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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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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嵁并无反应,定定心心写字,仿佛听惯了这话,喜欢就是不厌恶,爹娘喜欢,姐妹喜欢,对他也喜欢。
然而凌鸢不止说,还要说分明:“我喜欢你,不是小时候那种喜欢,跟喜欢爹娘喜欢晴阳舅舅也不一样。我喜欢你,因为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所以我喜欢的是你。”
沈嵁笔锋陡然顿住,笔尖墨色晕染,废了一字,污了一纸的清白。
“沈嵁!”凌鸢直呼其名,“今天开始,我叫你沈嵁了。我不能喜欢一个出家避世的人,我想喜欢作为沈嵁的你。”
她忽伏低了,歪着头脸颊贴住书案自下而上伺探沈嵁的表情,继而顽皮地笑:“其实我犹豫好久了,不是怕被拒绝,而是你跟舅舅真的很像。以前每次想起你都要顺便再想一想他,总觉得喜欢你会不会也变成喜欢舅舅。那样多别扭啊!我不想喜欢舅舅呀,舅舅那么讨厌!”
凌鸢嘟起嘴,显得苦恼:“不过我从来没认过你是舅舅,所以我还是很肯定自己喜欢你。就是喜欢!后来我想明白觉得会有那样的误解,大概是因为感到有点儿对不起舅舅。毕竟,辈分乱掉了呀!”
自始至终都仅是凌鸢在自述,不急不恼,认真地将心思剖白,不留下遗憾。她并非不渴望得到回应,然而关于情感,凌鸢更多的只求心安,并非强索。
因为内心澄明,才敢洒脱。
清泠悦耳的笑声乍然响起,沈嵁蓦然仰首,入目一抹俏丽,在雪白的花雨下翩然。那称不上是舞蹈,就只是旋转,凌鸢会武,但从未学过舞。然而轻盈的步伐让她看起来有着跃动的韵律,蓬开的裙摆上芙蓉花盏得到了舒展,刹那盛放在衣裙上。
“沈嵁,今年我不会再来见你。现在开始,每年只在杏花飘雪时我才会来见你。见一次便说一次,我喜欢你。你不告诉我你的心意,我就还一整年不见你,直到你愿意回应我,或者,我放弃你。所以趁现在,好好看看我吧!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穿这样好看的衣裳了。下一回,我身披的定然是嫁衣!”
于是凌鸢果然离开了。甚至都没有确认沈嵁有否抬头看她胡乱的旋舞。她终究是羞赧的,在心上人面前袒露心迹,说着看似成熟又倔强的话,却还是怕被凝视。更怕,没有那双目光在身后追逐。
因此她不能知道沈嵁目送她背影消失,那样的良辰美景下再没有落笔写下一字。


全家人直到五月节时才发现凌鸢不往静思园去了。之所以隔了那么许久才觉出异样,主要凌鸢信誓旦旦与沈嵁说完那番话后,没几天就跟着叔伯们又出门了。那一次去的滇南,一来一去足有月余。回来后正巧,闯荡江湖许多年的落欢也返回总宅。凌家这些小孩子,凌鸢拔头份,全是跟着落欢屁股后头遛大的,哪个他都抱过哄过,男孩子还一起洗澡咧!见着他回来,清一色全欢喜疯了,跟猴子猴孙见着美猴王回花果山一样,恨不能夹道欢迎。
如此热闹的阵仗,家里人更没留意凌鸢素日行动轨迹。而四月下旬,凌鸢又就近跟傅燕生去了一趟山西,生意事不忙,玩儿得倒来劲,硬是拖到月底才意犹未尽地回来。诚然如今她出门身边也不是只有长辈在敦促,冉清晏和沈家那对双胞胎十足成了她的跟屁虫,道东道西都伴着,四人俨然一个小型团伙。
这才试过一次,傅燕生回来就撂挑子了。那泼天的怨气,直叹孩子大了管不了,劳民伤财啊劳民伤财!
听他措辞这样严重,小舅子落欢头一个跳出来奚落:“姐夫就爱拿乔!你能有我当年苦?一溜小屁孩儿,稍不注意就哭了,一哭还牵连一大片。我的个苍天,那才叫生不如死!”
茂茂横了他一眼,不怀好意道:“那舅舅是不是该感谢我等不杀之恩啊?毕竟好歹你一不小心活成了大侠咧!”
子承父业,嘴都是遗传,傅燕生这把又老又懒的骨头如今自动有人替他打嘴炮了,而且还很有杀伤力。就见一群小孩子全给逗笑了,气得落欢反手叉腰指着茂茂鼻头啐他:“嗨,真是养的不如生的嚎!小时候骑我脖子上撒尿,如今骑我头上贱撩,谁说外甥向着舅舅的?我非给丫舌头撅折了不可。”
茂茂好心提醒他:“人舌头上没骨头。”
“那咱就试试看能不能撅折!”
说着话就来捏茂茂下巴,吓得茂茂扭头直往父亲身后藏,嘴上却没消停:“不作兴的啊!说不过就动手,小人,妥妥的小人!”
落欢就抱着胳膊,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傅燕生:“这些年你没教他轻功啊?”
傅燕生两手一摊:“他跟越之剑法练得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你有点儿当爹的自觉没啊?”
“没啊!我只有偷懒的自觉。”
“脸呐!”
“你说哪张?”
落欢狠狠捂住眼睛,表示暂时不想跟这个不要脸的人说话。
而关于凌鸢不去静思园这件事,凌鸢自己总是三缄其口,任谁来说都讳莫如深地笑笑,用一句:“出师了呀!”搪塞过去。
换到沈嵁这边厢,师父尚有安则似乎看得更深些,不无调侃道:“这一回,赌得有点儿狠!”
沈嵁不露声色:“师父与人打赌了?”
“何必装傻?”
“徒儿确实不明白。”
“不想说,为师自然不逼你。只见你这些日子冷清不少,写字比诵经时间长,睡觉比打坐时间长,并不好。”
沈嵁略一欠身:“惹师父挂心了!”
“为师就你一个徒儿,自然时时挂在心上。依我看,还俗吧!”
沈嵁本欲提壶与老人续茶,不由顿住,轻蹙眉:“师父这话,徒儿真的不懂了。”
尚有安竟摇头讪笑:“佛法再深,也藏不下一个情字。为师年少时躲亲情,后来躲儿女情,最后将恩友亲故都躲了,最终呢?五弟劝我,一意推拒何尝不是妄执!痴儿啊,莫不如随遇而安,试着去接受! 
“这些年诸多事,来来去去,为师并非全不知道。只觉得一则未必是坏事,二则勿要干涉过多妄下定论,不过如今看来,倒是你这孩子顾虑忒多。”
沈嵁垂着头,总不说话,冷脸如故,也叫人参不透他内心真正所思所想。
“若想不通,索性出门走走如何?陪为师去云游。去个一年半载,各自还缓一缓,悟一悟。”
犹自不言,却肯点头应下,老人望着眼前执迷的徒儿,笑得释然。
可惜这一趟,真叫天不遂人愿,到底没去成。原因无他,沈嵁心疾犯了,浑身水肿,一句话三喘,慢说出门远游,厉害时候连床都起不来。又按说,他随身总揣着救急的药粉,应不至于发作得这样严重。熟料偏偏吃完了,他自己竟不得察觉。若非园内仆役伺候得仔细,及时发现他倒在屋里呼唤晴阳来救,后果确当真不敢想。
也是此一番,晴阳在大家跟前终于瞒不住,还将沈嵁真实的身体状况和盘托出。虽是乐观的,但回忆当年九曜星君冉五爷生前种种,哀愁倏然涌上心头,一屋子大人便都笼罩在惨淡氛围里,显得颓丧。
“越之自己知道么?”这是傅燕生在问。
“他知道又如何?无非还是瞒着!”这是凌煦曈在叹。
“孩子们都跟越之亲近,尤其豆蔻,要不要也叫他们知道?”这是乌于秋的担忧。
“说不说都不重要!”尚有安起身,竟还能温和从容地笑着,“身子不好,养着便是,又不需他出去拼命,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晴阳望着老人,莫名地,心里觉得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
呃,拖了两天是因为,查了很久的资料!
念书少的悲哀。。。_(:з」∠)_





第85章 【三】
凌鸢蹑手蹑脚摸进沈嵁房里,放下一篮山里新摘的莓果,又探一探他额温,观他呼吸平顺,睡容安稳,总算放了心,便小心翼翼在榻旁坐下来。坐也不好好坐,膝盖几乎抵上榻沿儿,半身微微倾着,鉴宝似的目不转睛把沈嵁仔仔细细打量。一忽儿又坐回自己小腿上,皱皱鼻子,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因防人来,凌鸢不敢久留,只痴痴地看了片刻,还蹑手蹑脚往外爬。不料才到廊上就听头顶一声含笑的问候:“下午好呀,少当主!”
尚有安压着声儿,也怕惊扰了屋内病人的酣梦。
凌鸢尴尬地爬起来,拉着老人手更往远处去一去,小声说:“三爷爷,您可替孙女保密呀!”
尚有安有意抻她一抻:“保密什么呀?来都来了,陪越之聊聊,我喊他起来噢!”
凌鸢急死了,又是打眼色又嘘他:“别,别呀!三爷爷轻点儿,别吵醒了他。孙女不能见他,我走了啊!您千万别告诉他我来过。”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总之您别说!”
“到底为什么呀?”
“就是别说嘛!”
“为什么别说啦?”
凌鸢抓狂至极,恨不能哭给他看:“我说三爷爷您行行好,不逗孙女了行不行?帮我这个忙,当我欠您次人情。拉钩儿!”
尚有安瞥一眼那根坚定坚决的小手指,笑得老奸巨猾:“嗯哼,打钩钩是可以!那究竟我有啥好处嘛?”
“一个要求呗!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孙女的地方,刀山火海千难万险,兹要是您说出来,孙女万死不辞!”
瞧她一脸慷慨激昂,尚有安直觉好笑,噗嗤一声,便没好意思再装下去。祖孙俩果然拉了钩定下承诺,凌鸢心中笃定,遂乐乐呵呵地跑走了。
待确定她出了院门,尚有安才笃悠悠晃进沈嵁房内,到榻旁提起果篮,旁若无人地大声道:“真是个瓜女子!这东西放在这里,哪个会不知道?你说是吧?”
奇怪房中只有老人与沈嵁,却不知他跟何人说话。然而老人将果篮搁置在桌案上,大喇喇盘腿一座,捏粒果子丢进嘴里,还自说自话:“再不起来,为师可都吃光啦!”
蓦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榻上人偏转头来,慵懒地看向老人。
尚有安双睑半垂,一脸促狭:“你俩这是作啥游戏呢?古古怪怪!”
沈嵁挂着张倦怠的神情,什么也不说。
“她不讲,你也不讲。不讲算了,我告诉煦儿去,他总归晓得些啥!”
“师父还是吃果子吧!激将法,不好用。”
尚有安眼瞪了瞪,旋即笑开来:“你呀你呀,就是个人精,算计不上你!”
沈嵁终也无奈:“小孩子玩心重,随她吧!”
“嗯,咱豆蔻丫头可也不是小孩子了!”
“师父眼里,徒儿不也一辈子是小孩儿么?”
尚有安白他一眼:“能一样吗?”
“一样的!”沈嵁合了眼,似将睡去,“会一样的!”
尚有安不由得敛了笑意,眉目间浮起一丝忧虑。


日子安顺,每天大同小异,便不觉得冗长,转眼就到了年节。又转眼,杏花开了。
凌鸢依言去往约定的老树下,毫不意外沈嵁也在那里。旧景故人,仍旧是素色袍子,乌发披散,心无旁骛地誊着他的经文。
这一次,凌鸢却不雀跃了。她依依向前走到沈嵁对面,未肯坐,只落寞地说:“爹问我想不想嫁人。”
沈嵁没有动。
凌鸢俯身蹲下,环臂抱住自己的膝盖。
“三叔总不肯让小年继承凌家,说于理不合。茂茂才十岁,年纪尚未够,而且大伯也同三叔一个心思,不愿让凌家当主落了旁姓。舅舅面上是无所谓,可私下里还是有顾虑。另者,杜槐实自己不娶,一门心思只想把东东接回去继承未名庄。要不是有杜二爷压着,两家恐怕早打起来了。
“其实我知道,爹私心里一点儿不想我来做当主。不是他重男轻女瞧不上我,而是他知道江湖路难行,不舍得让我担这份责任。但他有办法不生儿子,架不住三叔他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就说了,两个办法,要么改祖宗家法,让我这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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