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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筑鸾回-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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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皑皑,天地一时静谧。
  
  她飘着眼白斜睨着跟前峨冠博带的男子,咬得一口皓齿切切作响,朱唇隙里逸出袅袅乳白色的烟雾:“曲伯尧,当初你离开相国府时我千般挽留,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说了什么?你说,离相府是为践青云之志。真想不到,短短三年,你摇身一变,竟成了那逆贼秦王的一条狗!原来,对那狼子野心的逆贼摇尾舔舐,就是践你的青云之志!”
  
  即便是劈头盖脸的责骂,闻之也犹泉击石上,碧流润玉,那双杏眼早成两丸明净的秋池,池面静谧不淌,深流却琅琅冲击着暗处的水坻,她有着这个年纪的妙龄女郎们少有的镇定自若,也难怪有人会想打她的主意了。曲伯尧冷峻的面迹浮光掠影般闪过淡淡笑意,她说他是狗,他不以为然,他哪里是狗呢,分明是狼,那李丛鹤才是条狗,会摇尾巴的狗。半个时辰前,他与李丛鹤还在御书房。
  
  李丛鹤谄媚地凑到昔日的秦王、今日的新帝跟前讲:“陛下,逆贼郑崇枢除了有可充国库的万贯家财,还有几颗稀世的‘掌上明珠’。那郑崇枢可谓老谋深算,囤着明珠待价而沽,最终,一颗给了有望登基的太子,一颗许给了先帝最宠爱的五子魏王。如今,那郑崇枢在九泉之下,怕是悔不当初,真可惜啊,一颗明珠陨了,剩下的,亟待识货的新主儿——”
  
  新帝眉峰一挑,已然动容。
  
  巧言令色的李丛鹤便继续从旁推波助澜:“太子妃郑姝的美艳人尽皆知,其妹郑媱亦是艳名远播。。。。。。”他眉飞色舞,目中精光或明或灭:“陛下,如今,那郑崇枢的二女儿——郑媱,正值韶龄。。。。。。”
  
  “郑媱是先帝钦定的魏王妃,过了文定,若充了后宫,恐怕不妥。”
  
  “曲卿向来倒是直言不讳。”新帝倒不否认,一双鹞鹰般的眼睛深遂如渊,“有何不妥?”
  
  他面不改色,义正辞严:“恐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议论:兄夺弟媳。使陛下圣名有污。郑媱——是先皇钦点的——魏王妃。”
  
  李丛鹤频频看他,又频频微扬眉梢去观沉默中的新帝,额角陆续渗出细碎的汗珠。新帝嘴角微勾,淡淡嘲意若隐若现,靥边咬肌一抽一搐:“魏王?哪里还有魏王?嗯?”
  
  李丛鹤圆睁的双目里放出大喜的精光,忙以最低的姿态跪伏于地、两手高举握至额前,大幅揖道:“陛—下—英—明—”
  
  新帝搓着手中的夜明珠,意兴盎然的嗓音再次升起:“既是明珠,莫让明珠蒙暗尘。曲卿,你出自相国府,相国府的事,朕全权交予你,李卿从旁襄助,可别叫朕失望。”

  好一句出自相国府,分明在试探忠诚。
  
  曲伯尧从思绪中抽身,并不愿将郑媱的话放在心上,只恭敬地上前一步冲郑媱揖道:“二娘子,陛下特意命本相前来,接二娘子宫中见驾。”


2、玉碎(已修)

郑媱抬首,眼前那居高临下的男子始终低着砌了雪的冠冕,鸦色的齐鬓之上,名贵的象牙玉簪小冠早已替代了昔日束发的葛布,哪里还有往日的穷酸气呢?呼啸疾骤的朔风将厚厚的栗色狐裘鼓得恣意张举,于他身后频频划起半个圆弧。
  
  雪地上静坐的郑媱一动也不动,一双杏目透过蓬乱的青丝竭力瞪视着跟前的人,他似乎不敢抬目。终于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催道:“二娘子,陛下特意命本相前来,接二娘子宫中见驾。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二娘子节哀,恳请二娘子即刻收拾妆容,随本相一起入宫面圣。”
  
  闻言,雪地上的郑媱霍然站起了身来,睨着他、竭力隐忍着,咬牙问:“见我一介‘罪臣之女’做什么?”
  
  他终于抬头,与她四目相接之时,眸色沉静如一脉死水。“二娘子冰雪聪明,岂会不知?只要二娘子忘却一切、肯对陛下展颐,从此依旧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啪——,迎面接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得她如此回复,却是他意料之中的。
  
  听见一声脆响,站在远处的李丛鹤匆匆赶至,见曲伯尧面上烙上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再看看郑氏娘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由蹙起眉来,哪知仅一个蹙眉的间隙,又闻啐声:“呸——”曲伯尧躲也不躲,生生迎上了迎面飞去的那口污秽,李丛鹤不由在心底为这新晋的右相叫屈,趁此良机,赶紧掏出帕子上前替曲伯尧抹拭。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娘子竟有如此难以驯服的一面,若是去了天子跟前也这样忤逆天子,只怕没有好果子吃。李丛鹤不由懊悔,明知是枚烫手的山芋,自己还要死命赶着帮陛下拿,烫着了自己和右相不要紧,届时若再烫着了陛下,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怕也不够砍。思及此,却又听那郑氏娘子慷慨激昂道:“劳烦你二人回去告诉那逆贼,我郑媱,至死都是魏王妃!虽未过门,可也是先皇朱笔批下的,我宁愿死也绝不对那贼人奴颜婢膝!”扰扰的乱发间砌满了一团一团雪霰子,快要遮去她一半容颜,她双目尽红,蓬头垢面,看上去,颇像一个厉鬼。
  
  “右相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李丛鹤面露为难神色,两眉已连成一线。
  
  一把推走献殷勤的李丛鹤,曲伯尧目不转睛地盯着义愤填膺的郑媱,伸手擦去脸上那些污秽,勾唇一哂,竟不顾相识一场的情分,突然敛了笑意声色俱厉道:“陛下有旨,宣郑媱入宫觐见,来人——”话落,宫中派遣而来的几个内官纷纷欲上前拉扯郑媱。
  
  郑媱后退两步,一拔头上的金钗,抵在雪白的脖颈处,厉声斥道:“我是先帝钦定的魏王妃,你们谁敢动我!谁敢上前一步,我惟有一死!”
  
  几个内官被她狠厉的眼色吓得却步,一时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李丛鹤急的如热锅上盘桓的蚂蚁,飞快地凑近曲伯尧耳根子处、压低了嗓音道:“使不得呀右相大人,您这样会适得其反哪,陛下要得是活人,可别把人给逼死喽。”又不迭冲内官跺脚拂袖:“退下!还不退下!”
  
  见对方有了退意,郑媱又加重了手腕的力道:“我是先皇钦定的魏王妃!你们谁敢动我!”沁出的血珠很快顺着凝琼的细颈流下,吓得李丛鹤呼声连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曲伯尧鼻端冷嗤,却放声大笑起来,朗朗的笑声回荡在相国府的空庭,引得众人纷纷移目看他,郑媱也觉得莫名。
  
  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他却冲她雍容微笑:“二娘子,本相也想不到,漫长的三年,你竟一点都没变,还是倔强如既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二娘子有骨气。看来,二娘子真是将本相从前所授的话都听进心坎儿里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很好。”
  
  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他背过身去,走向那一排待命的士卒,取走一卒手执的弓,缓缓抽出一支箭,故意提高了嗓音:“还有一事,魏王妃你,恐怕不知,如今已经没有魏王,陛下刚刚下旨,将魏王公孙羽谪为西平郡王。。。。。。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二娘子不愿苟活,那本相便成全二娘子。”说罢转身,丝毫不给那以死相挟的人任何怔愣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上箭,咻——箭去如流星。。。。。。
  
  簌簌的落雪声中夹杂着箭入帛裂的声响,众人敛息屏气,怔怔地看着那血水顺着她肩呷如注涌下。
  
  铿然——金钗坠地,鸾喙入泥。北风竟像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剐面锉心。
  
  雪下得更大了,断断续续地,像掩映了一道珠帘,看不清挽弓者的神情,郑媱只觉得骨头欲碎,一口殷红溅在雪地,渐渐无力的身躯在凛冽的寒风中挣了两下,便如风中坠叶,颤颤往雪地上扑去。
  
  “右相大人,你。。。。。你。。。。。。你怎么。。。。。。”李丛鹤目瞪口呆,又气又愤,指着曲伯尧的手不住颤抖。
  
  朱门缝里,那张偷窥的小脸禁不住地摇晃,年仅五岁的郑媛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失禁小解,泪水倾盆,樱桃小口里发出细若游丝的颤音:“姐~姐~”
  
  曲伯尧面如冰封,丢了弓,快步近前抱起雪地上的人。郑媱口中呕血,双唇由朱转白,一合一翕,百感交集似的、费力说着什么。他侧耳倾听,听见她正期期艾艾地重复:“先。。。。。。先。。。。。。生。。。。。。骗。。。。。。。骗人。。。。。。。骗人。。。。。。骗人。。。。。。”
  
  一定对他失望、痛恨到了极致吧,毕竟打她六岁、他初来她身边、她还是相国府里最娇贵的小娘子起,她就从心底里一直敬他、爱他。这些,他都知道。
  
  心间悬垂的一柄削铁如泥的金错刀霍然斩下。他眼底波光闪烁,再敛睫时已寂然无波,一手端在那背部某处,指尖迅速掐出明晃晃的银针来。另一只握住箭矢的手慢慢倾注力量,狠狠一旋,再一次入肉三分。

  眼前一片模糊,抛却一切哀怨苦痛,郑媱闭目沉沉睡去。
  
  李丛鹤双腿竟也随着郑媱闭目的瞬间软倒在地,飞速地爬过来探郑媱的鼻息,吓得手一缩,坐在一边呼天抢地。

  “右相大人!这下好了,你把人杀了,可要如何向陛下交差啊?”
  
  “如何交差?。。。。。。”曲伯尧藏手入袖,指上染血的白玉环不住颤抖,目视手下人有条不紊地抬走郑媱,音声泰然:“李大人,劳烦上奏陛下,罪臣郑崇枢次女郑媱桀骜难驯,若御前侍君定怀不臣之心,为绝后患,曲伯尧,已将其就地正法。”


3、女姝(已修)

是梦?
  
  是要重活一世?
  
  还是魂魄离了体?
  
  她的双膝如今都没在水中,她竟能自由地穿梭在碧叶里,芙蕖间,碧幽幽的水波荡涤着她的裙裾,云头纹如意锦履不湿,蓼兰色销金罗裙不濡,她没有一丝一毫浸于水下的感觉。
  
  婉转的歌声自迭迭翠盖、菱花深处飘来,歌得珠圆玉润、娓娓动人。歌曰:“吴姬越艳楚王妃,争弄莲舟水湿衣。来时浦口花迎入,采罢江头月送归。”一歌罢,又一歌接来: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袅袅的歌声回荡在弯弯曲曲的荷泽,惊飞了翠盖下栖息的一双鹣鲽,那比翼鸟抖了抖鲜亮的羽毛,扑棱棱地打着荷叶、参差滑上了蓝天,水珠便从蓝天滑落,跌至迎风举起的翠盖,再溅向贴水新生的小荷钱,日光里莹莹闪烁着。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歌声越来越近,透过笼罩于芙蕖间那层薄薄的水汽,依稀可辨出一物正摇摇晃晃而来,打得周边的荷叶扑扑作响,是一精致的小型朱漆画舫,舷底轻轻擦着枳白色的菱花而过,朱红的舫灯与探上来的水芙蓉缱绻厮磨,若万千虾须攒集而成的金流苏徐徐晃动,风拂时撒开又合拢。
  
  舫内黄鹂啭啼般的歌声依旧不绝如缕:“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歌毕,一戏谑的女声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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