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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珍贵的和服是从日本带来的，纯白色的底子上印着大朵大朵的粉色樱花，一看到它就不禁令人想起东京的春天。
这份对于东京的怀念，牧野君应该也是和她一样的吧。
虽然和牧野一起共事了两年，牧野那不远不近的态度还真是叫人琢磨不透，虽然她虽就知道牧野君喜欢的是那个叫周嘉宝的支那女人，但是身为帝国军人，同时又是牧野家族的继承人，他的身份是决不允许他去娶一个支那女人的，这一点到是她所确信的。
而如果牧野家和田村家正式联姻，以田村家族在政界的影响力，再加上牧野家族的财力，那么在整个日本还真难找到能与之抗衡的势力呢，这也是父亲之所以把她送到支那来的原因。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她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牧野居然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共进晚餐，还说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这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妆扮并没有失理疏漏的地方，这才理理发髻，低着头走出浣洗间。
小小的方厅里，只开着一盏日式的藤制吊灯，低低的垂在餐桌上方，在餐桌上投下一圈橙黄色的光晕，那些银制的餐具，在灯光里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共事两年加上相识的八年，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浪漫私密的会面，她几乎就要确认为他是要向自己求婚了，心跳得快要失去控制，手脚都一片冰凉，还好，脸上涂了极厚的粉，要不然一定会被看出来自己的兴奋慌乱……
牧野淡淡的靠在椅背上，刚好把脸沉进阴影里。
美惠子踩着木屐，双手并拢在身前，一步步从门口走进来，站在桌前向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才坐下来，举起桌上的注满了红酒的高脚杯……
“牧野君，为我们的军队即将到来的胜利干杯。”
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对着他恭敬的亮了亮杯底。
牧野却没有喝酒，依然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着她。
田村美惠子微微一怔，终于从兴奋中恢复了思维的能力。
来的时候，牧野楼下的卫兵刚刚换了岗，那几个她熟识的都不见了，以牧野公私分明的态度，向来不与她谈工作之外的事，突然请她吃饭，这本来就是一件极不平常的事。
她眼里渐渐露出惶恐的神色，慌乱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牧野……
“美惠子小姐，你上次交给我的名册已经外泄，给我们的组织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你也知道，黑龙会的分会遍布东南亚，现在，重庆政府极有可能针对此份名单向联和国提出我军将进一步扩大战线的证据，这件事情，现在必须要有人来承担。”
牧野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对不起了，我会妥善处理你的后事，你将作为烈士回到祖国，甚至，你的骨灰也可能被送进靖国神社，接受至高无上的荣耀。”
美惠子吓坏了，扯着他的袖子，手抖个不停……
“不是我，你知道的，不是我。”
“对不起，我个人是相信你的，但是，帝国的事，不是我个人所能左右的。”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慢慢掰开她的手，转过身向窗口走去。
她从后面扑上来，拼命的抓住他的衣角……
“牧野君，你明知道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忽然间就明白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嘉宝！是为了那个女人对不对？为了那个女人，你要杀死我，可是，那是山本叔叔让我去做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牧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指勾起她的脸……
“你怎么还不明白？那只好由我来告诉你吧，在黑龙会里，从来都只能有一个人发号施令。”
“还有就是，永远不要去动属于我的东西，就连想一想都不可以。”
他看着她，温柔的说：“你记住了吗？”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呜咽着不停的点头，雪白的脸上涕泪交加，精心化好的浓妆也花成一片，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穿着华丽和服的小小玩偶。
“可是你知道的，我从来都只给别人一次机会……”
他把她楼进怀里，轻轻吻吻她的头发，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所以，美惠子小姐，就请你带着这个教训到天堂去吧。”
他在桌前坐下来，扯开餐巾抖一抖，铺在腿上，慢条斯理的将盘子里的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优雅的送进嘴里……
田村美惠子绝望的看着他，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血液的流动越来越缓慢，慢慢连张开手掌的力量也消失掉，她只能软软的倒下来，趴在地板上，用力的呼吸，虽然身体渐渐在失去控制，听觉和触觉却异常灵敏……
地板很凉，窗外有风吹动树叶，房间的某处有小虫在爬行，还有，牧野咽下食物的声音，所有这些，她都感受的到，只是，生命却在一点点离她而去，就好像一层又一层玻璃门徐徐落下来，把她一个人隔绝在生命之外。
直到最后那一秒，她才想起来，她甚至从来没有向喜欢的那个人告白过。
牧野坐在灯光下，认真的品尝着牛排，偶尔喝一口杯里的红酒，直到她咽气，也没有抬头再看她一眼。
……
四月的下午，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嘉宝刚从邮局取了信，低着头走过红房子的橱窗，到底还是忍不住抬眼向里面看去……
店里人很少，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能看到黑色的柜台里，一小块一小块的白色蛋糕闪着诱人的光，那种微光伴随着空气里甜蜜的奶油气息弥漫在整个街道，恍若连阳光也染上了那诱人的奶香。眼前这一切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可是，隔着的仿佛又不仅仅是一块冰冷的玻璃，而是无法逾越的一道沟壑，越是想看清楚，就越是无力去看。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推开门走进去……
最终还只是点了一份蓝莓手卷，盛在镶金的白瓷盘子里，旁边放着一只小小的金勺。
她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盘子，孩子气的吐吐舌头，拿出手袋里的信来，小心的拆开封口。
“嘉宝，你好：我们已平安到达重庆，并且与在联大教书的嘉年兄取得了联系，现在，我们就住在他们在联大的职工宿舍里，虽然生活艰苦，但是，毕竟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连空气都是自由的。我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想，如果能通过体检，就去设在重庆沙坪坝的空军讲习所学习，到那时，我就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了。只是，这件事情现在还是秘密，去报名的时候，还是茜雪给我打了掩护。
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红袖和家勇，我们来重庆的路上，正好遇到红十字会在招人，红袖和家勇报名参加了红十字会的医疗队北上，也许未来某天我们会在前线重逢。
我们都很好，就是很想你和二哥，如无意外请尽快赴渝，我们一起参军。
青浦于二月二十日。”
数数日子，这封信在路上走了近两个月，看看邮戳，竟是从香港辗转而来。
嘉宝微笑着合上信纸，眯起眼睛来看向窗外。
四月的阳光清澈干净，因为刚刚下过雨，街道上还有小小的水渍，一汪汪的，反射出细碎的光，微风吹过，那明晃晃的光芒就摇曳着直刺进人眼里，美好的让人心慌。
静谧中，一片阴影从头顶投下来，无声的把她眼前的阳光遮挡住。
一只托盘放在她面前，上面大大小小各式的蛋糕，几乎包括了柜台里所有的品种……
牧野天霭微笑着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从衣兜里抽出一只香烟来衔在嘴上。
“是青浦的信吗？他应该已经到那边了吧？”
嘉宝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才在嘴角浮出一朵似有似无的微笑……
“托三哥的福，青浦他们现在很安全。”
并不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但是牧野还是温和的看着她，把餐盘向她面前推一推，然后“叮”的一声打着火机，点然了香烟……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花三哥的钱是不用说谢的。”
嘉宝一怔，眼光渐渐柔和下来，惆怅的看着眼前的盘子。
她记起来了，自己是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在战争袭来之前，那时，他们还是兄弟，他是三哥，她是五妹。
可是现在，他是日本人，而她是中国人，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条鲜血流成的河。
那些鲜血，在每个中国人的记忆里沽沽流淌，永远也不会有褪色枯竭的一天。
她眼底的恍惚一点点淡去，换成一种奇异的清亮，仿佛星子倒映的水面上，随时会有光芒飞溅而出。
她看了看眼前的蛋糕，抓起小勺来，挖起一勺栗子蛋糕狠狠的喂进嘴里。
瞧那神情，不像是在品尝，到像是在应战一样。
牧野眉头一挑，嘴角是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她居然肯吃他买的东西？
就为了这样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眼眶温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只是，这种感觉，他永远也不会让旁人知道。
第二十章 著意伤。。
第二十章著意伤……
自从叶项被日本人抓走，船坞和码头上的事都要由杨逸一个人过问，船坞里百十号兄弟的生计、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货物，还有叶项以前接下的那几单走私药物、棉花的交易，哪一样都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事，好在杨逸心思慎密，无论出了多大的纰漏，只要他出面，总能化险为夷。
是极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热热闹闹的照了一地，码头上新才到了一艘货船，一队队精壮的脚夫们穿梭在码头上，正在加紧搬运那些货物。
韦师爷急匆匆的走来，向着坐在门口的唐浩点点头：“是香港那边来的，你上点心。”
唐浩眼着杨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知道这里边的轻重，对着韦师爷扬扬手里的匕首：“行了，进去吧。”
日本人的黑龙会虽说也控制了不少码头和场子，但是，因为杨逸这里是唯一不进日本轮船的码头，不但仓库安全，信誉又好，不少中国商人都不计代价的把货物直运到这里，所以开了春以后，生意出奇的好，杨逸不得不从商会那边调了许多人手来，就连唐浩也是两天没合眼了。
韦师爷一进门，就看到杨逸负着手，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长江，嘴角抿成一条线，明暗不一的光在他的脸上划出浅浅的轮廓，那英俊而略带疲倦的面容，看上去却是那样镇定而淡然，就好像遇到了天大的事，也能一手撑起来似的。
韦师爷隐约觉得，在这位年青的二爷肩上挑着越来越多人的身家性命，而那些责任如此重大，丝毫容不得他有半点松懈分神。
“什么事？”
杨逸依旧看着江面，淡淡的问。
韦师爷一怔，低下头翻看着帐本：“是这样的，这船货是从杜爷那边来的，说好了是要发往镇江的，其中有五箱特别交待了是急件。”
杨逸点点头：“长江沿线的战事吃紧，走水路可能是行不通了，上次的那一批是绕道北上之后才送到那边，前后用了一个月时间，这一次，还叫定柏带那几个人走一趟，今夜就上路，不走北线，过了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