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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继续用遥控器往下翻照片，投影上慢慢出现了三百年前，她下令建造的其他建筑。
皇朝学院，皇朝书馆，皇朝医院，皇朝养老院，皇朝农植物试验田……
但凡是她当年下令建造的建筑周围，都有无数的民居一圈圈地环绕，它们就像是一层层均匀扩大的圆圈一样，把那些建筑牢牢地护在了最中心。
而那些民居，它们有得是三百年前的古宅，有得是这上百年间陆陆续续修建的新式宅院，还有得是最近几十年修建的高楼大厦，这一户户，一栋栋的民宅，就像是忠诚地守护着自己心中信仰的卫士一样，牢牢地把那些建筑保护了起来。
它们就仿佛是在代那些建造出民宅的百姓们呐喊——想要毁掉陛下留给我们的珍宝，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只要我们不死，你们就休想动陛下留下的瑰宝！
凌正弘微微愣住了，他看着投影上的照片，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尽是茫然。
凌霄凝视着那些照片，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守护与忠诚，从不只有一种方式。”
“当年的百姓们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不能所有人都去宁死不屈地反抗凌氏一族，因为那会让皇朝战火连天，让朕费尽心力、辛劳一生才为他们创下的大好盛世，从此毁于一旦。”
“所以他们宁愿背负着不忠的骂名，也要把朕当年为他们留下的珍宝，一一守护起来。”
“比起后世多少年的污名，他们更怕让朕的心血白费，这，就是他们对朕忠心的方式。”
凌霄声音低沉，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的眼眶慢慢发红。
凌正弘彻底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些照片，心中有种近乎惶恐的明悟。
也许，当年对此耿耿于怀，为圣祖、为自己不值的先祖，是……想错了。
凌霄又调出了皇朝现在的科技和民生发展现状，这些之前她不管怎么在网上搜索，都含糊其辞介绍不清的资料。
她微仰头看着那些资料，红着眼睛微微笑道：“你觉得他们没有为朕报仇，没有为皇族报仇，更没有为朕对他们的好，为皇族对他们的好回报过，可在朕看来，三百年了，百姓们其实一直都在付出，在真心诚意地回报朕，回报皇族。”
投影上，无数当年凌霄曾经在百年发展计划里畅想过的科技技术与产品，民生政策与法律法规，都已实现了很多很多。
当凌霄点开那些名词，调出那些为此做出贡献的人员名单和经历时，凌正弘赫然发现，那里面的人，有很多都是祖孙相传，一代代都在为此钻研，为此努力，有的甚至在凌氏一族曾想围剿打压破坏成果时，不惜拼死守护，导致全家都被凌氏一族残忍杀害。
而这些牺牲的百姓，他们遗留得最后一句话无不是：“我们没有辜负圣祖陛下的心血，即便是死，我们也有颜去见陛下了！”
“死有何怕，只要没有辜负圣祖陛下的心血，我们这辈子就值了！”
“若是连死都没能守住陛下留给我们的珍宝，那就算是能安享晚年，我们也闭不上眼！”
凌霄轻轻道：“当年凌氏一族篡位，朕留给你们的百年发展计划，你们先祖带走了一份，宫中掌管皇家书阁的内侍们，联合宫中侍卫，冒死抢救下了一份。”
“他们为了把这份计划书送出宫去，一千人牺牲得只还剩下一百人。”
“就是这一百人，连夜带着这份计划书逃出京城，之后，他们隐姓埋名，把计划书抄写了几千份，每人带着几十份，分别去往了不同的地方，找到当地还忠心于朕和皇族的官员与百姓，把这些计划书，一代代传承了下去。”
凌正弘一愣：“官员？”
凌霄笑了，她重新把刚刚那些仿若忠贞地守护着心中信仰的民居照片调出来，声音平缓地道：“不然你以为只凭百姓们自己，能把民居盖成这样？”
“当然是有地方官员们在为他们遮挡来自凌氏一族的风雨，宁死为他们掩护，百姓们才能日夜不停地把民居拆除、改建成这样。”
“等所有地方都改建完毕，凌氏一族就算是想要拆掉，也不敢在他们当时皇位尚不稳固，百姓们根本不承认他们正统时，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凌正弘再次沉默了，他想起少年时看的史料录像中，先祖去世前每次从梦魇中醒来，都在哭喊着一声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帮朕！”
“朕哪里对不起他们？圣祖哪里对不起他们！”
“百官，百姓，为什么，不帮朕……”
那时凌正弘觉得先祖每一声质问都犹如泣血悲鸣，从那时起，他对皇朝的印象就只有恩将仇报，厌恶与憎恨。
可现在慢慢回想，凌正弘才恍然发现，明明先祖当年走遍了皇朝，跟随先祖的官员也曾找过很多各地同僚，一一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反抗，甚至想要带他们离开母星。
按理说，先祖的消息在当时就该瞒不住了才对，就算不闹得全皇朝皆知，也该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可现实是，当年直到先祖他们离开母星，他们即将离去的消息，都没有丝毫风声传出去。
就连现在的母星上，据凌正弘之前了解，都没有一丁点关于当年先祖离开母星的传闻。
整个皇朝，整整一百多年，都没有一丝一毫，关于皇族离开母星的只言片语。
凌正弘几乎可以想象，当年的官员们，是在怎样艰难地权衡过后，放弃了离开母星，放弃了充满诱惑力的宇宙。
他们宁愿背负着一代代的骂名，也要和百姓们一起，守护好圣祖留下的那些珍宝。
再艰难，也要把圣祖费尽心血才留下的百年计划书，一代代推行下去。
他们不是不忠心，相反，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忠心。
比起一走了之，大好未来可期，再不会受苦的先祖等人来说，明知可以走却不走，明知留下会受到多少磨难，背负多少骂名也一定要留下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英勇。
凌正弘慢慢红了眼眶，凌霄见他想明白了，便调出了一张长长的名单，一点点放大，从第一行开始，放给凌正弘看。
“李二，李家村村长，为守护百年计划书牺牲。”
“李三、李四，李家村村民，为护送百年计划书去往单家村牺牲。”
“王严，丰守县县令，为守护当地科研所牺牲。”
“张旺、张明、张坤，丰守县科研所科研员，为护送科研资料转移牺牲。”
“曹刚，优余州巡抚，为守护试验田之卫士民居牺牲。”
“孙耀祖、赵三、朱志明，为守护书院之卫士民居百姓牺牲。”
“吴信，户部尚书，凌氏一族判罪贪污凌迟，实际为掩护各地官员，拿凌氏一族金库为各地卫士民居提供建房资金而被判刑。”
“周茹，女将，为守护京城科研所战死，头颅被凌氏一族挂在城门示众。”
“郑燕，女兵，为取回自家女将的头颅，身中十数箭而亡，牺牲前拼命把头颅送回。”
“……”
凌正弘看着这一行行文字，眼泪渐渐模糊了眼眶，他此刻仿佛听到了这些百姓和官员们当年无声的誓言：
艰难险阻，也无法阻挡我们对陛下的忠诚之心！
生死考验，亦无法阻挡我们守护皇朝的决心！
凌正弘有那么一瞬间，真恨不得自己能立时穿越回过去。
他多么想回到过去，去告诉自家先祖——不要走！
不要离开母星，不要对皇朝的百姓和官员们失望！
留下！
带着那些外星高科技留下来！那将是一个更加美好，而没有遗憾的皇朝！
凌正弘哽咽着捂住了眼睛，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他只听耳边传来女帝的声音。
她叹息道：“知道当年官员们为什么不留下你们先祖，而是默认他们离开吗？是为了给朕留下最后的血脉，他们害怕劝服你们先祖留下，却没能在和凌氏一族的抗争中取得胜利，而葬送了朕最后的嫡系血脉！”
凌正弘猛地抽泣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凌霄还在轻声道：“你以为那些百姓们不知道你们先祖离开的事情吗？他们知道，效忠于朕的官员，从不会视百姓低人一等，他们早已把此事告诉了当时愿意抵抗凌氏一族，宁死也要发展百年计划的百姓们。”
“但百姓们却和他们一样，他们害怕朕的血脉断绝，他们觉得，朕百年前费尽心力换来了他们的老祖宗们从天灾人祸中活下来，从此过上安宁幸福生活的机会，那这次，就让他们舍了性命，为他们爱戴的帝王子孙，博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凌正弘再忍不住了，他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痛声道：“先祖，先祖！您错了！您做错了！您当初为什么不留下来！”
凌正弘哭着一下下重重拍击自己的胸口，那里此刻充溢着痛苦、悲伤和悔恨。
恨先祖为什么不调查清楚就离开，恨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狠心得对皇朝、对母星不管不顾……
无数的悔恨充溢在他的心间，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凌霄长叹一声，眼眶也有些湿润。
其实她在当初看完这些资料后，心中也是悔恨。
如果，她当初就能重生，就能醒来庇护她的臣子和子民们，还有她的玄孙，所有人……就不会受这份苦了。
凌霄用右手遮住双眼，久久，才拿下来。
随即她对凌正弘道：“这是你们该尽的一份心，所以，帮助皇朝，帮助母星，不应该是由朕提出，而是该由你们主动提出来。”
凌正弘哭着狠狠点头，他抽泣着道：“我、我这就给帝国去圣旨，一定要派最精英的人员过来，让皇朝和母星，从此科技腾飞！”
凌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肯定和安抚，然后她指了指投影上的最后一张照片，示意凌正弘看。
那张照片拍得是张书写笔迹还很是稚嫩的宣纸，显然是留下笔墨的主人年纪并不大，那上面写着：
“如果人都走了，皇朝怎么办？圣祖陛下的心血怎么办？”
“外星文明厉害吗？有妖魔厉害吗？应该比不过妖魔更厉害吧？”
“那妖魔会不会让圣祖陛下的血脉断绝？既如此，不如我们留下，让陛下的后代远离这谭泥沼。”
“这是圣祖陛下呕心沥血留下的皇朝啊，我们不能放弃！”
“可陛下的后代也得保住，既如此，我们留下，你们走，我们来守住圣祖陛下的心血，你们去那个叫殖民星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我们不能告诉你们，因为圣祖陛下的后代一如陛下一样，心软又爱民。”
“我们说了，你们就不走了，到时若是再遇到危险，你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既如此，走吧，你们离开，去更安全的地方，这里的危机，我们来应对，只愿你们，一路平安。”
“臣等，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看完最后一个字，凌正弘嚎啕大哭起来，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年的皇朝官员们几乎是牺牲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这样一个笔迹还如此稚嫩的少年，小小年纪就继承了官位，继续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