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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袖子-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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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穿越满洲几百里的冰天雪地,他好想那种日子,泪水湿了他的脸。    
    满映的摄影棚。瞧上去静寂得连一个鬼都没有,门窗挂在铰链上吱吱呀呀地响。少年穿过录音室里,玻璃窗还是一年多前被飞机轰炸时震碎的,连碎玻璃都没人清扫,但是所有的器械都被拆走了,满墙乱挂着电线头,像女人的头发。    
    他推开玉子的化妆室,梳妆台已经被拆散,留下一些抽屉桌腿。墙上的镜子不知被谁打碎了,少年看到自己的形象:不太对劲,整个人被分割得七零八碎,尤其是那在狱中每半个月都被推平的头发,现在齐齐地冒出半寸,样子特别奇怪。    
    玉子的椅子早没了,房间里只剩下各种纸片布片。他拂开窗帘,外面乌云弥布,天边漏出几道光亮。他回过身来,觉得空气中还有玉子用过的粉香,他嗅着香味走过去,靠近抽屉气息越浓,一翻看,是抽屉里打翻的化妆品残留在缝隙之中。他用手指甲剔了上来,轻轻地摸在手掌心上,好象摸着玉子人一样。神了,这一点点粉末给他窒息快憋死的身体注入一股热流,他长长地缓过一口气,脸色好多了。这房间,的确有什么东西是他所需要的,非需要不可。    
    他高兴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难道这不就是他来这儿目的吗?    
    天色已晚,他蹲下身,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点着了,朝小房间角落里看。    
    果然,那里用铅笔写下的一行字依然在:    
       东京北 群马县伊势崎……    
    他仔细念了一遍。他早就背熟了,到这儿来,只是查对一遍:他等了一年多,就是等着这个时间,从这个地点出发。    
    然后他满处搜索,什么都找不到。只是在墙角的老鼠洞里找到几颗豆子,想了一下,直接放到嘴里香喷喷地嚼起来。    
    长春又是炮火连天的世界,每天受到炮击。他在监牢里就听见炮声,那里不让躲进防空洞,其实那个地方反而安全。    
    天上又来了几架飞机。相反,听见飞机引擎声,忽然平时街上看不见的人,全钻了出来,高声嚷嚷着追着飞机跑,没人逃空袭。也不知道这个平时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的长春,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居民。    
    只是空投场每天临时变更,不让居民知道。每天总有一部分居民凑巧猜准了,拼命奔跑赶得过来。每天的飞机引擎声,引来一场街头轰闹:好象长春的市民,随时随地就等着这场每天一次的活剧。    
    满映制作厂不远的大街,很宽广,附近又有一个公园草地宽阔。这一天,成了临时选中的空投场,早就有多辆军用卡车望那里赶过去,车上的士兵迅速跳下,布置成一圈哨兵线,汽车则等在四角,看着大米包移动方位,等着大米包落下立即抢运。    
    早在飞机降低高度时,人们就明白了大致方向,沿街狂奔过来。当大米包吊着降落伞缓缓下降时,已经看得到地面上的人,像蜂群一样,望准了降落伞降落伞奔跑。少年正好在摄影棚里睡了一觉,起来看到这个场面,马上明白了军队在空投给养,他眼睛尖脚步快,冲在人群头里。    
    军队远远看见疯狂奔来的人群,就朝天开枪,但是人们根本不管枪声,照样猛跑过来。    
    还没到人群靠近,指挥官就下令:“上刺刀。”    
    在人群压力下,哨兵线只是很缓慢地后退,让后面的军车有时间抢运大米包。    
    少年在刺刀前停住了脚步,但是后面的人还是推他,他胸口顶着刺刀尖,努力望后仰身。但是后面的人顾不上最前面一排人的性命,眼看着几个大米包摇摇晃晃落下来,吼喊着拼命往前挤。    
    少年焦急地大喊。可是没人听得见他的声音,饿肚子的人,哪里管得上别人死活:那些有经验的人,早就明白不能冲在最头里,应当不前不后正好在第二排。少年刚从监牢出来进入这个换了主人的城市,当然不知道这个秘诀。


第三部分白花花的肠子掉了出来

    眼看着那些米袋一坠地,双方一挤动,突然一把刺刀插进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胸膛,血喷了出来,喷得周围人身上全是。那个人大喊一声,肚子里的白花花的肠子掉了出来,他一边捂住肚子,一边踉跄着前行;另一把刺刀上来,他一声未吭就跌倒在地上,死了。    
    少年对面的士兵被惨叫惊动,不免眼睛横看过去,走了一下神。少年趁这个机会用手臂推开刺刀,从两个士兵的中间闪了过去,后面人马上冲上来。哨兵的刺刀阵被冲垮了,人们朝最前面的大米包狂奔,米包马上被手撕开。    
    军队放弃了这个大米包,围绕比较后面的几个大米包,又建成了一条刺刀防线,那里的汽车已经开始装运。每天指挥抢米的军官,必须是最有经验,最善于临机应变下决心的战地指挥官。    
    少年抢到两把大米,望口袋里装,又再抢两把,却被后面的人踩倒在地上。他用手保护自己的头,但是握住米的拳头不肯松开。    
    等到他终于能站起来,周围是一片狼藉。有人躺在血泊里呻吟,有人在泥里翻寻米粒。他把手里剩下不多的米粒放进衣袋,发现那里的米粒也不多了。    
    他摇摇头,看看自己身上撕得破烂的衣衫,觉得还算幸运。今天至少能吃到东西。如果自由就是饥饿与死亡,还不如呆在监狱里不出来,那里至少管饭。但他要的不只是自由。    
    他走了两步,看到面前一个老人,侧俯着身体躺着,手臂捂紧胸口喘气。他看清了:这是满映摄影棚那个老守门人。当年,俄国飞机轰炸那一天,他和玉子在街上被人们追打,多亏了这个老看门人抢出来让他们躲进厂里。    
    老头个子大,他背不动,便扶着老头。两人蹒跚着回到满映摄影棚。他在屋角找到几快碎木板,又找到老头的锅子,点着几张碎纸,生起一堆火。    
    他把米粒从口袋里掏出来,缝底的一粒也都拣出来。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粥,两人等不到粥凉下来,就忙不迭地一边吹气,一边喝起来。    
    一碗粥下肚,老人终于有力气说话了。    
    “小二毛子,你怎么在这里!大家都以为你被俄国人带回苏联,带到西伯利亚去了。”    
    “我坐了监牢。”    
    “哎,一年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差不多两年。”少年自言自语。    
    “你看我,人老了,记不清日月。”    
    “昨天,监牢没吃的,只能放人了,我恐怕是最后一个。”少年不在乎地说,但是马上接着问老头:“你知道郑兰英,就是玉子的下落吗?”    
    老头惊奇地看着他,“噢,你不知道?!”    
    少年觉得老头话中有话。“我当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嗨”老头摇着脑袋说,“满映的遣返人员坐的那艘船,快进横滨港时,碰到海上漂流的水雷,船炸沉了。”老头儿摇头说。“也不知道哪个国家放的,报上说是日本人自己的水雷。”    
    少年舌头僵在嘴里,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这消息?”    
    “满映当时全传开了。都有认识的人在船上。虽说都是日本人,当年太神气活现,但是全淹死在海里,也太惨了。其实玉子也不算什么日本人……”    
    “他们淹死了?你有什么证明?”少年压住内心的震撼,尽量不带情绪地说,在监牢里这段时期,他明白这世界上好消息不会多,坏消息却天天有。    
    “我好象还存着一张报纸,都是熟名字嘛。”老头说。


第三部分早就演习好的重新开始的仪式

    少年和老头一起去他的住处,翻了半天,从床垫底下找出一张1946年春天的《东北日报》。报纸皱巴巴,被少年一把抓在手里,看起来,上面的确有大字标题:“新城丸在日本海域沉没。”他看了一遍,对老头说:“大伯,这上面说,少数乘客被赶来的渔船救起,大部失踪。”    
    “战时凡是没有找到尸体的,全叫失踪。被救起的人,才有个名单。”老头凑近,手指报上的小字的地方:“这儿小字。你看,没有叫中井玉子的,也没有叫郑兰英的。失踪的人太多,就没有开列。失踪就是淹死了。”    
    “那么消息发出之后被救起来的呢?几天之后活着上岸的呢?”    
    “这个消息就是几天之后的,你仔细看看。那个时候天天好多消息,报纸来不及刊登。”    
    不知为什么,他绝对无法想象玉子会一个人往蓝色的深渊中沉下去,她不会的,说好等他的。本来他们就明白,好日子不是给他们准备的,这个世界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得到幸福:既然他们有过太好太好的一段幸福,无论如何都应当有一段苦难。所以他被俄国军队当俄奸抓起来,也没有什么抱怨,在监牢里也很有耐心。他知道着急没有用,喊冤没有用,一旦出来,他会有寻找玉子的机会。    
    因为他们说好,一切要重新开始。玉子不会不跟他说一下的,就落进海水里,落到海底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们都等着一切会重新开始。    
    当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火堆前,少年看着锅里的粥,已经吃不下去,他脸色苍白,整个人呆呆的。    
    老头拍拍少年的手,“娃子,听我老头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忘了她吧。这个女子好心肠,人也长得漂亮。但是人没了,就是没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好人活不长。”    
    少年说,“老伯,你把剩下的粥喝了吧。”他不想听这种忠告。    
    “你们的事,我听说过。”老头子颤颤危危地站起来,拉住少年,诚恳地说。“好好找个女人成亲,你们的事,本来就是露水夫妻。哪里会长得了?”    
    少年站了起来,离开火堆。    
    “你到哪里去?”老头叫住他,好心劝慰:“玉子已经不在了,你得认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能死的人都快死光了。”    
    少年断然说:“不,玉子没有死!她没有淹死在海里,也没有病死,她就活着。”    
    “你有什么根据?”    
    少年回过头来,看看老头,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他心中的理由:别人不会相信,哪怕是这个好心的老头。他静静地说:“她答应过我!”是的,既然答应了,她就不能让大海的巨浪淹没自己。“大伯,你喝粥吧,我这就走了,没法再帮你。”    
    “还是你吃吧”,老人在火跟前擦眼泪,“像我这样,哪怕今天饱了,又能活多久?”    
    少年没有留下,他又回到玉子的化妆室。擦了根火柴,看了一次墙角。这只是他早就演习好的重新开始的仪式,核对一下,以免他暗背多少次反而弄错,以后他就不可能来核对了。    
    他把衣服下摆掀起来,那上面写了一行字。跟墙上的地址仔细来回比较,的确一字不错。


第三部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已经过了半夜,炮火却越来越猛烈,枪声像个吵闹的孩子永远不会停息。东城外的国军阵地受到攻击,附近的难民为躲避炮弹,往城里方向奔跑,少年却朝相反方向走,听到炮弹的呼啸声靠近了,就往墙角处躲一躲。    
    最后,在一个地方,突然迎面一串机枪子弹,打得墙壁水泥一块块往下掉。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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