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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不朽成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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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杜寅歌喝多了,跌跌撞撞闯入师兄家中高声质问,然而对方只是沉默。出门后,他被几个人用布口袋罩住头,遭到一顿莫名其妙的暴打,折了一条腿。再后来,他在病榻上接到“不但生活作风不正,还向他人寻衅滋事,性质恶劣,严重影响其他老师正常教学。学校决定对其进行开除处理”的通知。
  工作上的人事倾轧他向来只是道听途说,从没想过会轮到自己。有人说是他风头太盛,挡着别人。也有人说是他不懂规矩。但不论怎样,那之后杜寅歌离开了北京。
  林琅听罢,瞪着杜燃大脑一片空白。忘了眨眼,忘了说话,甚至忘了呼吸。
  她知道杜寅歌是个好面子的人,但凡出门一定从头到脚穿戴整齐,从眼镜的边框颜色挑到皮鞋鞋尖的形状,极为细致讲究。还清高得不行,可以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出走岚川十八年,用潜心培养出的世界级小提琴手来回击。
  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做小伏低的一天。
  ***
  两人站在综合楼下迎着呼呼刮过的老北风,林琅清醒过来连连摆手:“你别闹了,我还有比赛呢。”
  杜燃毫不退缩:“我的钱已经攒够了,我们可以先去成都……”
  “然后呢?”林琅上前一步,逼视他的双眼,“我连身份证也没有,我还要读书,就这么去成都能做什么?打工吗?是端盘子还是洗碗?没法办理正规手续哪个学校会要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见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她又于心不忍,捏捏他的手指,“你别着急好吗?”
  他僵了好半天,终于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好。”

  第十九章

  林琅闯过了半决赛,却在决赛前碰到意外。
  她排在第三个上场。抱着琴盒坐在后台的沙发上,周围是和她同样紧张的其他选手。快要上场的时候,她打开琴盒例行检查,发现E弦断了。
  开什么玩笑!
  更要命的是,她没有带备用琴弦。
  舞台上的选手即将结束他的演出,林琅在后场语速飞快地询问身边每一个人有没有备用的E弦,头昏脑胀到连门边的保安也没有放过。
  然后她听见谢幕的掌声。
  完了,下一个就是她。
  这时一个看着20出头的男生从门外进来,他不是参赛选手,是陪朋友过来比赛的,手里也提着琴盒。林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拦住他,语无伦次地问有没有备用的E弦。他赶紧从琴盒的夹层摸出一套琴弦,从中挑出E弦。
  是德国PIRASTRO公司生产的尼龙弦绿美人。
  他帮林琅一边装上一边说:“一般得两、三天音准才稳定,现在还没活动开,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发挥。”
  “不会不会,太感谢你了!”
  男生戴一副半框眼镜,很斯文的样子,笑着说:“你之前的比赛我都看了,特别好,这一场加油啊!”
  “谢谢!”来不及问他的名字,林琅匆匆跑上舞台。
  她离开后,那个男生的朋友过来叫他:“梁澈,我们去观众席看吧。”
  “好。”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比赛。”
  梁澈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客气了,我也是被我爸赶出来的。凭空跳出一个十几年不见的师弟,说要好好聚聚。”
  ***
  这场比赛她最终获得第三名。
  晚上在北京音乐厅看过一场音乐会,出来已是十点。回酒店的一路林琅都苦着脸,或许在别人看来能拿到第三名非常不易,但杜寅歌必定嗤之以鼻。又该说她没尽力,不珍惜,别为断弦找借口,这一顿念叨怕是少不了。
  然而她独自在酒店房间惴惴不安地等到快十一点,杜寅歌也没来找她。
  他忘记了?不可能。有事?都这么晚了。
  挣扎一番,林琅决定去他房间主动汇报。手还没触到门把,先听见里面传出隐约的动静。这门隔音极好,竟然能听出动静,是吵架么。她定定神,按下门铃。不管用,于是一边按铃一边敲门,敲门声由小变大,直拍到她巴掌都痛了,杜寅歌才把门拉开一条缝。
  他脸色差得可怕。
  见是林琅,他才稍微缓和些,让出一条道。谁知一进屋她就被迎面飞来的枕头砸中。
  “我就是见不得你那个样子!一秒钟都呆不下去!”杜燃咆哮着,随即认出砸错人。但他只懵了一秒,立时转向杜寅歌火力全开,“我必须读这个破学校吗?上音不可以?川音不可以?谁规定我一定要来这!”
  “我规定的!我是你爸!你必须来这里!这是为你好!”
  “可笑!谁不知道你卯足劲就为找他们算后账,恐怕来这里读书只是第一步吧?我不想掺和你的复仇大计,有本事靠你自己啊!”
  “你是我儿子!”
  “你以为我想?!要是人出生时有选择权,我死都不会当你儿子!”
  套房的灯光里外亮了个通透,地面散落着玻璃渣、碎纸屑、踩瘪的易拉罐、砸破后盖的遥控器和推倒的椅子,一片凌乱。杜燃红着眼眶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狮子,而微微仰头的杜寅歌犹如狮王,他们在萧萧草原彼此仇视,彼此凝望。
  看来在林琅敲门之前这里已经作为战场开火多次了,房间里的气压低得人透不过气。杜寅歌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抬手指向房门,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就给我滚!马上滚!”
  ***
  林琅是在一棵道旁树下找到杜燃的。
  她费了好一番功夫,先沿着酒店墙根转一圈,未果,然后慢慢踱回砖铺的人行道发愁。十一点多了,昨天下的雪还没化,走上通往酒店的台阶时她差点滑一跤,索性停稳了歇一歇。回头望向灯火辉煌的长安街,才发现树下的杜燃。
  沿街这一排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光秃秃的只剩枝丫。他倚靠树干,夜里看去像一团墨色的阴影。林琅试探着出声:“杜燃?”他没答应。
  靠近时听到他牙齿碰撞的声音。刚才跑得匆忙,他身上只罩了件羊毛衫,站在天寒地冻的街边抖个没完。林琅去拉他的手,僵硬,还凉的吓人。
  “不……我不回去。”他哆嗦着,面色却平静。
  林琅牵着他,“是去我那里。”
  ***
  杜燃被林琅推进浴室洗了个澡。他洗好坐在沙发上,林琅给他倒一杯热水,又披上一块毛毯。他先前乌青的嘴唇渐渐红润,脸色也好多了。
  林琅从浴室拿电吹风出来,听到他干涸的声音:“他真是丧心病狂。”
  下午杜寅歌带杜燃去拜访师兄梁简之。
  师兄难约,杜寅歌找了好多次都没碰见人。后来还是听秘书说他这几天为比赛奔波,只有周四下午有空。三年前梁简之从系主任升至副院长,仕途一片大好。知道他爱喝酒,杜寅歌特意拎了两瓶茅台。
  去之前杜寅歌换了一身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黑色旧大衣,领子皱巴巴的,袖口磨出了线头,说是求人办事总不好穿的太光鲜。
  路上的积雪还没化,杜燃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脚下那双褐色的牛皮鞋鞋底打滑,他不时一个踉跄,张开手臂保持平衡。有几次下意识伸手想抓住前面杜寅歌的衣服,但手指曲了曲终究还是收回。为了防滑他步子渐渐慢下来,与杜寅歌拉开越来越大的距离。
  但走在前方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梁简之在家中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说“家”也不准确,是学校过去分给他的职工宿舍,几十平米的一居室。北京灰大,可屋中各处纤尘不染,窗边玻璃瓶里的富贵竹枝叶舒展,十分精神。
  “嫂子真是个勤快人。”杜寅歌干巴巴地笑。
  师兄双眼微眯,“偶尔整理。”
  虽然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当的梁简之仿佛并未经受岁月腐蚀,没有赘肉,没有横纹,挺直身板衬衣齐整地收进腰带里。与他面对面坐着,反倒衬得杜寅歌老态一些。
  杜燃没坐下,靠沙发站着看向窗外,忽然听到梁简之低沉的嗓音:“六年不见了啊,上次你们来考试也没回学校逛逛。”
  “时间紧……嘿,上次时间紧。”杜寅歌局促地笑。
  这说的必定是小升初那年来考Y校附中的事了,杜燃不耐烦地瞟去一眼,不想对上一双含情带笑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响。
  “杜燃是吧?行啊,早知道他这么出众,那年就要了,干嘛等到现在呢。” 梁简之调笑着,给杜燃倒了杯水递去,“来,喝点水。”
  杜燃接过杯子的一刹手背被他轻轻摸了一把。太快了,快到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对方早已撤回目光。他顿时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内心经受着一次次堪比彗星撞向地球的冲击。
  “……聪明,琴拉得不错。”杜寅歌舔着嘴唇上的死皮,挤牙膏一样艰难地翻找杜燃的优点。
  梁简之笑笑,一句话就抹去他的努力,“我们这儿遍地都是又聪明又精于专业的学生。”
  “他听话。”
  听到这三个字,梁简之靠在沙发上满意地拉长眼尾,饶有兴致地点头,“听话啊……”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杜寅歌的脖子就没直起来过,脸上是一目了然的逢迎讨好。由于四点还有个会,梁简之得暂时离开。在楼下告别的时候,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杜燃肩上,和杜寅歌商量吃晚饭的时间地点。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路口,杜燃才忍无可忍地吼道:“你真要把我送给他?”
  “别说的那么难听。”
  “难听?你知道他刚才……刚才他……”杜燃愤怒地瞪着杜寅歌,一句话哽在喉头。
  杜寅歌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
  “Y校是个好学校,你在这里能得到最快的成长。”
  “成长?”杜燃冷笑一声,“变成男人吗?”
  杜寅歌虚弱地睁开眼,平静地与他对视,“我需要你帮我扳倒他。”
  晚上那顿饭杜燃当然没去,也不去想少了他杜寅歌该怎样同梁简之交差。
  是的,交差。在他眼中,他们是一伙的。
  ***
  说到这,杜燃仰靠在沙发上,筋疲力尽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之前绷紧的脸终于松懈下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还穿着羊毛衫和牛仔裤,赤脚盘坐,毛巾挂在脖子上。
  已经过了零点。
  林琅认为他需要睡个好觉,从房间的橱柜里抱出一床毛毯放在他身边,说:“你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吧。”
  他没说话,摸索着抓过毛毯,一侧身躺倒。
  关上灯,四周更静了。沙发离床不远,林琅竖起耳朵捕捉杜燃翻来翻去的动静,忍不住问:“所以那个梁院长和妻子是形婚?”
  “恐怕是的,不过据说还有个儿子。”杜燃顿了顿,又说,“看来我以前还是小瞧了杜寅歌,能把自己儿子贡品一样献出去。”
  “你们的关系一直这么不好吗?”
  “差不多,他在干什么我从不关心。”
  “包括……我妈妈?”
  “你妈妈?她怎么了?”
  林琅信口诌道:“杜老师曾找我妈妈商量演出的事情,可我妈妈已经很久没登过台,就拒绝了他。为此一直很歉疚。”
  “真的?”杜燃的声音带上明显的惊讶。
  “就是我们去你家的那次,不记得了吗?杜老师邀请我妈妈去他房间小坐,就是在说这件事。”
  杜燃当即应道:“那我真不知道,他做什么从不告诉我。那天他突然要我去车站接你们,我还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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