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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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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不清自己跪下来多少次,鞠过几多个躬,只记得可以坐进新房去稍事歇息时。象已打完一场仗。
  健如走到我身边来说:“大姐,你累了?”
  “嗯。”
  “有没有注意到金家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睁着眼看你手上戴的首饰?”
  我摇头,这鬼灵精竟可以留意起别人的神情来,真是!
  “我还听到三姨奶奶跟二姨奶奶说的话。”
  “她们说什么?”
  “三姨奶奶扯一扯二姨奶奶的衣袖说:”首饰的分量比我们想象中差呢!我还以为烂船总有三斤钉,方家老爷真是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就撒手不管了?“
  我不安地扭动一下身子,问:“健如,你真听到三姨奶奶这么说话?”
  “对呀!大姐,你说气不气?”
  “那三姨奶奶竟是如此多话,多批评的一个人?”我随便应着。
  照说呢,我娘家给的首饰也不算失礼了。正如三婆所言,单是那双祖上留下来的翡翠玉镯,已经相当大体,还有一应的足金龙凤颈链及手链,且有母亲送的那只足有两卡的钻戒,总是中上人家的妆奁了,还有什么好批评的呢。
  “不过,”健如忽然这样说,“难怪三姨奶奶说那些话,你有没有看到金家奶奶那一身装扮了?”
  我不得不摇头,实际是没有注意到。
  “她的那对玉镯比你手上戴的粗大两倍,同样是碧绿通透的。”
  “人比人,比死人,她是金家的主人,如果不穿戴得隆重,如何显示她的地位与身分。”我说。
  “大姐,那么,你就不用以首饰显身分了,是不是?”
  “我年轻嘛,自不可同日而语,不用首饰烘托也可以,且未必人人看重女人身上的首饰,而不重视她的样貌品性与学识呢!”
  “对呀,”健如一拍大腿,爽朗地说,“就是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是不是,大姐?”
  “是的。”我点头。
  真的,有健如在身边陪我谈着话,人心也稳定下来,且因觉得自在了,时间很快就过。
  不久,就是入席的时间了,金家都引用了当时认为相当摩登的礼节,让娶过来的新媳妇到大厅上去与嘉宾一起饮宴。
  当然是跟翁姑及丈夫坐上主家席。
  我和金信晖坐在金家大奶奶的身旁,同桌的都是辈分较长的亲属。
  并没有金老爷的两个小妾。
  这就明显的表示了妻妾地位的分别。
  金家大奶奶在我给她敬茶时,已经把这重思想表露得异常露骨,她说:“大嫂,你要谨记啊,信晖是长子嫡孙,你是正式地明媒正娶到金家来的,身分异常尊贵,你要自爱自重,别辜负老爷和我对你的一番疼爱才好。”
  以后说的怕是千遍一律的要如何守妇道。孝敬长辈的话,跟母亲临行前的殷勤叮嘱,只在表达方式上有分别而已。
  倒是大奶奶那句“你是正式地明媒正娶到金家来的,身分异常尊贵”的说话最能打动我。
  事实上,日后也成了我手上的一张皇牌。不至于百发百中,但无可否认是厉害的武器。
  最低限度,是我的两个宝贝妹妹日夕争取、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武器。
  我能险胜她俩,怕也是得力于这张皇牌。
  时代怎么不同,人心如何不古,道德无可否认凋零,世界不管在持续进步,有一种权威始终长存,那就是肯媒正娶的正宫地位。
  不但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且是东西方社会的舆论、人心、法律所共同偏袒与保障的。
  不是吗?时至今日,要闹一次离婚,就不简单。
  我就跟我的儿子郑重地说过:“娶妻,是一个极大的投资,不只是感情上的投资,而且是巨额的资产投资。眼光错了、感情不妨转移,但一定损失金钱。你谨记,你的对象是美藉,拿花旗大国护照的女人,从跟你结婚那日起,就有权分你的一半身家,并保有申请分享丈夫在他日可领受到之遗产的权利,即是说,我无法以家族或基金的名义,给你百分之一百保障。相反,金家的财产不要溜进异姓人的手,这是我坚守的原则,届时我只有考虑牺牲你,这个人财两空的险,你想清楚是否要冒,才好走进教堂去。”
  儿子到底还是要娶他心目中的挚爱,那我是再无话可说的了。
  有些女人的命生下来就是正室人选,有些女人不。
  我和我的媳妇,在将来的相处不管好坏,彼此都有这重尊贵的身分,倒是无可置疑的。
  真的,就像这金家大少爷大喜之日,冠盖云集,不论那最得宠的三姨奶奶,满身珠光宝气,艳压群芳,冠绝全场,但到一入席,她就不得不退居末位,众目睽睽之下,跟金家大奶奶的地位就是云泥之别了。
  的确,经金大奶奶这么一提点,气就平了不少。
  实在,金家三姨奶奶再得宠、再气焰、再架势,也不过是妾。
  别的不去说它了,就在我大婚那晚,她和二姨奶奶身上所戴的首饰,比我的是矜贵得多,然而,这有什么用呢,单在褂裙的颜色上就已经自暴其丑了。
  中国广东俗例,每逢喜庆宴会,凡是正室都穿大红褂裙,侧室就没有这番资格,只能穿粉红。
  就算农村的小户人家,多娶了小妾回来,长年大月的初一、十五,穿上褂裙给祖先或老人家奉茶,都得守这个不沾大红的不成文条例。何况是有规有矩的大家大族?
  这么一想,下午在新房内听健如复述的是非,就不再烦心了。
  由于宴请的席数不少,故而主人家根本都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地吃上一两味,就得到大厅的筵席之间,颠来扑去地敬酒。
  先是家翁率领着金信晖和他的兄弟叔伯去敬酒,跟着才是家姑与婶母等陪着我去敬茶,当然身边还少不了那个口齿伶俐的陪嫁娘,俗称“大妗姐”。
  这“大妗姐”叫银姐,人已经六十开外,体态仍相当健旺,胖胖的,甚是福相,又整天堆满笑容,更令人看着了就精神奕奕。
  听说,银姐是广州城内干她这一行的数一数二人物,所谓行行出状元,银姐的生意络绎不绝,也要讲排期。我在娘家待嫁时,就有坊间传闻,说我大婚之日是好日子,城内也有多家大户办喜庆,都属意于银姐。金家最后能得到她的帮忙,除了加倍重酬之外,也是为金家的声望地位,实在凌驾于其余大户之上。
  那银姐的一张嘴,也真像抹过油似的滑,分别在母亲及金家大奶奶跟前说:“你们给我添了封大利是,真是慷慨至极了,实际上呢,我能为金家娶媳、方家嫁女效力,不知多高兴。既有架势嘛,而且意头又好,金家大少爷大喜,我们是有金又有银,真正金碧辉煌,金玉满堂。单是有银呢,单调至极,也不显高贵,唯其阿银能陪着黄澄澄、闪亮亮的金,才相得益彰呢!”
  一番话听得金方两家上下家眷都笑逐颜开,那额外打赏的利是真是物有所值。
  有钱人家不怕花钱,只要花得开心。
  这银姐一天到晚出入豪门富户,自然晓得捕捉心理。
  这大婚之日,她自然在我身旁,关顾一切,把我服侍得不知多妥帖。
  健如对她不怎么样,不知怎的,老是拿眼瞪她,怕是嫌她太多话,但银姐总是笑嘻嘻的,也不管健如给她难看的脸色,只一味若无其事、笑口常开,老是招呼健如说:“二姑娘你请借过,让我替新娘子梳妆!”
  “二姑娘你请回避,让我为你大姐换衣服!”
  在那些婶母亲属跟前,她的好话更是说尽了,一句“我们姑娘敬茶”之后,她连每一个亲属的身分与背景都记得滚瓜烂熟,不但应对流畅,且因为她记住了对方跟新郎新娘的关系,说起话来就更见得体,令人受落。譬方说她对着金信晖的姨母,就会得说:“姨奶奶请饮新抱茶。我们姑娘一早就知道姨奶奶很疼大少爷,把这姨甥当自己亲生儿的看待,姑娘入门后,必定多孝敬,请姨奶奶多关顾、多指导。将来姑娘有什么奉老持家不妥当,就仗着姨奶奶你训导她了。”
  逗得那金家大奶奶唯一的姐姐笑得合不拢嘴来说:“我二妹若说你不好,你来给我讲,我代你出头评理。”
  “对呀,姨奶奶许了这个承诺,新抱茶就饮得特别甜。”
  老实说,我真羡慕。一个人可以一下子讲这么多的话,我呢,连头都差不多抬不起来似的。
  一直忙乱了整个晚上,直至把全部外来饮喜酒的嘉宾送走了,银姐才陪着我走回睡房去。
  金信晖因为还有其余各事的打点,并没有与我一起走回新娘房,倒是健如急步地跟进来。
  银姐先跟其余两位金家的女佣服侍我换过了另外一套大红绣金的软缎衫裤,开双襟的,捆了金色边边,另外在胸前对上处,左右两旁分绣龙凤双飞的图案,完全是一派俗艳,却喜气洋溢。
  这是今天大喜之日换上的最后一袭衣服了,我端坐在妆台前,让银姐给我重新弄发型。原本盘在脑后的发髻,别上了两朵大红花,现今银姐给我把大红花先摘下来,再把发髻打开,梳散了一头柔顺的秀发,就松松地绾了一圈,只用一支金钗别着,别有一番韵味,看将上去,稍稍似个微带风情的少妇,这么一想,心上又是一下蠢动,脸更红了。
  银姐说:“大少奶奶,不是我嘴甜舌滑乱逗你开心,不知多少日子来,我未曾奉侍过如此标致雅丽的新娘子了,你呀,真是我见犹怜,等下大少爷进来,都不知道会开心成个什么样子了;认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璧人,还有谁有话可说了?”
  的确还有人要说话,那是鬼灵精健如,她把身子靠着妆台,很认真地答了一句嘴:“银姐,你这番话练习得真是纯熟,完全无懈可击。”
  我瞪了健如一眼,这么小的年纪,说话不但老练,而且竟有骨刺,分明是挑战银姐说话的诚意,真令旁的人听上去也觉难为情。
  可是银姐呢,依旧笑吟吟地答:“多谢二姑娘夸奖我呢!好了,好了,不早了,大少爷快进新房来,你也该回房休息了,闹了这么一整天,怕累坏呢。”
  健如扭一扭身,道:“为什么要我走?”
  “二姑娘!”银姐嘻嘻地笑出声来,“你怎么能不走了,今儿个晚上是你大姐与姐夫的洞房花烛夜呢!”
  然后银姐又多加一句:“二姑娘,你年纪小小怕不知道洞房花烛夜是怎么一回事吧……”
  银姐还没有讲下去,健如就截了她的活,说:“怎么不知道?”
  此言一出,才觉得自己鲁莽孟浪了,健如于是刹地涨红了脸,抿着嘴不再说下去。
  那神情其实是娇戆可爱的,窘态羞态也平添了别人的遐思。
  我当时也不禁心上动了一动。
  日后的诸事发生了,唉,也真是命定的,注定了健如命犯桃花,好看的女人永远是个劫。
  银姐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笑脸,道:“二姑娘既然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就应该给你大姐道个晚安,回房休息了。”
  健如忽然刁蛮忸怩起来,说:“那你为什么还不打算走?”
  “我当然是要走的,等下大少爷进新房来,我给他道了喜,就会告退了。”
  “好,我跟你一起走。”
  那就是说,健如还要凑一阵子高兴。
  这孩子,无疑是野性的。
  就在我们说着这几句闲话的时候,睡房门给推开去,各人都本能地回头一望,只见房门处站立了玉树临风的一位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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