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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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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恩成用小石子,在地上划了个“山”字,然后将小石子的尖尖,停在“山”字当中一竖上,狠劲朝下划,朝下按,朝下钻,朝下戳……

    宝子回来了,一脸的笑,“少爷,猜猜,当了几个钱?”卢恩成还未从仇恨陈叫山的情绪里平复过来,了无兴致,“多钱?”

    宝子在兜里一摸,朝空中一抛,四枚袁大头,在树影里翻了几翻,“叮啷”两声,摊叠在宝子老茧匀厚的大巴掌里。

    卢恩成苦笑一声:就四块钱,还乐呵?宝子这娃,真没啥大见识……

    宝子见卢恩成郁郁,收了笑,一脸无辜,“起初我也不乐意,可当铺老板说,吃饭穿衣看天光,现今这天光,肚子饿了,总不能拿镯子当馍吃。四块钱,不错了……”

    卢恩成瞅着宝子的衣衫,贴在胸膛上,汗津津的,为了安慰他,便说:“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也不错哩!走,咱去必悦楼喝几杯……”

    必悦楼的老板是个斯文人,也懂得弄出些讲究来:一卷竹简,用红丝绳系着,跑堂活计恭恭敬敬将其送过来,先高叫一声:“洪福大开,吉岁泰来!”而后,便展开竹简,让食客点菜。菜名和价格,是用青碧颜料,以汉隶书体写在竹简上的,食客一看,雅气扑面,如此讲究,怎好抠抠捜捜,吝吝啬啬?于是,另一位伙计,立刻端来一镂花托盘,上面放着羊毫小笔,青花浅碟,碟中装着红艳艳的朱砂,再高叫一句:“御笔钦点,恒昌永年!”让食客用毛笔蘸朱砂,在竹简上点菜。这是何等尊崇?御笔?钦点?皇上的待遇哩!大多的食客,满心欢喜,执笔挽袖,一阵猛点!由此而看,人家用的这“必悦”二字,还真不是只图个雅名……

    卢恩成是必悦楼的熟客,但今儿与往日不同,兜里就那么四块响货。必悦楼里的菜品,向来以贵而出名,很多人就是因为贵才来,不贵,哪有身份,哪有面子?

    卢恩成本就有些没底气,展开竹简再一看,乖乖:竹简刚被人用刀刮过一次,以前的菜名价格,全被刮净!再一瞧如今这价格,简直是孙猴子的筋斗云,一下就涨了个十万八千里……

    “御笔钦点,恒昌永年!”伙计高叫一声,端来毛笔朱砂。卢恩成头发一甩,仿佛袖子把他手给黏糊住了一样,朝上一抖袖口,抓过毛笔,在青花碟子里蘸研着朱砂……

    菜点毕,伙计笑道:“卢少爷,前几日我家掌柜的,从北山弄了些麂子、黄羊、金丝猴,对了,还有蛟龙滩里的娃娃鱼,卢少爷要不要尝个鲜?”

    卢恩成笑笑,用手掌将头发一下梳倒,一松手,任其又簌簌簌地恢复原状,“算啦,那些山货,没啥稀罕,吃着腻牙,今儿就吃点清爽可口的……对了,来一坛丰乐桥,要封蜡的,不要线扎的!我这舌头可灵,兑了井水的,可糊不了我……”

    伙计抱来一个黑色酒坛,坛肚子正当中,嵌着两道浅圈,圈中是端端正正三个魏体“丰乐桥”字。坛盖之上,蒙着一块红布,但说是红布,其实早已颜色泛白,近乎白布了。伙计解下红布,拿着抹布,一圈圈地擦拭着坛盖上的浮尘。浮尘擦干净,伙计取来一把细刀,对卢恩成和宝子说:“瞧,这是经年老蜡。”说着,便用细刀一下下地削着封蜡,一片片蜡屑,如仙鹤散羽,凌凌而飞……

    卢恩成捏着竹提筒,舀出一碗酒,琼浆盈盈,酒体丰满,放在鼻子上一嗅,陈香扑鼻,未饮先心醉三分。便招呼宝子,“来,咱走一个!”

    吃喝完毕,卢恩成打了个酒嗝,用牙签一边剔牙,一边丝丝吸溜气息,舌头在嘴里盘转,回味着菜香酒美。宝子虽然牛高马大,但并不擅饮,一坛丰乐桥,卢恩成喝了大半,他喝了少半,却已是从胸膛红到脑门顶,将衫子解了,一抖一抖地扑扇着凉风。

    “伙计,结账——”卢恩成摸出三块袁大头,在手心掂掂,朝伙计抛了过去。伙计慌忙弯腰来接,接住后一看,说:“卢少爷,不够……还差三块钱!”

    啥?卢恩成像是耳朵不好使似的,将头朝伙计凑过去,偏着脸,竖着耳朵,“我没听错吧?还差三块钱?去去去,把你们方老板请来……“

    伙计面露难色,“方老板今儿去洋州办事儿了,不在。账是错不了,借我十八个胆子,我也不敢蒙您卢少爷!”

    卢恩成眉头一皱,略略思忖:饭菜自是错不了数字的,他当初蘸着朱砂点菜时,心里盘算过好几回的。肯定是这坛子丰乐桥,起先他心里盘算一桌菜一坛酒,三块钱差不多。可当时一摆谱,嘴巴没把门,要喝封蜡的丰乐桥,就那么眨巴眼工夫,把兜里只有四块银元这事儿,给忘到犄角旮旯了……

    果然,伙计说,“卢少爷,这坛丰乐桥,是从沙河营老酒坊的地窖里运来的,年头久得很……我要是给你多算半个子儿,你吐我一脸唾沫星子,我绝对不拿袖子擦!真错不了,卢少爷……”

    卢恩成手伸在兜里,捏着剩下的一枚袁大头,心说:今儿真是昏了头了,这块钢洋给出去,还差人家两块呢!便对伙计招招手,示意伙计将耳朵凑过来,低声悄语一番。

    “卢少爷,这真不成!倘若方掌柜在,开个腔,点个头,啥都好说。可今儿真不能赊账,方掌柜回来,小的我说不清啊……再说,这封了老蜡的丰乐桥,必悦楼拢共就三坛子,酒在没钱,酒没钱在,真是没法赊呀……”

    卢恩成冷笑一声,“我说你小子,够胆儿啊,卢家大门朝哪儿开,你不晓得?区区三块钱,我还讹你不成?”然后,对宝子一挥手,“走——”

    “卢少爷,使不得,使不得……”伙计尾随而来,着急之下,一把扯住了卢恩成的衫子,“卢少爷,这可使不得啊!”

    宝子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伙计真不给面子,缓缓走过来,捏住伙计的手腕子,笑着说,“我家少爷这衫子可滑溜,当心摔你个大马趴……”

    伙计被宝子捏得手腕生疼,脸上的表情,就像喝了一大口酸醋,鼻眼挤弄到一块儿,只得将手松开了。

    卢恩成和宝子走到必悦楼大门口,已有四个伙计候在那里,个个皆是满脸堆笑,腰弯得像鞠躬。一位又高又胖的伙计说,“卢少爷,宝子哥,方才那兄弟不长眼,惹你二位生气了,消消气,千万莫生气……”

    卢恩成笑着拱拱手,并不答话,只顾朝外走,那胖伙计却堵住去路,并抱着卢恩成的腰,满脸是笑,“卢少爷,莫生气,莫生气,回屋喝杯茶,消消气。”卢恩成想摆身推开胖伙计,可那胖身子,像铁柱扎地,如何推得开?另一位瘦伙计也抱着宝子的腰,“宝子哥,莫生气,小的给你赔不是了……”

    卢恩成和宝子明白了:这他妈哪是赔不是啊?这是笑里藏刀,不让我们出门啊!

    卢恩成被胖伙计抱着,丝毫挣不脱,胖伙计连连前进,卢恩成便连连后退,“卢少爷,您消消气,气大伤人……”

    宝子看见少爷被人这般折腾,火冒三丈,那瘦瘦的伙计,如何能奈何得了他?宝子将肚子朝前猛地一送,瘦伙计被晃得差点摔倒,待身子稳住后,复又将宝子抱紧了,“宝子哥,宝子哥,回屋坐……”

    “宝你妈个哥……”宝子胳膊一捣,一肘子捣在了瘦伙计的胸膛上,瘦伙计胸膛上没肉,一层薄皮,被这一捣,疼得倒地打滚,边滚翻边高喊着,“都来看看啊,卢家人吃饭讹账,不给钱,还打人啊!都来看看啊……”

第十六章 闹酒

    一声声吆喝,自必悦楼传出,街上的灾民便围聚过来,越围越多……

    卢恩成被胖伙计抱着,依旧脱不开身,胖伙计仍然满脸是笑,卢恩成却是脸上热乎一下,冷乎一下,白坨坨一片,红扑扑一片:今儿这洋相出大了!咱堂堂卢家大少爷,以前是啥样,现在这会儿又是啥样?往后让人说起这事儿,自己恐怕得买个耍狮子的笑脸壳壳戴上,否则,有何脸面见人?

    “都散了啊,都散了,没啥好看的……”一位伙计立在门口,貌似是在驱散围观者,可这一声高过一声,分明是在吸引更多人过来看道场哩。s。 好看在线》

    宝子虎着个脸,眼睛瞪得酒盅盅似的,眉毛挑起,面色胀红,拳头攥得“咯嘣嘣”响,几步走过去,准备让那位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伙计,吃一顿老拳……

    宝子刚将拳头举起,却见谭师爷和侯今春走过来了,便将拳头放下,叹了口气,撩起衣角,擦着脑门顶的汗珠子。

    “宝子,这是咋回事儿,干啥哩?”侯今春几步抢过来,见胖伙计抱着卢恩成,怒喝一声,“放手!瞧你那猪身子,敢在我家少爷身上蹭……”胖伙计倒是不恼,“哟,侯帮主啊,我这儿给卢少爷赔情道歉哩!今儿卢少爷和宝子哥吃饭,有个兄弟不长眼,得罪了二位……”

    谭师爷两手背于身后,慢慢踱过来,躺在地上的瘦伙计,原本还在一声声叫唤,瞥见谭师爷那两道寒如刀光的视线,不禁哑了声,捂着胸膛,只是咳嗽,再不叫唤了。起先那位在门口起哄的伙计,赶忙走过来,端了一把椅子,“谭师爷,您坐……”胖伙计也松开了卢恩成,朝谭师爷拱手,“谭师爷,今儿实在对不住各位,实在对不住,都怪我那兄弟不长眼……”

    侯今春转过身子,冲门外看热闹的灾民吼道:“看什么看?这两天吃粥都吃精神了,哪儿凉快上哪儿躺去……“说着,便开始挽袖子,灾民们一看,赶紧散了……

    谭师爷将椅子让给卢恩成,用手捋捋胡须,“你们必悦楼如今真是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啊!这翅膀硬实了,敢飞了,就不知道天有多高,云有多厚了?是不是以后我们家老爷夫人来吃饭,你们也是这么个热情招呼?是不是?“

    “谭师爷,必悦楼今儿招呼不周,您老消消气,小的给你赔不是了,赔不是……”说着,胖伙计抬起手来,“啪啪啪“,左一耳光,右一耳光,朝自己胖脸上一顿猛扇!

    “行了,我谭某人可受不起这个。再上一桌菜,再来两坛酒,卢家人肚子大,胃里头能跑船……”谭师爷朝卢恩成略一欠身,“少爷,您请——”

    重新换了个房间,卢恩成,谭师爷坐于上位,侯今春和宝子分列两旁,菜已上齐,酒亦摆好,谭师爷倒出四碗酒,分列各处,举起碗来,“来,干一碗!”

    一坛酒见底,又启开一坛,卢恩成问,“师爷,侯帮主,你俩今儿干啥去呢?要不是你们,我这丑就出大了……来,我再敬二位一碗!”

    侯今春喝下一碗,将舌头外吐,叹了口气,说:“凌江枯水,腿弯子都淹不住,船帮那些个散户,见今年这光景,没啥来路钱,竟嚷嚷着要劈船当柴火烧,唉,真是眼光比耗子短啊!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只有劳烦谭师爷出马,挨家窜户说道理……”

    宝子本就酒量差,喝这二轮酒,愈加不敌酒力,舌头卷着说话,“那……侯帮主……侯帮主干啥哩,他咋不……说道说道?他要说道几句,谁……谁他娘敢劈船?”

    听到这话,侯今春兀自倒出一碗酒,一仰脖喝完,“咳,侯帮主生我的气,说我乱放箭,不讲义气,摊子一撂,上洞阳宫跟道人们练拳去了……少爷,师爷,你们给评评理,评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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