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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既明微微点点头,把目光放到黑书生面上。
在场只有这人他不认识,所以荣景瑄和谢明泽的身份暂时还不能说。
戴显显然跟他十分熟悉,他目光一动,马上变反应过来:“哎呀陆哥,老裴是好人,真的。这小子是以前的洪都学案,姓裴,名庆云,丰宁人士。”
荣景瑄淡淡往裴庆云面上看过去,只见他一张黑黝黝的脸简直都要反光,不由有些想笑。
他现在这样,哪里有从九品文官的样子。
“不知裴大人为何身在山寨之中?”谢明泽也不含糊,张口就问。
他们信任陆既明,所以信任跟陆既明关系亲厚的戴显,戴显本就是当兵出身,在以前还是大褚的百夫长,他们心中自然是偏向一些的。
所以即使陆既明没有介绍,也理所当然认为他是自己人。
反而是这个长相奇怪的年轻书生让他们不太放心,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文官出身,现在却在山寨里当土匪。
裴庆云虽然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他态度一直十分和善,此刻听了谢明泽的话,竟然站起身来行礼答道:“回大人话,在下被同僚迫害,走投无路才上了山,多亏戴兄救下一命,从此便在山中聊以度日。”
他这一张口,便能看出是何出身。
从九品官一向被称为不入流,那是因为哪怕只有举人功名,只要文采出众有人推举,也能做个学案师爷当当。
但即使是不入流,也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荣景瑄淡然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既明一看这样,便知主上还是心中多有怀疑,便开口道:“裴大人,不如说得详细些?”
裴庆云有些犹豫。
他看了看陆既明,又看了看坐在上位的荣景瑄和谢明泽,最后看向戴显。
戴显这会儿面上倒是很严肃,他还拉着陆既明的手呢,所以毫不含糊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陆哥说的,那就得听。
裴庆云微微垂下眼睛,沉声开口:“实不相瞒,在下是前洪北郡守郑大人推举做的学案,后来……郑大人以死明志,却被新任的江大人说是畏罪自尽。在下不忿,要上书检举江大人,却被他以反贼同党的罪名追捕。要不是在下先行躲进山中,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荣景瑄听着,默默攥起拳头。
洪北的郡守郑书是个好官,荣景瑄见过他几次,觉得此人十分有风骨,如若再过几年,从洪北卸任之后回京任职也无不可。
如今看来,却是以身殉国了。
实在太可惜了,荣景瑄心里难过,却又敬佩他的为人。
就因为有这些人镇守一方,保护百姓,大褚才能顺遂二百六十年,走过无数风风雨雨。
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大褚曾经的辉煌。
《大褚百官录》上,有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郑大人是好官,裴大人,你也是个好官。”荣景瑄郑重说道。
裴庆云一愣,这么多年来,除了郑书说过他能做个好官,这是第二次有人夸他。
这个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听了他几句话,就下了这样的结论。
裴庆云眼眶一热,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似要哭了。
荣景瑄这句话,无意识表明态度了。谢明泽扭头看向陆既明,向他微微点头。
陆既明也跟着愣住了,他一向对两位主上马首是瞻,但这一次却还是觉得不太放心,竟然没有马上说明来意。
倒是戴显大咧咧道:“老裴,你看你都要掉眼泪了,行了行了,不就是夸你几句么,我见天说你聪明你怎么不见感动的?”
裴庆云本来感情挺丰沛的,被他这句话直接憋了回去,瞪着眼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既明见戴显跟他关系是真的很好,本着相信戴显也要相信他的朋友,他终于开口道:“裴大人,小戴,二位主上刚才说的名字,并不是他们两位的本名。”
他说着站起身来,冲荣景瑄和谢明泽行了一个大礼:“给两位陛下请安。”
裴庆云和戴显都傻了。
陆既明的身份戴显很清楚,他也给裴庆云说过这个自己最崇拜的大哥,所以裴庆云也略知一二。
能让陆既明叫陛下的,整个大褚恐怕只有一个人了吧?
曾经大褚的皇帝,在位三十七年的永延帝。
可眼前这两位,无论是谁看起来都还未弱冠,那么他们便不可能是永延帝,只可能是太子爷了。
他们躲在山上日子比较长,也不知荣景瑄大婚的事情,见到陆既明给他们两个直接行礼请安,不由得都有些惊慌。
这……哪一位才是太子爷啊?
怎么陛下那么多?
戴显看看裴庆云,裴庆云看看戴显,最后还是裴庆云反应迅速,直接下跪行了大礼:“给两位陛下请安。”
戴显赶紧跟着他行了礼。
荣景瑄看了谢明泽一眼,见他忍着笑,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看,他们都惊着了。”
谢明泽点点头,温言道:“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
荣景瑄见他不肯说自己身份,于是赶紧开口:“我姓荣,名景瑄,想必几位应该听过我的名讳。这一位姓谢,谢相长子,现在是……我的皇后。”
戴显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掉到地上,他呆呆看着他们两个,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来哪个是女人。
哦……谢相长子?那不就是哪个名动天下的谢明泽吗?
他怎么变成皇后了?
不对……太子爷什么时候当皇上了?
戴显和裴庆云觉得整个人都晕了,怎么他们在山上躲了一年,外面世界变得那么快?
陆既明见他们两个样子太傻了,赶紧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一下。
戴显听完,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谢明泽,然后又行了一个军礼:“两位陛下,十分抱歉。属下在山中一年有余,对外面的事不甚了解,刚才无礼之处,请陛下不要见怪。”
谢明泽被他同情地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何又想笑了。
这个戴显倒真不是个心眼多的人,说话直爽,又能屈能伸。是个当将军的料子。荣景瑄有些头疼,怎么每个人知道谢明泽当了皇后,都要同情他,然后都要谴责他呢?
明明这圣旨不是他下的,而且他们两个也算两情相悦好不好?
这也不能怪他,谁叫谢相名声太好,而谢大公子也闻名天下。这两位在百姓心里就是忠君爱民的典范,让谢明泽当皇后,绝对是变相折辱他。
至于本人是不是在意,那就没人知道了。
谢明泽被荣景瑄无奈地看了一眼,只好轻咳一声,笑道:“戴将军客气了,不知者不怪。”
戴显一听他叫自己将军,立马傻笑起来。
裴庆云见他已经被谢明泽短短一句话降服,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戴显自己没有多想,但裴庆云却知道,这两位陛下来到山寨绝对不是来聊家常的。
什么因为中秋节过来拜访,都是找的借口。
他们恐怕有更多的打算。
裴庆云看了看陆既明,又看了看一直拉着陆既明不放的戴显,不由低下头去。
如果戴显要走,他必然也要跟着走的。
他这条命是戴显救的,他还没有来得及还。
荣景瑄见时机成熟,直接开口道:“陈胜之谋朝篡位,打着“起义”的幌子造反,当上皇帝之后对百姓不仁不义,朕实在心痛。还望戴将军与裴大人这样的能人志士能跟随朕,复大褚往日荣光。”
他这一句话,什么都有了。
裴庆云猛地抬起头,还不等他半个字吐出口,旁边戴显已经兴奋道:“我等一定追随陛下,光复大褚。”
“……”想要说的那句话,裴庆云终究没有说出口。
“能为陛下分忧,是属下的荣幸。”裴庆云这样说着。
第56章()
八月十六,天上月儿圆圆。
哈维塔以北的多木赫草原上,许多人都在黑暗之中忙忙碌碌。
乌鹤主城坤塞堡的大帐里,一个单薄瘦弱的蓝衣中年人正坐在窗边望着天。
天上的月亮仿佛银盘,圆滚滚的,散着柔和的月光。
月色下,草原上特有的圆帐此起彼伏,点缀着绿草如茵的多木赫。
“用膳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叫回了蓝衣人的思绪,他回过头来,便看到阿笙站在门口唤他。
回到乌鹤之后,阿笙就换回了乌鹤的传统服饰。
他总是穿着一身祭师长袍,一头长发也编成长辫,上面缀着骨珠,散散披在身后。
他回到乌鹤族中,便成了受人尊敬的大祭师。
每天他都要去尖顶帐里帮人看病,来去匆匆,忙忙碌碌,可整个人却轻快许多,束缚他的枷锁似乎都不见了,他恢复了本应有的清朗。
这个样子的阿笙,他是从未见过的。
这样的阿笙他喜欢吗?他自己问自己,毫不犹豫便有了回答。
那必然是喜欢的。
无论阿笙对他如何,也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只要他是他的阿笙,他就满心欢喜,所有一切都可以给他。
“今晚吃什么?”他笑着起身,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跟来时相比,此刻他几乎形销骨立,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似乎不良与行。
沙沙声音传来,仔细一看,一条长长的马尾绳绑住他两只脚,让他没办法跑,也出不了这屋子。
他似乎浑不在意,面带微笑走到桌边:“哎呀,今天有烤羊肉和奶茶,真好。”
确实很好了,这些日子以来,除了乌鹤这边有节日,他很少能吃饱。
被他唤做阿笙的男人就站在门口,他没有进来,默默看着他抖着手吃饭。
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他已经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笙,今天羊肉挺好吃的,一起过来吃吧,你晚上还忙吗?”他一边问,一边慢慢吃着。
就算已经饿了一天,手脚无力,他吃饭的动作也依旧优雅。
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骨子里流着全天下最尊贵的血,无论多落魄,一举一动还是隐约有旧日风采。
阿笙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礼贤,昨日是中秋。”
荣礼贤一愣,他放下碗筷,又扭头去看外面的月色。
“难怪月亮那么圆,又是一年中秋啊。”
阿笙点点头,帮他倒了些奶茶:“喝些吧,还是热的。”
荣礼贤笑着同他碰杯,慢慢喝着奶茶。
说实话,无论喝多少次,他都喝不惯这个味道。
这跟他之前几十年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烤羊肉总是很辣,他每次吃多了都要腹痛。而奶茶有很浓的膻味,他闻到就想吐出来。
可这一桌子饭菜都是阿笙帮他争取来的,他不吃就白费了阿笙的心意。
他知道为了留他在族里,阿笙求过很多人,才让他有个容身之所。
不能出圆帐怎样?不能吃饱饭又怎样?只要同阿笙在一起,就算是地狱他也愿意去。
荣礼贤慢吞吞吃着羊肉,人总是这样,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会慢慢适应过来。
阿笙放下手里的奶茶,静静看着他:“礼贤,中秋了,你想家吗?”
他这般问着。
荣礼贤手上抖了抖,却没有把奶茶洒出碗去:“唉,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