候,我会拿下来做个纪念。”

    燕幕城直直地看着,表情虽然僵硬,眸子中居然有一丝浅笑的意味。

    ……

    已是黄昏。

    原野的雪地在暮色中暗淡无光。

    伊昆点燃一盏马灯挂在车头,挥鞭驾车,一路虎虎有声,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寒地冻,却有春风得意马蹄轻之感,这种感觉是生平第二次,第一次是自己十六岁那年,郅支单于将他领到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卧室,心里那种持久涌动的喜悦和欢畅。至今令他难忘。

    不过汉人有句常言,叫夜长梦多。

    这一点他深以为戒。

    想到这里,伊昆神色一凛,扬鞭厉喝加快速度,马车在雪地上怒蹄而行,车上四人颠簸得东倒西歪,由于手脚都固定在车扶手上,还不至于滚出车外。

    ……

    堪堪行走五里左右,拉车的马匹突然前蹄腾空,发出惊恐的嘶鸣,车声骤然停住,由于惯性原因,众人身子前倾挤做一团,燕幕城的额头更是直接顶在马努老爹厚实臀部上,两人都哭笑不得。

    马车猝停,令伊昆狼狈不堪,马灯在撞到他的颧骨之后,骨碌碌滚到雪地上。他气急败坏地勒住缰绳,不停鞭打。马匹依旧躁动不安,发出沉闷的嘶吼。

    好像前方有什么可怕的存在?

    伊昆飞身下车,捡起地上的马灯,高觉着凝目眺望,不禁退了一步,前方五十米外,一人一马,伫立不动。

    伊昆深呼吸,扬起铁钩厉声喝问,“什么人,黑鹰卫行事,快滚!”

    马上人没有回应,更没有滚,而是骑着马一步步向伊昆而来。

    马车下的伊昆和马车上的众人突然心跳加速,是不是有人来救他们?

    伊昆一手提钩,一手暗扣袖箭,刚摆起戒备的姿势,全身又徐徐放下来,来的是一匹黑马,马上是个穿黑衣的女人。

    扁鼻宽额,眼神满是彪悍之气。

    是贺拔云!

    ……

    “见过贺大当户!”

    伊昆弯腰深深鞠了一躬,贺拔云贵为北匈奴的右大当户,在军职上仅次于单于和左右大都尉,级别高于黑鹰卫都候,伊昆自然要先向她先行礼。

    贺拔云没有理睬他的问候,控马径直来到车尾,双眼直勾勾盯在燕幕城脸上,已是黑夜,在微弱的马灯下,燕幕城眼神不躲不闪,坦然面对。

    马努老爹和林北夜夫妇心里一阵酸苦,还以为有人半路来救他们,真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个被燕幕城蒙骗又害她亲哥重伤的女煞星。

    “燕幕城交给我!”贺拔云用命令的口吻对伊昆说道。

    “大当户,在下奉主上单于之命,追捕大内要犯,在这里恕难从命,你想要人,可以回城会直接向单于开口。

    贺拔云扭头瞪向伊昆,咬牙切齿道,“你敢不听我话?”

    伊昆紧闭着嘴,慢慢扬起铁钩,他受够了这女人的飞扬跋扈,今天若她主动惹事,自己也绝不留情。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峙。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快到临界点时,贺拔云开口打破了僵局:“既然如此,我就不为难你,燕幕城刺了我哥一剑,我来还他一剑。”

    伊昆下唇抖动,话刚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盯着贺拔云的眼睛沉默地点头。

    ……

    贺拔云翻身下马,呛一声拔出燕幕城腰畔的长剑,剑尖在燕幕城脸上来回晃动,着,燕幕城没有眨眼,眼神中反而有一种坦然无惧的解脱感。

    死在贺拔云的剑下,比死在郅支单于手里好上一千倍。

    伊昆突然初出声,“右大当户,主上要的是活的,还望三思。”

    贺拔云冷冷瞟了他一眼,将剑尖从燕幕城脸上移开,停留在左胸位置,这个位置也正是燕幕城刺中贺拔峰的部位。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果然体现了匈奴人的彪悍本色。

    马车上三人呼吸停滞,紫月曼转过脸,不忍再看。

    嗤!

    一剑刺去,贺拔云猝然刺中守在一旁的伊昆,穿心而过。

    伊昆捂住心口,喷出一口血,痛得跪倒在地,他咽喉发处不甘的嘶吼,颤颤巍巍地向贺拔云举起铁钩,还没走到贺拔云跟前,就扑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惊呆。

    随后便是狂喜。

    但贺拔云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剑尖又停留在燕幕城的胸口,剑尖上残留的血迹,一滴滴染红了燕幕城胸前的衣襟。

    两人久久凝视。

    马灯在风中摇晃,斑驳的光线在贺拔云和燕幕城脸上斑驳成记忆的碎片。燕幕城在悬崖驯马的那一幕在贺拔云脑海与之不去,而哥哥血淋漓的胸口又凸显在眼前,两个场景交替出现,纠缠在一起,令她在爱恨中痛苦地挣扎。

    不知伫立了多久,贺拔云一剑砍在车板上,沙哑地开口:

    燕幕城,我要你欠我一辈子!

    她反手一剑削断紫月曼手上的绳子,将剑鞘从燕幕城腰畔粗暴地扯下,剑身入鞘中,系在自己腰上,一跃上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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